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塔内其他女眷看着李纪,脸上都是不由自主露出几分敬畏或者嫌恶之色,说起来也不能怪她们,这李纪今日一身黑衣,骑在这乌黑大马之上,人高马也大,他驰骋起来的动作也没有任何优美可言,整个人只贴服在马背上急冲,威势扑面而来。
而转瞬间,过了最后一道检视卡后,已经只剩下五人五马了,此时他们已经离着终点这片开阔草地极近了,这时最引人注目的身影,却已经不是那定国郡公李纪,而是那白衣白马的安南王世子,与李纪一比,这世子爷李守在马上的身姿,那真可称的上是优雅如仙了,而且更让人诧异的是,这李守就在紧挨着李纪的一条马道上飞驰,竟还比李纪更快了好几个马身,眼下正是五人中最快的那一个。
见到这个情形,玉华不由就侧头看了自己身边端坐的元娘一眼,元娘也察觉到了她目光,便也转过脸来冲玉华莞尔一笑,脸上神情极为淡定悠闲,看来是一点也不奇怪眼下的情况。
比起刚才看着李纪飞驰时的寂静无声,此时周围贵女们纷纷出言对着世子妃崔玉林夸赞说笑起来,显然都十分看好这世子爷李守要拔得头筹了。
玉华此时心里感受却颇为复杂,她今日一早还恨不得把那李纪抓住狠狠咬几口出气,此刻却莫名对他要败北一事有些不舒服起来,她探头仔细观察着那边场地上的情形,不一会儿倒也看出了点门道来,那李守恐怕正如她刚才玩笑间所说的那样,真是有备而来的,他骑的那匹白马竟比一般的马匹都矮小些,尤其和李纪那匹伊利高马相比,更是整整小了一大圈。
要说平日里,骑这种矮马肯定是吃亏的,而今日这射花球却是要不停跨越障碍和左右急转的,这矮马虽小,却显然也是品相极佳的良驹,动作迅疾无比,于这样的马道上比其他马匹都更加有利。
转眼间,世子爷李守已经一马当先冲到了那木藤架下面,李守勒马站定后,便立即从背后抽出一具银弓来,搭上剪便朝着其中一个大花球不停射去,这花球上系着数十条藤条,而且还颇为结实,李守搭弓射箭的动作十分潇洒熟练,但想要把那些藤条全都射断,还是需要不少时间的。
而此时,李纪也已经赶到了花架下面,他后面还紧跟着一人一马,原本玉华还不认识那人是谁,却听到下面不知道哪一层传来了会宁郡公府李琇珏尖声叫了一句什么,便隐约猜到这应该是那李琇珏的夫君,孙将军府上的嫡出小爷孙泽来。
等到李纪抽出弓箭来的时候,前面李守已经将那朵花球上的藤条弄断了快一小半,按照常理来看,此番必然是他要获胜了,玉华肚子里不由暗自叹息了一声,缓缓松开了紧攥着亭栏的玉白双手,挺起脊背端坐好了。
可就在此时,玉华突然觉得那骑在黑马上的李纪,忽的扭头就向着七星塔这边看了一眼,玉华一呆,身子不由自主的便是向前一倾,重又紧靠在栏杆上紧张的向下观望了起来。
那李纪跨马立在花藤之下,突然就将手中乌弓随手甩落在了马下,左手拿出随身所带的箭筒,右手抽出箭筒里的一支羽箭来,便向着那花球用力投掷了过去,只听的咻的一声响,那羽箭的声势,竟然不比用弓弦弹出去的力度小了多少,准准的飞向了花球之上,一根藤条也就应声而断了。
随着李纪这一下子,七星塔这边的众人不由都齐齐惊叫了一声,连正在专心射箭的李守和刚赶到花架下的孙泽来,也都是怔了一怔。
