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刚说完,她敏锐地发现阿道夫下颔一紧,目光微微黯然了一瞬,继而不动声色,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对此毫无反应。
诺拉摸了摸鼻子,声音愈发低柔,“您直到吗,那位神秘的阿道夫·巴克先生,之前最著名的一部戏剧就是很有名的圣经故事《最后的晚餐》,好巧不巧,在这部他的成名作中,他饰演的不是西门彼得,不是小雅各,也不是马太,而是一位臭名昭著的叛徒,犹大……他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演员,他塑造的角色就和原型几乎一模一样!”
阿道夫忽然笑了笑,他的目光深邃又幽暗,“是吗,我可从来没看过戏剧,您这么说我倒是很有兴趣啦,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去看一看的。”
诺拉耸了耸肩,然后看向福尔摩斯。对方微微一笑,他灰色的眼眸透出某种笃定的意味,不急不缓地接话道,“或许吧,阿道夫先生。那位可敬的演员饰演的犹大门徒,因为三十个银币而将耶稣出卖给了仇敌,耶稣曾经给予了他很多悔改的机会,可他固执到不肯回头,成为贪婪和罪恶的奴隶……您知道他最后的下场是什么吗?”
阿道夫撇了撇嘴,“谁会不知道呢,先生,叛徒自然是不会善终的。”
“瞧,一个流浪者都懂得这个道理。”福尔摩斯双手交握,微笑,“那么我想问问您,您又是受了谁的雇佣,来这儿误导我们走上一条错误的路途呢?”
“塞巴斯蒂安·莫兰,美艳无情的玛丽安小姐,还是……詹姆斯·莫利亚蒂先生呢?”
阿道夫似乎还要开口说话,诺拉却笑着打断了他,“先别急着否认……我们可不是空手而归,热情的格莱森的好友在临走之前给了我们一张久远之前的画报,上面有当时饰演戏剧所有人的画像,您想看看吗?”
他陡然沉默下去。
第84章 八四
关于“格莱森好友”这个问题,在座所有人还真没有说谎——警长先生的确有一位在科文特花园剧院工作的演员好友,那位好友也的确拉着他们进行了一番热情的交谈,只不过谈话内容完全和这位阿道夫·巴克先生无关——事实上,真正让他们将两者联系起来的,是因为剧院当时正在进行大清理,一个小伙子路过的时候不慎掉下了一张陈年画报,而上面饰演犹大的演员脸上那道独特的疤痕引起了他们注意。
不巧的是,那位失踪已久的演员也叫阿道夫,追问下去之后才敢确定,五年前小有名气的阿道夫·巴克先生,现在却是伦敦最低层以乞讨为生的流浪汉,这中间发生过的曲折故事不得不令人深思。
一番沉默之后,阿道夫忽然笑了,他似乎有些嘲讽,又有些不可置信,“雇佣?噢先生小姐们,我只是一个无钱无势的流浪汉,就连路过的孩童都可以随意欺辱我咒骂我……的确,我在我的职业上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可那并不会有人在意不是吗?您认为我究竟有什么才能,会让您那位叫什么来着……莫兰还是莫里亚蒂的人雇佣我呢?”
福尔摩斯摇了摇烟斗,却没有点着它,只是吸了一口烟草的气味,不急不缓地开口,“才能?阿道夫·巴克先生,那么您说说看,您是如何注意到半年内失踪的孩童和流浪儿之间的关系呢?没有记错的话,因为您的暗示我们找到了桥洞下,并跟着一位嫌犯找到了圣劳伦斯孤儿院……如果不是我极有先见之明提前告诉一位好友通知警察的话,也许今天您参加的将会是我和诺拉的葬礼。”
阿道夫摸着自己的胡渣,一脸无辜,“暗示?噢不先生,你这是污蔑,我可没有暗示您任何事!”
“您尽管否认,”福尔摩斯微微一笑,眼眸笃定,“许多孩子的父母都曾经见过您出现在失踪现场,这是已经被记录的事。您不承认自己的身份也没有关系——我们只需要去询问一下老流浪汉,问问他们是否熟识您……我相信答案一定是意料之中的——您觉得这一步是必要的吗?”
阿道夫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终于有些僵硬了,他沉默地打量福尔摩斯几秒,最后塌下肩膀,终于妥协般地沉沉叹息一声,“好吧,您赢了,福尔摩斯先生……我的确就是那个演员,阿道夫·巴克,您大部分猜测都是正确的,只除了一件事——”
“噢?”福尔摩斯感兴趣地直起身体。
阿道夫头疼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十分无奈,“的确有一个人重金雇佣了我,他告诉我会有一个叫福尔摩斯的侦探来找我,我只需要告诉他我所知道的一切线索,包括案子上的发现……可您猜错了,我从来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认识所谓的莫兰玛丽安和莫里亚蒂,从来都是他联系我。”
“听起来很熟悉,”诺拉耸耸肩,福尔摩斯赞同地点了点头,继而又问道,“那么那位神秘人是如何联系你的呢?”
