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是你情我愿,风散月明,结果,短暂的一夜后,日光才洒落庭院,屋内又一声娇喝,拳拳到肉的闷捶声中有无不明晃晃的告诉院中护卫的众人:皇帝的追妻之路,依旧任重而道远。
七夕是个甜蜜的节日,七月是个甜得发腻的月份。
不说皇城内外都洋溢着欢声笑语,就连皇宫之中,每个人都好像被泡在了蜜罐中一样,宫女们说话轻声细语,太监们努力的挺起腰杆抢着最重的活儿上蹿下跳,守城的侍卫们身上或多或少多了些东西,也许是一块小小的腰坠,也许是一粒不打眼的袖扣,也许是贴在胸口甚少拿出来擦汗的汗巾。
御花园荷塘里的荷花应景般,一夜之间开了大半,粉色白色点缀在墨绿之中,圣洁得如同天之骄子。不多时,闻香而来的秀女们就霸占了小小的园林,或吟诗作对,或执笔临花,或轻弹浅唱,一个个尽展才学,好像在昭示着她们如此的与众不同,如此的博学多才。
熙熙攘攘过了大半个时辰,外围又突如其来一队宫装美人,或拿着银剪或拿着花篮,齐齐踏上小舟,你划桨我撑舟,小小的剪刀咔嚓咔嚓,一朵朵鲜嫩的花儿就落到了花篮之中。来人风一样的来,风一样的走,留下一塘池水,抱着光杆枝桠无声的哭泣。
转眼间,美景凋零,美人变色,人群之中不知道谁吐出一句‘辣手摧花!’,引得众人纷纷点头。
“这是宫里的贵人在采花调粉吗?”官宦世家中的女儿清闲时就爱干这事,打发无聊还可以美颜。不过,这事在自家做一做也就罢了,在宫里,鲜花可不是随便能采的,也没有那个女人胆敢用皇宫里的花给自己调胭脂水粉。这话说出来,明显有了挑拨的成分,听懂了的人抿唇而不语,眼神闪烁。
扑哧一声,人群中有人淡淡的笑道:“听闻皇上少时,有人说菊~花糕好吃,于是命人摘了宫中开得正盛的万寿菊,全部剪了花瓣做了菊糕,一直吃到过年还有剩。今年的荷花想来与那年的菊~花一样,进了皇上的肚子了。”
原本还怨气满腹的秀女们瞬间就笑颜如花了。辣手摧花摧到了皇帝的肚子里,这不就是个好兆头么!
现在围绕在这里的最鲜嫩的‘花儿’们,哪一个不想被皇帝拆吃入腹呢!
笑语嫣然中,又有人问:“是谁那么大的胆,居然敢拾掇皇上摘了宫里的花儿?如今还在宫里当差吗?”
皇帝小时候的性子可不大好,能够把他哄得言听计从的人想来有几分本事,如果还在宫里当差,那就是皇上身边第一得用之人了,那样的人为自己所用……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竖起了耳朵,听得那熟悉的嗓音笑道:“可不还在当差么,在宫里在朝中都是如雷贯耳的人物。”
当下就有人惊道:“你是说……”
“魏溪!”
在宫中伺候,又在朝中大臣面前挂号的人物,可不就是魏溪么!
这个女人,怎么阴魂不散呢!
有她在,她们的前路又在何方?
☆、第85章
选秀的日子定在了八月初一,太后的意思是让皇帝过一个好团圆节。
可惜的是,这一日有大朝,皇帝上了朝之后就去了康雍宫,朝安殿中人难得无所事事,一个个躲在耳房里无精打采的打着哈欠。
张大人进来时,魏溪正泡了一壶浓茶,问他要不要来一杯。
张大人摸着自己的胡子,笑道:“这是喝茶还是喝酒呢?”
“我这里可只有好茶,皇上那里才有好酒。等皇上回来,大人就可以去讨一杯了。”
张大人哈哈大笑:“今日之后,这宫里就热闹了。”
魏溪靠坐在窗边的高背木椅上,翘着的二郎腿一晃一晃:“可不是。兴许再过个几年,张大人还可以去皇上那里再讨一个差事。”
张大人眼睛一抬:“哦?”