与一下下弯弓搭箭相比,李纪这样用手直接投掷羽箭,自然是更加迅捷了许多,可是,那花架有三人多高,他们立马站在离花架六七来个马身的地方,一般人哪里有那个本事可以直接用手就将羽箭投掷到那上面去,更何况还要将那些藤条直接斩断。
而李纪此刻却仿佛对周边的喧嚣充耳未闻,只是一下接一下的将羽箭不停往上投掷,根根羽箭毫不落空,他旁边的李守虽然一愣神后也马上继续全力发箭,却还是很快便被李纪赶了上来。
不过转瞬间,李纪所射的那颗大白玉兰花球便只剩下最后两三根藤条挂着,开始摇摇欲坠起来,而李守那边的一颗,也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状况。
就在此刻,李纪突然挺身暴喝了一声,一把抓起箭筒里最后三根羽箭,一起朝那花球用全力飞掷了过去,而后他自己也一拍马身便随之冲了上去,待他冲到那花架之下时,那花球正好直直落到了他的怀中。
李纪拿下了花球,便一夹胯下黑马,将它缓缓调转过头去,一人一马便朝向了墙那边七星塔的方向,李纪慢慢擎起手中的花球,向着塔那边轻轻挥了挥,启唇露出一个灿然笑容。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玉华其实并看不清楚李纪的容貌,可不知为何,她眼前却清清楚楚的浮起了李纪那略带捉挟的喜悦笑颜,轰的一下,玉华便只觉得脸颊上烧了起来。
☆、第186章 瞩目
186瞩目
等那三个白玉兰大花球被婢女们捧着送到女眷这边的时候,园子里的气氛却略微有些奇怪,要知道这“射花球”不过是宗亲聚会时所作的小玩意,不论谁夺了,都不失为一份美谈,今日却被李纪这样一下子就弄的有些剑拔弩张起来,尤其是被那李纪硬抢了头筹去的,又正是那崔元娘的夫君李守,席上其他人刚才看着她们崔氏姐妹大出风头的时候,还甚是羡慕嫉妒,此刻脸上却都不由带出了点看热闹的意思。
崔元娘与玉华,一个郡主,一个郡公夫人,两人的坐席本就紧邻着,眼见着三个婢女一路行来,打头的那个丫鬟先将一个花球捧到了自己跟前,玉华脸上难免就现出了几分尴尬,她犹豫了一下,便侧头看了一眼崔元娘,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一时又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倒是那崔元娘,刚才在七星塔上目睹李纪夺冠的刹那,虽然也是一下子变了脸色,但此时却早已恢复了常态,此刻看玉华一副心虚的模样,便极为自然的掩嘴一笑,伸手轻轻捏了捏玉华的面颊,开口说道:
“死丫头,居然还在这里和我弄鬼,瞧你这样儿,难不成还担心我会妒忌那妹夫夺了头筹不成吗?我要你这个花球作甚呢,我自然只要我家世子爷亲手射下的那一枚。”
见她这样,玉华松了一口气,连忙极为配合的低头扮起了娇羞,这一下落在众人眼里,倒显得那崔元娘果然不愧是城中第一贵女,这通身的气度与做派,都是这娇滴滴的定国郡公夫人无法比拟的。
玉华伸手接了花球,便马上交给了立在身边的阿蛮,而后又忙与坐在自己另一侧的安亲王府庶三女李福真攀谈了起来,连声夸赞她投壶技巧出色,一副对那花球毫不在意的模样,但无论这崔五娘如何刻意收敛与掩饰,她那清丽小脸上的两抹红晕,还有那眼波流转间的熠熠光彩,仍是出卖了她此刻的真正心情。
众女眷看在眼里,倒也都能理解,只要是女人,任谁看了刚才那一幕,无一不希望那跨在马上的伟岸男子,所眺望示爱之人就是自己。
