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小女儿叫了这么长时候的囡囡,打定主意到过年,请了老太爷给取个名儿,既有这个想头又跟着吩咐一声:“把那个小玻璃花瓶拿出来,装些玉簪,给老太太送去。”
若说蓉姐儿进门有甚个好事,倒叫张氏学着一招,万事扒着老太太,她原进门看着徐大夫人家里家外的打点,身上又有二品诰命,便同这个妯娌走的近,一是想着沾光,二是想着媳妇天生同婆母亲不得,妯娌之间真真假假总有几分情。
哪想到家里搅水的还是徐老太太,蓉姐儿巴着老太太,占了人合这一样,竟隐隐把大房都压过去,她也动起心思来,老太太原来喜欢爱姐儿,那一个可还是庶子生的闺女呢,她的女儿是嫡子养活的,怎么能不比爱姐儿更得宠。
老太太也不分个亲疏,看得顺眼便喜欢上,不顺眼便一味的磨搓,由着性子行事,一家子还只把她祖宗似的供着。
张氏原来是差着一招,如今有了女儿,抱了她去老太太那里,再怎么也不能甩脸子给她看,这一记倒对了老太太胃口,她这个年纪也不分什么男娃女娃了,三房又不是没有男丁,这时候生个小闺女,倒得了她喜欢。
张氏日日抱了女儿去老太太房里请安,初是金银锞子,又是金手镯金铃铛,再往后衣裳缎子也有了,吃食牛乳子厨房也不敢苛扣了,张氏自家知道,下边人看着便似老太太旧年养活的白毛狗儿,拿几两银子一两的红茜草染成红毛,滚在地上扑球,如今小囡囡也是一样,玩意儿一个。
可她想的却不是如今,而是往后,现下女儿是不会说话,等往后会说会走呢,养只狗儿给它造屋子,拿生肉拌了鸡蛋蒸给它吃,情份都是处出来的,她原来不曾想着,这会儿叫儿媳妇点明白了,还不上赶着。
张氏这点心思哪里瞒得过人,可二房除开罗氏养的儿子,再没别个小娃,老太太还就不喜欢温哥儿,也是摆明了,庶子先有了孙子,她不高兴,虽不上脸,到底薄些,抱到她房里直嫌吵吵。到大房更不必说,公鸡都不在笼里,母鸡要怎么下蛋。
一家子围着这么个老太太打转,连徐老太爷都没这个作劲,可谁叫她死不起呢,谁都不敢拿她不当回事,她就更可着劲的抖起来,这还算是轻的,若是搅各起了管家的事,徐家还不乱成一锅。
张氏去的时候,徐老太太正打发葱兰给蓉姐儿送礼去,她这段日子倒也混了个面子情,又跟徐老太太合起伙来掐过徐大夫人,两个彼此间有些同仇敌忾,送去的礼也厚。
老太太这里不缺好东西,她给了,往下几房都得给,张氏只怨自己慢了一步,若是早早想透了,哪里还让别个捷足先登,团了女儿的两只手:“囡囡来给了老太太请安。”
小娃儿长得胖乎乎,已是会叫人了,会叫娘,会叫爹,第三个便是老太太,含含混混说完,又趴过去要抱。
葱兰来了小院比张氏身边的养娘更有脸面,她身后还跟四个小丫头,蓉姐儿一扫,倒有一半儿是给她的,“扑哧”一声笑出来:“老太太怎么赏起我来?”