“有了皇后自然就有了皇子,过个几年皇子们大了,就要找师傅启蒙,张大人劳心劳力伺候皇上多年,又是翰林院编修,这份差事还是十有拿得下。”
做皇子们的师傅比做小小的翰林院编修好多了,而且与做皇帝侍诏互不冲突,一举两得。若是启蒙的皇子日后成了太子,那张大人的前途也就不可限量了。
张大人笑得牙不见牙眼不见眼:“承魏大人吉言了。”
两人说笑了一回,眼见着皇帝暂时回不来了,索性喊人拿了棋盘来,张大人执白,魏溪执黑,对弈起来。
魏溪棋艺算不得顶好,张大人也不是国手,两人有来有往倒是有胜有负,几盘过后,两人的胜负之心都淡了些,拉拉杂杂说起了现在宫里最重要的事儿。
“哪一位秀女能够一步登天?这种国家大事我可猜不着。不过,依照历届帝王选后的标准,不说别的,能够被选为帝后的女子家世就不能低了。看看这一届的秀女,据说有一位王氏就是太皇太后母族的嫡女,穆太后也有侄女入宫,后位如果不从这两人中所出,那就只能是朝廷重臣之女了。张大人没有女儿入宫吧?”
“没有没有,我就一个幺女,如今还是黄口小儿呢。”
魏溪笑眯眯的道:“可惜了呢,我生君已老。”
张大人慌乱之中落下一子后就连连摆手,魏溪嘿嘿奸笑,趁机吃了他半壁江山:“啊呀,这下才真是可惜了!”
张大人愕然,仔细一看棋盘,胡子都揪掉了几根,索性把棋子一丢,直喊不下了。魏溪也不为难,自己一粒一粒的受起黑子,听得张大人几近低语道:“为人臣子的,只要功利心不太重,对权势不太执着的人家,哪个父亲会把捧在手心里的女儿送到宫里去呢!在外人看来,在宫为妃千般好,可我们都是在宫里进进出出的老人了,还有什么没见过?太后的地位高吧,可是先帝去后她也差点陪葬;太皇太后当年的权势大吧,不还是落得避居行宫的下场。这是老了,少年时,与帝王朝夕相处哪个不会掏心掏肺?可说句大不敬的话,后宫佳丽三千人,一年三百六十日,一个妃子能够一年分得了几日宠爱呢,不过是在宫里苦熬日子罢了。”
张大人也不知道怎么了,他也算是多年臣子了,在宫里行走,对宫里的忌讳知道得比谁都清楚,可是在这么一个混混沌沌的清晨,一杯热茶,一盘棋局后,他就忍不住对着朝夕相处的同僚吐露了自己的心底话。换做在翰林院时,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真是老糊涂了!”他讪讪笑道,魏溪收回扫视周围的目光,眼中露出让对方放心的神情,又给他续了一杯茶,“大人哪里是糊涂,您这是爱屋及乌呢!要是天底下所有的女子都有一位您这样的父亲,那是她们修了多少世才来的福气。”
张大人喝了热茶,方才觉得嘴里的苦味淡了一些:“不说帝后,皇上此次还要选出四妃吧?宫里就一位皇后,到底寂寞了些。”
魏溪道:“先帝当初也是先定下皇后人选,再选的四妃。皇上自小处处学习先帝,此次应当也是遵循古制。”
当年,秦衍之也是先选定了胡歆儿为后,再定下四妃。太皇太后的王家,太后的穆家,武将中的魏家,然后才是托孤大臣邱大人之女邱颖。
今生,胡歆儿是没法子再艳压群芳一举夺魁了。王家与穆家的女儿很有可能选其一为皇后,余下的邱颖早就不是丧父的孤女了。她的父亲在皇城大疫之年挺了过来,自然不可能托孤给皇帝。今年的选秀名单之中也没有她的名字,不知道是早已定亲还是如何。
这样想来,这一次不管是皇后人选难以预测,就连四妃人选都只有一位她的熟人,往后,宫里鸡飞狗跳的日子到底会过成怎样,是真的与她无关了。
魏溪莫名的觉得肩膀一松,有什么无形的压力被卸了下去,让她一身轻松。
浑身轻松的魏溪不知道皇帝现在正在遭受的‘酷刑’!