而这所有人中最心境复杂难平的,却是那东宫良娣崔琪,自从这五娘嫁进新昌坊后,虽外面人人都传这定国郡公是如何如何的宠爱五娘,崔琪心里却总是暗暗嗤之以鼻。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最清楚的,当初那李纪只不过听闻这五娘的美貌,便敢对还是待选之身的五娘下手,显然是个全然不顾对方死活的急色鬼,这种只觊觎于美色的爱重,又能维持多久呢,她倒要看看,这惯会投机弄巧的五娘,到底能光鲜到几时。
可今日眼见那李纪摘得花球的场面,却让这崔良娣胸口狠狠一震,而后便像堵了一块大石头般的难受,此刻,她忍不住就将手拢进了长袖里,无意识的捏了捏一个极为小巧的荷包,这是刚才顾氏身边的阿令偷偷递给她的,她虽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心中却是立即咚咚咚的跳的厉害。
其实在刚拿到荷包的一刹那,崔良娣本能的便想找个地方将它远远的丢掉,永远也不要打开,不过凑巧的是,就在那时,正好那华良媛由宫人陪着,穿着一身烟影纱的襦裙,风姿绰约的向自己这边走了过来,崔良娣顿时眼神一暗,脑子也清醒了不少,顺手便将那荷包收进了自己的长袖里。
这华良媛被太子冷落了几天之后,便趁着李济民去卢良媛那里的时候,摘了首饰、披了头发,径直跪倒在了那卢良媛的殿所外伏地请罪,她跪了大半个时辰后,便被太子遣人叫进了殿中,而后,那太子竟然转而带着这华良媛直接去了她的殿所歇了一晚。
第二日后,这华良媛显然便就此复宠了,今日她身上所穿的烟影纱,也是除了太子妃,就只有她独得了一份,那太子妃又是惯不爱穿这种轻薄衣料的,华良媛便等不及的叫宫人连夜赶着做了新裙衫,今日便马上穿了出来。
此刻这华良媛正坐在自己下首,手里来回把弄着太子殿下遣人送进来的小白玉兰花球,低头含笑,一副蠢不可及的样子,崔良娣缓缓从她身上收回了目光,突然觉得心中杂念已然消除了大半。
这边女眷们心思各异,那男宾们所聚的宴席上,李纪却已经被人缠上了,这宗亲聚会,难免会有许多李姓的宗室少年也一起来了,李纪的威名他们虽早有听闻,可今日亲眼见了这李纪空手掷箭的本事,难免就热血沸腾沸腾起来,趁着众人把酒宴饮的时候,便一个个凑上来,找了借口围着李纪东问西寻的,李纪这人脸虽黑,但对着这些宗亲晚辈,却并没有多少不耐烦,那些猴崽子开始还多少有些畏惧之心,见他这样,便越发上蹿下跳起来。
李纪还想找机会与太子殿下说上几句话,正打算拉下脸来将他们赶走脱身,身边却突然有人招呼了他一声,李纪回头一看,这上来和自己说话的,竟是那安南王世子李守。
李守与李纪示意见礼后,便一挑眉笑着对那些宗室少年说道:“三皇子他们张罗着要去曲江池边上放烟火呢,你们倒还在这里磨蹭。”
他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倒顿时将那群猴崽子都一家伙给哄骗走了,李守这才笑着冲李纪一拱手,说道:“定国郡公可有闲暇,容在下叨扰两句。”
李纪从来与这李守并没有多少交情,心中诧异,面上却仍是无甚表情,只点了点头便与他一起往旁边走了两步。
“郡公爷这身功夫好俊,可是曾跟了什么名师练出来的吗?”
