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长辈都在关外,如今也该清净些。”罗婉只命身边的丫头悄悄去贺喜,这才转头与新城郡主笑道,“虽母亲是郡主,然而却与那家的大太太在京中相熟的,这多年未见,难免心中想念,来日大太太回来,母亲只相见不迟。”给了新城郡主一个台阶儿下,见母亲果然满意地看着自己,罗婉就见下头那书信不短,便若有所思地问道,“莫非这一次,封爵的人不少?”
“叫你说着了。”新城郡主如今,也不得不佩服宋家大太太的眼光,与罗婉低声道,“她所生两子,军功极厚,一个封了三等子,一个封了一等男!这真是!”她从前还觉得不过是一介武夫,哪里有世家温柔子弟好呢?宋国公之女下嫁这么一个武夫,实在叫她笑得不行,后头自己嫁了世家大族的夫君,身份更上一层,初嫁是还觉得自己十分得意。
如今想起来,竟是大错特错了。
“她这辈子,素来是姐妹中拔尖儿的。”新城郡主想到自己,便有些难过地说道。
她的日子看着风光,却苦里自己知道,竟不得不羡慕那女子,虽一开始艰难,然而如今风光得意,谁及得上呢?只夫君身边没有妾室,就……
“母亲有我与哥哥,竟还不满足么?”想到父亲的青梅竹马服侍来的丫头,外头又有红颜知己,虽知道这是官场常态,罗婉也不愿叫新城郡主费神。
“有你们,我就知足了。”新城郡主目光温柔地看着自己的闺女,见她外头对自己一笑,不免爱怜这个懂事儿的孩子,此时便笑道,“日后,母亲叫你风风光光的,心里才称愿。”
“什么是风光呢?”罗婉红着脸,见母亲只含笑看着自己,不由鼓起了勇气,美丽秀致的脸上有些忐忑,轻声道,“女儿,只想着心有归处,就算不风光体面,可是又如何呢?”见新城郡主一怔,她急忙继续说道,“就如宋家太太,一开始叫人笑话,可是如今,谁不羡慕呢?”
家世,真的那么重要么?她喜欢的那个人,她打心底里相信,凭他的才干,总会挣出前程来。
况就算粗茶淡饭,可是只要能与他在一处,她就觉得这日子比蜜还甜。
“你……”新城郡主心里咯噔一下,细细地看着罗婉,见她一双眼睛里波光涟漪,有情意浮动,便浑身一紧,沉声道,“难道,你?!”
罗婉坦然抬头,慢慢地说道,“母亲,我喜欢他。”
她无论如何,都想为自己的幸福争取一回。若母亲不愿,她便将这动心永远地放在心里,再也不去招惹那人。若是母亲愿意,她就为了这喜欢,去与他相处,或许日后,他还是不喜欢自己,那时就算各自嫁娶,可是自己却也不会后悔。
“是谁?”新城郡主从来没有见过罗婉这样明亮的眼神,记忆里这个孩子一直都是温柔和顺,从不行事踏错一步的,然而眼前看着她,却带着激烈的情绪,一时间新城郡主的恼怒竟然说不出口,到底不愿叫闺女失望,叹了一声这才问道,“是哪一家的小子?”想到罗婉素来不在外头走动,只怕这人该是罗瑾亲近的人,新城郡主脑中一醒,急忙问道,“是宋家的那个三小子?”
“母亲!”罗婉见新城郡主要厥过去的模样,不由慌了,只含泪说道,“若是母亲不愿意,我,我……”
“你等等。”宋家二房,只那个二太太就叫新城郡主很看不上,况那个二太太刻薄,只怕日后若成了,罗婉便要吃婆婆的委屈,低头想了想,新城郡主不由揉眼角,不愿意绝了女儿的希望,叹气道,“叫我想想。”
顿了顿,却再次开口,严厉地说道,“只是这之前,不许你再与他有不规矩!”
罗婉没有被母亲呵斥,此时已经轻松,小声说道,“他,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呢。”说完,微微转头,露出了一张羞涩的脸。
“难道他还敢嫌弃你不成?”新城郡主这才发现,感情闺女也是一头热,此时只觉得宋家尽出妖精,顿时跟踩了尾巴似的尖叫了起来!
