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地一顿,低头拿起桌上那匣小点心道:“味道不错,我带走了。”
*·*
快到正院门口时,钟离疏的脚下忽地一停,扭头瞪着阿樟抱怨道:“干嘛这么看着我?!”
阿樟眨眨眼,不自觉地又看了一眼那只被侯爷夹在腋下的点心匣子,挺着胸膛道:“没什么。”
钟离疏却是一皱眉,命令道:“说!”
“是。”阿樟道,“卑下只是突然想起小时候,经常去扯邻居家那个小姑娘辫子的事。”
钟离疏被他说得一头雾水,“你讨厌邻居家的姑娘,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阿樟摇头,“我一点儿都不讨厌那姑娘。真的。”
见阿樟八百年没笑过的脸上忽然现出一抹微笑,钟离疏不由就打了个寒战。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抱怨着,这才注意到那只点心匣子竟还一直夹在腋下,不由不快地将它往阿樟身上一扔,也不管阿樟有没有接住那匣子,转身便进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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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钟离卉和钟离嘉从房里出来时,眼下都带着没睡好的青影。林敏敏也不点破他们,只引着孩子们说着明日要去族学里的事。
虽如此,孩子到底就是孩子,心里装不下事儿,连早饭都不曾好好地用。见他们如此,林敏敏不由安慰道:“放心,你们七叔会处理好的。”
弟弟沮丧道:“我真没用,连姐姐都保护不了,还说什么将来要做大将军,难怪七叔笑话我说大话。”
林敏敏顿时一皱眉,“他笑话你?”
直到这时林敏敏才知道,原来在山上时,虽说是由钟离疏主事,但因钟离嘉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很多时候都是钟离疏带着他跑前跑后,也因此,他好像听了不少钟离疏打击他的话。
难怪回来后,感觉这孩子跟以前有着明显的不同呢。
看着越来越有大人模样的钟离嘉,林敏敏心头不由就是一阵五味杂陈。之前钟离疏曾指责她把孩子们当宠物养时她还很生气来着,可如今看来,她果然不是个称职的家长呢。
这一上午,便在孩子们蔫蔫的情绪中度过了,就连林敏敏建议下午去老宅看看,都没能叫这两个大孩子打起精神来。
临近午饭时,侯爷悠悠哉哉地过来了。
钟离疏第一眼就看到孩子们眼下的青影,不由望着钟离嘉一咂嘴,道:“这么点小事就叫你睡不好了?还说将来要当船长呢,我看别说是海盗,怕是一场小风暴就能吓破你的胆了!”
“哪有?!”顿时,钟离嘉一挺胸膛,像个小海员般笔直地站在钟离疏面前反驳道,“我才没有。”
“这就好。”说着话,钟离疏不由就抬起手来。等他意识到他又想去摸那孩子的头时,手不由就在空中顿了顿,不过到底还是落在了钟离嘉的头上。
看着钟离嘉脸上的微笑,林敏敏心头不由一动。看来孩子们的成长,确实也缺不了一个成年男性的存在。
她抬头看向钟离疏,却不小心正好和钟离疏看过来的眼撞在一处。两人对视一眼,不知为什么,忽然相互较起劲来,半晌才各自转开眼。
钟离疏垂下头,对姐姐道:“刚才我已经跟你们舅舅谈过了,那件事,就当没发生过吧。”
钟离卉的眼不由一亮,忙站起身,连声问他事情是怎么解决的。
钟离疏轻描淡写地道:“也没什么,只是跟你舅舅说,我不同意这桩婚事而已。你舅舅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后面的事要怎么办……”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钟离卉忽然扑过来,拉起他的胳膊,看着他的眼眸,用力道了声:“谢谢。”
钟离疏不由抬手摸摸鼻子。他深信,如果此时站在钟离卉面前的是林敏敏,这丫头定然会抱将上来。
可就算是如此,钟离卉那清亮的眼眸仍叫钟离疏好一阵不自在。抬眼间,又看到林敏敏在看他了,且显然那狐媚的桃花眼里带着分明的笑意。他不由就瞪了她一眼。
见他瞪过来,林敏敏歪头笑道:“我们打算去老宅看看,侯爷要不要一起来?”
*·*
其实那老宅离侯府并不远,穿过一条防火巷,再拐一个弯便到了。
站在老宅的门前,看着阿樟从钟离嘉的手中接过钥匙开了门,钟离疏不禁一阵懊恼。他不是一向都觉得跟孩子们相处不自在的吗?怎么神使鬼差地就点了头?!