这李守一开口,倒与那些少年一样,竟问的都是李纪身手的事情,李纪心中越发奇怪,又想起五娘说过这李守曾盯着她瞧的事情,便忍不住暗暗仔细打量了他一番。
这李守身材虽没有李纪魁伟,却也是个身形高大之人,站在自己身边,倒颇有点比肩之态,李纪想起他刚才骑射时的所展露的本事,再想到他这么多年孤身一人滞留长安城低调沉稳,竟然看不出一丝端倪来,心中不由越发警惕。
李纪一贯不苟言笑,一般人与他交往,难免说几句便觉得他无礼无趣,这李守却好似毫不在意,从骑射谈到内功练气,一副趣味盎然的样子,听闻李纪并没从小练过内功,只是天生的一把神力,还点着头说道:
“郡公爷您这样的天赐筋骨,在下以前在南疆倒也见过一人,是我母族的一位勇士,也是骑射武艺俱是十分出色,郡公爷将来如有机会到我们南疆去,倒可以痛快与他切磋一番。”
李纪见他越说越远,这种场合也不是能打探他底细的时候,便随口应了他两句就打算离开,谁知见李纪要走,那李守却突然又叫住了他,犹豫了片刻,忽然一挑眉说道:
“郡公爷这样的人品才具,实在是当世罕见,也要留心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第187章 异动(上)
187异动
“郡公爷这样的人品才具,实在是当世罕见,不过也要留心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安南王世子李守语意深长的说完了这一句,便冲李纪一拱手,转身去了别处,李纪却是愣在了当地,不为别的,只为李守这番话说的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要说如今这长安城还有哪个二十来岁的爷们能比李纪活的更不需要顾忌什么,应该就没有了。
论宗亲身份,李纪是当今圣上比亲儿子还疼的侄子,论官位职务,李纪是赋闲在家的冠华大将军,论功勋,李纪如今已是郡公,待太子继位,一个亲王的帽子也铁定是跑不了的。李纪先前之所以敢那么肆无忌惮的扮疯扮魔,也多少是因为自己腰杆子确实足够硬。
原本还有一个卓王府永兴坊多少牵制着他,现在也因为之前出了那个妓子的事情,而彻底没了声息,如今按着永兴坊里自己传出的话来,只说那世子爷李纶是被谣言给气病了,顾王妃闭门不出一心只照顾儿子,不过坊间却都在传言,说这顾王妃当日便遭了崔皇后的懿旨申斥,让她闭门反省,甚至连圣上对她都颇有些不满。
若真要说李纪日后真会有什么风险与危机,那便只能是在影射太子李济民立身不稳了,李纪皱眉看着李守的背影,眼神不由暗了一暗,这李守,难道是来提醒自己的?如果真是,那倒是真真太有趣了。
不过未容李纪在此多想什么,席间便突然热闹了起来,原来是那安国郡公崔泽厚到了,以他如今的身份,自然不会再从头到尾和年轻人们一起凑这个热闹,不过毕竟要给崔皇后面子,所以还是要来露个脸的。
众人纷纷上前去与崔泽厚见礼,如今算上安亲王一脉,这李姓宗亲的声势,实在都敌不过崔泽厚这一个外戚,原来本还有一个目中无人的李纪,现如今倒也成了这崔泽厚的女婿,而崔泽厚坐定不久,便抬眼四处看了看,一眼看见李纪,便冲他招了招手,李纪连忙上前与崔泽厚见礼,他这阵子因为那商船的事宜,和永嘉坊走的颇近,坐在崔泽厚身边,翁婿两个竟然有说有笑的,众人看在眼里,心中也是各有思量。
此刻太子李济民却正好不在席上,这消夏宴原本晚间还要在曲江池旁边设流水席听曲赏舞的,不过因着崔皇后近日身子并不太爽利,李济民特意去女眷那边请安问好后,见她难掩疲色,便极力劝说崔皇后早些散了回宫。
这大半日的宴席下来,众人也皆是疲乏了,既然皇后娘娘已经准备起驾要走,众人也皆不好意思再贪恋嬉戏,便也各自收拾起来准备散了。
虽然已经痛快玩了半日,总还有那性子活泼的年轻女眷觉得不过瘾的,这其中便也有那昭美人崔玉露一个。
昭美人原以为这次出来,能有机会和五娘好好相聚一番的,谁知按着宴席的安排,她却只能老老实实坐在崔皇后身边侍奉。和五娘只是远远的相互见了个礼罢了。
此刻一听崔皇后说就要回宫,她便连忙趁着宫人们准备车马的时候,打着要去净房的名义,往玉华她们那边的帷帐去了,指望着能碰上五娘,哪怕随意说一两句话也好,谁知道下次再碰面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昭美人由宫人伺候着急匆匆进了净房,没想到还没等她们出来,便听到净房外有人在尖声说话。
“说起来也是气闷,今日本是咱们李氏宗亲相聚取乐的日子,这风头倒都被那崔家女给占去了,真是怪没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