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来是想瞒着颖姐的,可现在也不能不对她说明真相了,而颖姐简直就要疯了:“母亲,父亲糊涂你也跟着糊涂了吗?先不说寿王之事能不能成功,只是你们扣着绣姐等人,就是得罪这满城官员大户啊!你不一直对我说要交好苏家、年家,说他们虽是商贾,却自有门道。而现在这事,这、这……母亲,快把她们放出来吧。就说,就说我本来是招她们聚会的,不过突然得了急病,不能出面。父亲那里,你也赶快劝说,让他与高大人一起守城,只要能等到援兵,眼下的困境就都解除了!”
周夫人被她说的神色一动,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母亲!”
“我知道你说的有理,可是不行的,你父亲已经一心跟着寿王了。他是绝对不会回头的,而且,也回不了头了……”
“不不,只要他能立功就可以。还没铸成大错,就还有机会。现在母亲你先去放了绣姐等人,你亲自出面,再好好与她们道歉应该还能挽回。母亲,你就算不顾忌我,也想想大哥他们啊!”
“你大哥二哥早就知道了。你三哥,却是早就到了日本。颖儿,你父亲是个有大才的。他能干、有才华,但就因为出身不好,所以一直受压制,你看连高大人那样的都是从五片的官员了,而你父亲,却还只是个六品小官。这样下去,他就算干到老,也最多再升一级。但是跟着寿王就不一样了,这是从龙之功,他有机会入内阁成首辅,千古留名!颖儿,你父亲毕生,就这一个念想!”
说到最后,她面孔潮红,两眼放光,颖姐呆呆的看着她:“……母亲……”
在她的记忆里,她的父亲是忙碌的能干的,母亲是精明的贤惠的,当然,还有些严厉,不过那一般是对后院的那些通房小妾。她从不知道她的母亲还会这样疯狂。
“母亲你醒醒吧!”她再也忍不住大喊,“什么从龙之功那太虚无缥缈了!什么内阁首辅那是要成了才行,若是不行,我们全家都死无葬身之地啊!”
周夫人一笑:“即走上这条路,也就顾不得这些了。颖儿,这些年你可有什么不顺心吗?你想要的,想做的,我与你父亲不都是尽力满足吗?就是给你定的那门亲事,也是要你看过之后同意了才换了庚帖。你父亲常说,这事危险,一个不好,就要对不起我们母女,所以总是照顾着我们的感受。你看后院那么多女人,又有哪个能与我添堵的?这些年除了从我肚里爬出来的,家里可还有其他人生的孩子?我又过的有什么不顺心的?这人呐,不能贪心,我们即过了这些日子,就要冒点险。”
颖姐面色如土,一步步的向后退:“母亲,你疯了。父亲疯了,你也跟着疯了。你们、你们这是不对的!”
她说着转过身,向外面跑去。还来得及的,她想。只要她做点什么,也许还能挽回。起码,起码她也要把绣姐等人放出来,不能让她们跟着一起受连累。这时候她的心中充满了后悔,她后悔自己为什么这么大意粗心。其实不是完全没有端倪的,如果她早点发现,也许现在就不是这样了。
她身后传来周夫人的喊叫,而这时候她已经顾不得了。所以她不知道,在她跑出院子后,她娘就停了下来,面色也由红转白,最后颓然坐到了地上。就这样吧,她想。是胜是败就看天命吧。这些年她跟着周判官辗转各地,看着他努力,看着他愤愤不平,看着他借酒消愁。她劝解过,安慰过,有的时候会有些作用,但过不了多久,她那夫君就又开始失落。她一直记得早年,她的夫君是多么意气风发,那时候他总想做出一番事业,他想着凭借他的勤奋努力,是一定可以的。
他们最初,是从一个下等县开始的。那个县真穷啊,穷的连个好点的馆子都没有,县衙破败不堪不说,连县学都年久失修,后来还是她夫君用自己的银子修了县学,让那里的童生、秀才们有个读书的地方。
就那么个地方,他们一呆就是十二年,每年她夫君的考绩都是优,可每次都不能调离,明明县令都三年一换了,她夫君,却做了十二年的县丞!
因那地方太破败,连个好点的稳婆都没有,她当时又年轻不懂事,第一胎就没能坐住。后来过了好久才又怀了第二胎,这一次她小心翼翼,专门从府里请了个懂事的妈子,总算待到了生产,可那孩子却生的艰难,挣扎了两天她才把他生出来,可出来没多久,那孩子就去了,那是个哥儿啊!
胖乎乎肉墩墩,就哭了那么两声,连一口奶都没喝到嘴里,就去了。她当时也几乎想跟着去了,是她的夫君抱着她,一声声的叫她的名字,对她说再也不会这样了,绝对不会再这样了。
从那以后她的夫君就变了,他仍然做事,却更圆滑。他还会修缮县学,却再不会是独自出银子了。他在外面忙碌着,他们的日子慢慢也好过了。过去他们每个月都吃不了几次肉,后来却是随时吃随时有。她再不用出嫁时的料子做衣服,外面的松江布、四川贡缎也能买来一些了。然后那一天,她夫君带了个通房进家,她几乎要疯了。
“你相信我。”她的夫君看着她,“你相信我绝对不会与你添堵。”
她的夫君这么说了,也是这么做的。后来家中又来了许多女子,但不管多么娇媚多么漂亮,也动摇不了她的地位。而随着他们的生活好转,她终于又怀孕了,这次,是一个健康的男孩!而之后四年,她连生了三个男孩,都站住了。他们也离开了那个下等县到了一个中等县,她的夫君还成了那里的县令。真正的父母官。她想,这也算是否极泰来了吧。她对这日子已经满意了,但她的夫君却越来越不开心。
她不能理解。
“夫人,我可能一辈子就要这样了。”
“老爷,这样已经很好了。”
“好吗?这样就算好吗?”
“老爷想如何?”
“夫人,也许你不懂,但我读书不是为了这些了。我想真正的做点事情你明白吗?就像早先咱们在那林县,我虽然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却是真的在做事情。而现在,我又算什么?”
“外面人都说老爷是个好官呢。”
“可我一身才学,不是就做个县官的!夫人你看,看看这满县的官员,看看他们在做什么。看看我那头上的知府,看看他又再做什么!他还没我大,可已经是知府了!为什么?因为他是翰林,而我,只是一个同进士!他年纪轻轻就能高居官位,我爬一辈子,可能也上不去!夫人,我不服啊!我不服!凭什么他们什么本事没有,却能坐在我头上?要是他们真能做事也就罢了,可不过是尸位素餐!”
“老爷已经做的很好了。”她只能这么说。
“夫人,我怎么办?我怎么办?难道我要去了官位,重新再考一次吗?可怎么来得及?”这么说着,他的夫君红了眼圈。过去那么难的时候,她的夫君都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而这一次,却是真正的伤心了。那时候她就想,要做点什么帮助他,只要能令他开心,她做什么都愿意。
跟着寿王,她一开始也是担心的。可她的夫君那么兴奋那么高兴,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他那么开怀了。她本想把几个孩子给送出去,但最后老大老二还是一起陷了进来。总算老三一早就被送到了日本,若是有个万一,家中也算有个根了。
想到这里,周夫人也释怀了,若是成了,她夫君也算是得偿所愿,若是败了,也不过是全家一起死。
“只是,若早些把颖姐也送到日本就好了。”想到这里她又有些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