月夜事务所。
年久失修的白炽灯间断性的闪动着,发出嗞嗞的电流声,让原本就昏暗的事务所变得像雷雨天的山洞,明暗不定。
事务所的沙发上,白衣女孩儿幽幽地凝视着前方,目光迷离而有些失神,好像深陷在一份回忆中。
“不是潜逃,也不是藏匿,是真真正正的——凭空消失。”
她的声音幽幽飘来,在忽明忽暗的房间里,像一句远古的咒语。她的口吻那样认真,但是内容却实在违反普通人的常识。一时间,竟让黎陆不知该问什么好。
窗外,深夜的冷风渐起,好像吟唱着什么歌谣,将朽木的窗棂鼓动得吱呀作响。一阵冷风从破窗涌进,吹得黎陆冷不丁打了个寒颤,那股寒意似乎直直沁透着骨骼,让他下意识地裹了裹身上的外套。
冷风也吹在白素文纤弱的身子上,她微微抱起肩膀,裸露的手臂惨白如雪,好似凝上了一层淡淡的冰霜。
“你先批件外套吧。”黎陆突然道。
一方面,他想岔开话题,好好品品白素文刚刚的话。毕竟对一个侦探而言,要本着“不轻信”的原则,无论面对的人看上去多么人畜无害,也不能轻易就相信她的话,除非对一个人足够了解之后。另一方面,他也突然意识到,白素文一直只穿着一件夏天的连衣长裙,在这么冷的秋夜里,难免冷到骨子里。于是随手拿起一件比较干净的呢子外套,递到了白素文身旁。可是白素文却淡淡笑了笑,摇了摇头拒绝了。
“谢谢,不过不用的。”白素文淡笑着道:“我没事的,我的体温跟平常人不一样,感觉不到冷的。”
“不觉得冷?你是在美丽冻人么?”黎陆调侃地笑了一下,他看了看窗外大约估计了一下,夜里气温恐怕只有十四五度的样子,穿着这么清凉的夏装怎么可能不觉得冷?
“是真的……是一种病啦。”白素文抿嘴苦笑了笑,似乎这么多年来,对此表示质疑的人远远不止黎陆一个。也许是为了说明情况,她随即把一只手轻轻搭在了黎陆的手心。
登时,一阵彻骨的寒意从手间传来,那冰冷的触感直直扎进黎陆的皮肤,激得他的小臂一阵微颤,好像他手里抚摸的不是一个女孩儿的手,而是北极寒顶的冰块。
“怎么回事!?”黎陆愣住了,他从没摸过体温这么低的手,除非是……死人的手。
“雪女症。”看着黎陆吃惊的样子,白素文苦笑了笑道:“是我从出生就患上了的先天疾病,一种医学上还没有明确定义的罕见病。简单说来,就是变温体质。”
“变温体质?”听到这个词,黎陆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条蛇的模样,转念又想到了白素文的名字似乎和某位著名的白姓女子名字相似,于是脑海中蛇的形象又变成了一位白蛇精:“你是说……像变温动物那样?”
“有些地方类似,但是不完全一样。”白素文掩嘴轻笑了笑,似乎看出黎陆想歪到哪儿去了:“简单说来,这雪女症,就是体温会随着周围温度而变化,最低的时候,体温会低到接近零度。不过这个病不怕低温,多冷的环境都不会有什么关系,但是高温下却会很痛苦,超过三十度的高温就会致死,所以必须避开高温环境。”
“我懂了,就像雪女一样,太阳太足了会融化,所以叫雪女症。”黎陆调侃地笑了笑。
“说的跟我是雪人一样……”白素文苦笑了笑,然而笑容过后,目光中却流露出淡淡的忧郁:“这个病,一到夏天就得搬去高纬度地区,或者……住在我父亲专门给我建的冰房子里……”
她的父亲……
黎陆当下明白,为何她的目光会变得忧郁起来,对于一个女孩儿来说,无论她的父亲在世人眼里是多么十恶不赦的贪官,但在女儿心中,都是最温暖的怀抱。转念,黎陆想到了白素文的病,他突然隐隐意识到,也许白奕龙一直以来的贪污有着身为一个父亲说不出的苦衷。
本来只是想和白素文闲聊几句,借此观察观察这个女孩儿的心性。却没想,这一问竟问出了这样的事。
看着穿着白色连衣长裙的白素文,黎陆心底突然升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或许在冬天来看,她的这个病会让很多爱美的女孩儿羡慕,可事实上,30度就会致死,这对一个女孩儿的一生而言,意味着她永远不敢面对夏日的阳光,永远不能享受泡个暖暖的温泉时的幸福,无论有多少财富也永远与夏威夷的海滩以及所有热带独有的美丽世界无缘,有时……甚至不能和一个正常体温的人长时间的拥抱……
她的世界只有冰冷,冷的时候,连心脏都是冷的,任何温暖只会让她送命。
“就……没尝试着治治吗?”黎陆微微皱起眉道。
“治……倒是治过……”白素文抿起嘴微微摇了摇头,幽幽道:“从我很小起,我父亲就带着我到处去看病,但是因为这样的病实在罕见,没有任何医生能提出有效的治愈方法……最后就只能按照医嘱,尽可能避开一切温热环境……”
说着说着,白素文好像意识到自己把气氛弄得太压抑了,转而笑了笑接着道:“不过这个病也有好处啦。天冷的季节,只要吃很少的食物就可以维系,而且不用穿臃肿的冬装也不会觉得冷,倒也方便。而且医生说,如果一直呆在冷的环境里,身体老化的速度也会远远慢于常人,或许还能比一般人长寿很多呢,所以……倒也还不错。”
还不错……嘛……
看着白素文的笑容,黎陆心里格外不是滋味,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一个女孩儿,拥有一直能够穿夏装的权力,但却永远无法拥有真正的夏天。想来这么多年来,他的父亲不惜贪赃枉法,用另外的方式一直在给她“温暖”,给她尽可能美好的生活。然而现实真的很残酷,如今竟是连她的父亲也夺去了。
尽管只是短暂的交谈,可此时看着面前的女孩儿时,黎陆实在无法认为她坐在这里只是为了对他撒一个无聊的谎。世界上有很多人类还不了解的事,既然会有雪女症这种奇异的罕见病,又有什么违反常理的事是不可能发生的呢?也许是直觉,也许是其他的什么,话到此处,黎陆心底里开始渐渐确信——白素文的话,是真的。
念到此处,黎陆清了清嗓,神情严肃地坐在了白素文对面的椅子上:
“我想,我们该好好聊聊你父亲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