这老宅是一座三进的小院落,因为一直都有人住,所以房屋保养得不错。在第一进的迎门处,有一座堆砌的小假山,卉姐儿一看到这假山,就兴奋地拉着弟弟妹妹跑过去,指着那假山对弟弟道:“你两岁的时候在这里撞了头,爹差点因为这个把这假山给拆了。”又指着墙角的桂花树道:“以前每到秋天我们都摘这树上的桂花做桂花糖……”
几个孩子在前边兴奋地跑着,弯眉和阿樟在后面照应着,不知不觉的,林敏敏就和钟离疏落在了后面。
扭头看着钟离疏那仍带着郁闷的表情,林敏敏笑道:“得了,答应也答应了,来也来了,再摆出这种表情来,就太多余了。”
钟离疏不由就瞪她一眼,“你不幸灾乐祸会死吗?”
“虽然不会死,但会很难受。”林敏敏干脆转过脸,大大方方地冲他笑道:“难道只能你幸灾乐祸?偶尔也该让我享受一下这种乐趣啊。”
她的笑脸,不禁令钟离疏眼前微微一花。他不由就眯了眯眼,转开视线道:“我跟你不同,大海上可没有孩子,跟他们相处觉得别扭也很正常。”
林敏敏道:“你这话说的,好像我生来就知道怎么跟孩子打交道似的。”她忽然想起钟离嘉的变化,又感慨道:“你以前说我把孩子们当宠物养的时候,我还挺生气来着,如今看起来,我确实不会教孩子。弟弟……宝哥儿不过跟你在山上相处了那么几天,看着就比以前懂事多了,可见孩子们除了需要关爱外,也需要指导。”
想着那孩子在山上时一直跟在自己身后,钟离疏道:“我什么都没做,是那孩子自己跟着我的。”
林敏敏摇摇头,“其实跟孩子相处没那么难,你也不需要刻意去做什么,以身作则就好。宝哥儿如今看着越来越有个男孩儿的模样了。”
钟离疏的脚下不由微微一顿,歪头看着林敏敏道:“以身作则?这话怎么听着像是在夸我?”
“就是在夸你呢。”林敏敏也歪过头,笑弯起眉眼。
四目一对,二人心头忽地同时一跳,忙又各自转开眼。钟离疏的唇角则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只听林敏敏又问道:“大海什么样儿?”
“什么?”钟离疏一愣。
“我只见过近海,”林敏敏道,“很想看看真正的大海是什么样。就是那种一望无垠,前后左右都看不到陆地,只能看到地平线的那种大海。听说在大海的最深处,连海鸟都看不到,只有海水和自己,我很想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钟离疏不由一震,看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曾经有一次,被风暴刮离了航线,那时候就像你说的那样,天上连海鸟都看不到,天地上下,除了海水之外,就只有自己和船上的伙伴。感觉嘛……”他顿了顿,“恐惧。”
刹那间,林敏敏只觉汗毛一阵倒竖。虽然他只是以这最简单的两个字描述着当时的感受,却叫她有一种身临其境的错觉。
见她的桃花眼瞪得大大的,钟离疏知道,他大概是吓着她了,便笑道:“找着航线后,我发现,有了那次经历之后,好像就再也没什么东西可以让我感觉害怕了。”
林敏敏那想像力丰富的大脑中,仍翻滚着那拷贝自电影的、一群水手跟风浪搏击的画面。这画面不禁又叫她联想起当年参加拓展训练时所经历的那些心境变化。
“我想我能理解那种感觉,”她想都没想就感慨道:“你以为自己再也支撑不下去了,可你的身边一直有人在鼓励着你,还有人在依靠着你,逼得你不得不再去努力一把。就算已经精疲力尽了,觉得已经再也迈不开腿了,可只要逼着自己再前进一步,你就会发现,其实自己还远没有到尽头,还能再支撑一会儿。就这么一点点地,慢慢克服自己,超越自己,那感觉,其实挺爽的……”
感觉到对面投来的视线,林敏敏忽地住了嘴。一不小心,她好像又多话了。
“那个,这应该就是大海最吸引人的地方。”她眨着眼,亡羊补牢般加上一句。
“你怎么知道?”钟离疏望着她问道。
“知道什么?”林敏敏装傻。
“这种感觉。你怎么知道?”
“这种感觉怎么了?很奇怪吗?”她决定装傻到死。
钟离疏看看她,忽地一摇头,问道:“不记得过去,你不觉得难受吗?”
林敏敏顿觉浑身一松,笑道:“我觉得挺好。不记得过去,也就不用受过去的拖累,只当自己是重活了一回,一切都可以有个新的起点,新的开始,挺好。”
“我倒是挺好奇你的过去的,”钟离疏看着她道,“越来越好奇了。”
顿时,林敏敏恨不能咬断舌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