阿道夫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在诺拉竖起眉毛之前,磨磨蹭蹭地从脏兮兮的衣服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他们,不情不愿地开口,“他会写信给我,里面有我需要做的所有事情,以及五十英镑。”
“真大手笔。”诺拉咕哝。
信封的颜色和款式一如既往的熟悉,没有出厂标志没有花纹纯白色,火漆封缄,里面印着一个英文字母“m”。福尔摩斯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展开白色信纸,里面只用钢笔写了寥寥几句话,字迹锋锐而棱角分明——
“亲爱的阿道夫·艾伯特·巴克先生,
这是五十英镑,寥寥钱财不成敬意。您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以及我的姓名,我所支付的只需要您为我完成一件小事——近日将会有一位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主动找到您,请您务必诚实告诉福尔摩斯先生所需要知道的一切信息。聪明人会知道该怎么做。
您真诚的仰慕者,m。”
诺拉凑过去,“您发现什么线索了?”
福尔摩斯低下头嗅了嗅,然后将信纸摊平,打开灯照了一会儿,仔细端详,沉思片刻,才开口道,“最普通的牛皮纸,既不廉价也不名贵,英国大概有三百多家可以生产出这种纸质来。信封在灯光下是透明的,没有任何标识,可以辨认得出这是特制的,独为一位顾客制作。闻闻这火漆印章,除了寻常的松香味儿,还有一丝丝墨水香气,闻上去像是掺了玫瑰水——尊敬的m先生看来喜欢用玫瑰气味的墨水写信,印刻着‘m’字母的印章也盖戳过其他信件,所以将气味留了下来。“阿道夫眉毛一动,对他这番精细的推理既惊讶又有点钦佩。
“前几次可都没有这么明显的线索,”诺拉眯起眼睛,“为什么这次又不一样呢?”
福尔摩斯思索片刻,他灰色的眼眸转到阿道夫身上,似乎在打量,斟酌地开口,“当然是因为……他想要这么做。”
阿道夫饶有兴味地倾身,“为什么呢?据我所知有钱人都喜欢玩神秘,这位m先生为什么不一样?”
“还记得那个红皮本子上的希腊字母么,诺拉?”福尔摩斯沉思,“自从我们上次的谈话不欢而散之后,风度翩翩的莫里亚蒂教授似乎对玩文字游戏更有兴趣了,比如那位美丽迷人的玛丽安小姐,解码的问候,以及他拖阿道夫先生捎来的信。”
的确,从这件失踪案发生开始,整个事件就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幕后操控,每当他们追查到了一个关键线索,最后都会发现是徒劳无功,只不过是有心人的一番戏弄和试探,他们在迷宫里兜得团团转,而对方却居高临下地观察着他们,就像在和几只小老鼠玩耍。
很容易就可以猜测得出来,当他厌倦了这场设计好的角逐,亦或是填字谜游戏走向了最后一步,他们将会迎来怎样可怕的阴谋事件和狂风暴雨式打击。
当然,这会是以后的事,现在更重要的是找到这其中的关联,救出失踪的孩子。
“为什么你会关注这个案件?”诺拉忽然开口问道,“我很好奇,阿道夫先生,明明你会前途无限,事业光明,为什么突然离开了对你扶持那么久满怀关爱的剧院老板,去当一个人人都看不起的乞丐?就如您所说,为什么m先生会找到您?那过去的五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阿道夫沉默不语。
福尔摩斯作出了一个手势,示意她先停下,然后目光移到了阿道夫头上那顶陈旧的的贝雷帽上,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阿道夫·巴克先生,您娶妻了吗?”
阿道夫皱了皱眉,面色有一瞬间的警惕,随即又刻意地放松了,咧嘴一笑,“当然没……谁会看的上我?”
“也许,”福尔摩斯灰色的眼眸眯了眯,“您这顶贝雷帽看上去似乎不太合适,尺寸偏小不提,没有冒犯的意思——您全身上下的衣服都打了补丁,唯有这顶帽子保存如此完好,似乎除了布料旧了些,看不出任何破损的地方……冒昧问一句,这是哪位小姐送给您的呢?”
阿道夫嘿嘿一笑,“您可猜错啦,侦探先生,可从来没有什么小姐夫人——”
福尔摩斯打断他,“您大可以在这和我们绕圈子,我们有的是时间来和你玩这个游戏,但那些孩子——被拐卖走的孩子们,他们没有时间等我们结束这场闹剧……您有孩子吗,您能够体谅他们父母的心情吗?”
阿道夫脸一僵。福尔摩斯似乎抓住了什么,微微倾身,灰色犀利的眼眸盯着他,再次重复了一遍,“阿道夫·巴克先生,您有孩子吗?”
阿道夫移开眼睛,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后,勉强地笑了笑,回答,“怎么可能呢……我甚至都没有——”
“您撒谎。”诺拉说,“您的动作——手握成拳,抚摸自己绷紧的皮肤,不敢对视——这些都是说谎后羞愧紧张的表现。这顶帽子——哦是的,明显和您尺寸不合的帽子,既然不是小姐夫人送给您的礼物,那么……是您送给您孩子的东西吗?”
诺拉咄咄逼人地继续问道,“她是谁?她现在哪儿呢?她知道自己的父亲在和一个恐怖分子、可怕的罪犯合作吗?或者说,她是不是也被拐走了,你出于羞愧才会如此关注失踪的孩子呢?!”
“够了!”阿道夫终于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猛然站起来大喊一声,随即退后两步,撞到沙发上,浑身一颤,颓然坐下,低头,喃喃,“够了……别说了。”
诺拉嘴角浮现一个微笑,福尔摩斯难忍笑意地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去,沉默地注视阿道夫一会儿,才低声开口,“她叫什么名字?”
阿道夫肩膀一抖,抬起头来,目光茫然地看着他,过了许久,才如梦初醒一般地恍惚说道,“伊丽莎白……她叫伊丽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