满宫殿的莺莺燕燕娇艳得如同盛开的花儿似的女子,全部都殷切的凝视着你。在她们的眼中,皇帝不止是皇帝,是能够给与她们权利、地位、财富与真情的君主。她们渴望他的宠幸,渴望他的爱护,渴望他的真心,她们望着他的目光就好像饿狗盯着红烧肉!
红烧肉·秦衍之·皇帝,在诸多或直白或含蓄或腼腆或诱惑的目光中胆战心惊,很怕她们会群起攻之,趁机咬下他一块肉来。
这导致唱名的嬷嬷叫一个上前,皇帝就摇头,等到秀女表演了才艺,他又点头,太后问他人如何,他又摇头。弄得满宫殿的人都心力交瘁,一颗心七上八下。最后在太后强势的干预下,终于定下了四妃的人选。
太皇太后家的王霖为淑妃,穆太后家的穆瑶为贤妃,胡歆儿终于凭借出色的容貌温和的性情成了德妃,最后的良妃为兵部尚书的孙女,郑七七。
最后选皇后时,皇帝终于咬紧了嘴巴,死活不开口。太后无奈,四妃已经定下,穆瑶也没有了为后的可能,那么她也乐得没有皇后与自己争夺后宫大权,干脆就借机道:“谁先诞下皇子,就立谁为后吧,皇上以为如何?”
这下,皇帝终于点头。
穆太后看着儿子瞬间松懈下来的表情也觉得好笑,有意岔开话题道:“听说皇上前些日子出宫玩儿去了,玩了什么?”
秦衍之抹了抹额头不存在的汗水:“也没什么,正好乞巧,朕平日里总是听臣子们说皇城如何如何的繁华,所以特意趁了节日就出去溜达了一圈。”
穆太后问:“听说还打猎去了?”
秦衍之点头:“就去了行宫下的皇家猎场,也没猎到什么。因为太晚了,朕饿得很,打了猎物就地给烤着吃了,不得不说,滋味还不错。”
穆太后笑道:“就会贪吃,也不带一些回来,给哀家解解馋。”
话题越扯越远,秦衍之也乐得不跟四妃们打情骂俏,一门心思的投入到与穆太后的拉家常中。
“都是蛇,各种蛇。蛇胆都给护卫们泡酒了,蛇皮太杂,朕就让他们拿去做腰带,蛇肉大多进了朕的肚子,哈哈。母后想要,下次朕去猎了狐狸,给您做帽子手套。”
“那哀家就等着了。”穆太后笑得慈祥,挤在皇帝身边,轻巧的问,“都哪些人跟着去了,猎蛇可不是好玩的,就没带个太医?”
秦衍之下意识的回答:“带了啊,不是带了魏溪么!”穆太后长长的哦了声,秦衍之心里一跳知道要遭了,立即接着道,“其实她也没去成。朕出宫玩的时候,碰巧在朱雀街上遇到了她陪同她的义兄嫂子们一起买东西,朕一个外人不好跟着晃荡,所以才出宫自己找乐子去了。”
穆太后面上看不清神色,只轻轻的拍打着皇帝的手背:“下一次再出宫,如果忘记带太医出门了,尽管拿着她,她那手医术很不错,跟在你身边哀家也放得下心。”
秦衍之眼睛一亮,点头道:“她的确不错。”
高位上的两位权贵浑然忘记了今时不同往日,平日里他们这样说笑也就罢了,毕竟那时候皇帝孤家寡人一个,与太后说起话来也没个忌讳。今日他们一谈起魏溪,坐下的四妃中有两个变了脸色,余下一个是早就知道魏溪底细的穆瑶,一个是前世今生的仇人胡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