“老太太说了,三少奶奶如今是举人娘子,且得做几身新衣裳。”葱兰还特特点了点当中那匹缎子:“这可是榴生百子的,我特特拿出来,好到三少奶奶这儿来讨赏钱。”
蓉姐儿立时知机,甘露摸了个大红封出来,兰针往里头开了吹萧引凤的减妆匣儿,拿出一对金打的滚珠镯儿来,蓉姐儿笑盈盈:“这一对我早备得了,你来才给,换了别个,可都没有。”
老太太房里四个丫头,葱兰是头一个心尖尖上的,可不是别个都没有,只能归了她,她也不推辞,这对手镯份量在其次,要紧的是作工精细,镂的兰草兰叶,里头还滚了颗黄豆大的珠儿,她一拿到手里就先喜欢上了。
“我看你也不喜欢什么大红大紫,我呢,偏是爱红的,可着身边的丫头也是一样,别个送来的青缎水缎我也用不着,倒不如给你,穿在你身上才相宜。”蓉姐儿一拍巴掌,甘露从里头托了出来。
天水青的缎子,绣了一圈儿小联珠,葱兰身上再没有大花大朵的,这星星点点缀着的花样她一看就知道是特特给她预备的:“刚已是得了一样,怎么好再拿,三少奶奶可不是在臊我呢。”
“哪里是叫你白得,我还有事托你呢。”蓉姐儿半点也不虚,直问她道:“上头老太太是个什么意思,我们爷是个什么缺?”
第203章 谋外放山高水远赠小鞋敲山震虎
葱兰见着的那些个太太夫人,哪一个不是绕着弯子说话,平白一件芝麻事且要打个机锋,揣了明白装糊涂,打东说西的功夫算是进了宅门的必修。
便是跟在身旁那些个丫头也各各有一套说话的套路,她虽知道这个新奶奶最是爽利不过的人,却也不防她就这么大剌剌的问出来,一时不知该答些什么。
到底在老太太面前呆得久了,葱兰低头抿嘴儿一笑就道:“这哪里能问我们,外头当官的事儿,便是老太太也认不真。”
春闱这一遭怕是难进,连徐仁当初都不得过,老老实实等了三年再考,可经过春闱便能作官了,徐仁直接跟着老子上任,做的是布政司理问,官儿不大,却是正经理了事的,跟在亲爹身边,手把手的教他,起步高了,往后只有往来上升的。
在一片举子里头,他这个官儿也还不算最大,再往上还有补了知府的,一个举人补了知府的缺,听起来咋舌,可那是皇后娘娘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上下再有疑问,也不好去问皇帝,为甚给小舅子这样好缺。
到了下边,朝里有人作官的,自能行个方便,可这个方便也要看是大是小,徐礼是再不能有徐仁那样好的机遇,他自家知道往好了说顶多是个县令,若不济说得不是个教谕也未可知。
徐礼是师承名门的,贺山长算不得桃李满天下,南边一系却多有他熟识的人,这上头很施得上力,不必靠着徐大老爷,便是他修书一封也能举荐徐礼作官。
皇帝三年才取多少人,若真个只按这些人头来分派官作,也不必叫名士乡族举孝廉了,这里头水更深,有那沽名之辈,便做个“孝”“廉”的模样来,甚个推官让亲,甚个分产乡邻,诸般作做,为的便是一个孝廉的名头,得了这个名头,便能出去当官,再有多少东西都拢了回来,可肚里有多少墨水却只自家知道。
徐礼是有意离了徐家到外头去的,贺山长却想他做个学正学录,连徐老太爷都想叫大儿为着这个外甥出出力,国子监做个训导,还是成的。
蓉姐儿明着探问,得了葱兰这一句,皱了眉毛拿手指点点她:“倒来跟我弄这个鬼了,你常在祖母身边,便是听见甚说出来,出了这个门子不认,我还能同你对质,恁的小心了。”
葱兰叫她这样说倒红了耳朵,有那一句出了门不认的话,她也安心,便道:“仿佛听见那边说了一句,到南边县里当儒学正堂的。”
说到那边,还往南边指了指,顺着葱兰的手指头一看,自然是徐大太太的院子方位,蓉姐儿眼皮一垂明白过来,徐礼想作的是县令,作儒学正堂,却是虚职,这活计虽清闲,同他如今做的也无不同,不过就是跟读书人打交道,可却非他心中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