☆、第40章
大冬天的,夷安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觉得这是又病了,叫青珂飞快地搀扶着,夷安匆匆地回了屋子,倒在了榻上。
二太太自从知道自家父亲封爵,那张脸僵硬之后又扭曲的模样简直没法儿看,瞧在宋衍与夷柔,她也不会对一脸嫉妒的二太太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因此与夷柔告别,自己方才回来。
得志便炫耀,可不是什么好的习惯。
迟疑了片刻,她只与身边服侍自己的青珂与红袖低声道,“父亲母亲回来前,咱们把门看好了。我……”宋家封了侯爵,这只怕瞒不住,可是若是张狂起来,还不定叫人怎么笑话,夷安是不愿意去看那些明里讨好暗自说些酸话的人的,也想给父亲母亲做脸,因此迟疑了一下,便撑着头叹道,“我这身子,竟还是有些不成气……竟又病了……”说完,便伏在一旁不动了。
“姑娘可怜见的,这叫那贱人害过,一直都不爽利,不过是不愿叫长辈担心,强撑着罢了。”青珂笑吟吟地扶着夷安歪倒床上去,给她换了衣裳,这才低声道。“姑娘的心意,咱们明白。”
“既如此,我与二太太说去。”红袖跳起来就揽了这活儿,赶着就走了。
“竟叫她这样折腾。”青珂见屋里没人了,这才低声与夷安问道,“表姑娘,姑娘难道还要留着她不成?”
贾氏已经死了,可是叫青珂瞧着,夷安心中仿佛还是恨意难消,虽然不知为何这次落水之后,主子千方百计也要这两个人的命,然而青珂却知道做丫头的本分,见夷安敛目沉思,她便低声道,“若姑娘要她死,便……”
“那男人,是安排给我的。”夷安面容如冰雪一样冷酷,慢慢地问道,“你觉得,若是叫我嫁了那男人,她们,会叫我死么?”
自然是不会的。有的时候,死亡反倒是一种解脱,只有真正地活在地狱里痛苦,才是这世间最大的磨难。贾氏、老太太,只怕是想看着夷安就那样活在炼狱里,日日生不如死,方才欢喜。
青珂虽胆子不小,每每想到这个,却觉得浑身发软,忍不住骂道,“这世间,怎么有这样恶毒的人!”
“你没有见过真正的恶毒,这些,算什么呢?”夷安只笑了笑,低声说道。
她的目光有些飘忽,仿佛想到那一年,她那继母想在她往西山礼佛的时候掳走她卖到下三等的窑子里去,只是不想那一日,她突然心血来潮没有去,领了父王的命带了亲卫领着哭闹的异母妹妹往京郊看戏,就这样儿呢,继母竟不肯放过她,命人来京郊劫持。
亲卫们拼了命苦斗,她那时还有良心,不知是继母要害她,带着这个继母的亲女坐车逃走,半路马跑不动了,她的妹妹亲手将她推下了马车阻拦歹人,就为了自己能安然逃脱。
然而最后,却是从马车滚落的自己被亲卫救起,车中的妹妹因马车看着奢靡华丽,叫人带走。
后头的结果,她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只知道妹妹三日后才被寻回,叫父亲当着继母的面活活勒死,来保全王府中其他女孩儿的名声。
从那个时候,夷安的心就已经慢慢儿地坚硬了。
“投桃报李,不外如是。”夷安淡淡地说道,“叫她活着,慢慢儿来,只是看住了,别叫她跑了就是。”见青珂领命应了,她这才微笑了一下,轻声道,“赶明儿,给我预备些纸钱。”
“姑娘要给大姨娘烧纸钱?”青珂诧异问道。
“她也配!”夷安冷笑道,“死了下了十八层地狱,多少的功德都救不了她了!”见青珂疑惑,她却只偏开了头,顿了顿,有飞快地说道,“母亲父亲回来,只怕就要往京中去,咱们提前收拾了,你再翻翻,若是有些料子不能再放,便做了衣裳,满府里都鲜亮些,父亲回来,瞧着也欢喜。”
她父亲的平阳侯还好说,两个哥哥竟也封爵,就叫她心中忐忑。
这两个哥哥已然在山海关娶亲,据说娶的也是军中武将之女,当年的夷安本就与哥哥们不亲近,如今想起来,竟仿佛连面容都模糊了。
唯一叫夷安记在心里的,却是这两位兄长年年送来的蛮夷的独特的首饰与小物件儿,送来讨她欢喜,到底都是心意了。
青珂急忙记下,见夷安嘴角勾起,显然心中是真的欢喜,便笑道,“等太太回来,姑娘有了主心骨儿,就不必这样日防夜防的了。”
这段时候夷安这样警惕,也叫她瞧着心累,顿了顿,见夷安不大听这个,她急忙问道,“姑娘的意思,咱们要进京?”她见夷安点头,便迟疑道,“若进京,咱们这府里又该怎么办呢?”三房也就罢了,二老爷身上带着差事,是不可能离开山东的,叫青珂说,只一个老太太,就足够叫人烦心。
“这些,叫你说的,就叫母亲父亲为难去吧。”老太太自然说什么都要往京中去做老封君的,夷安只觉得这只怕是催命呢,却还是笑道,“前儿我还担心三哥哥今年下场往京中去无人照料,这不是巧了?到时候一家子上京,彼此也帮衬着。”见青珂也露出了活泼的笑容来,她迟疑了片刻,握住了青珂的手问道,“你与红袖,是要留在府中,还是……”
青珂与红袖都不是家生子,家人都在外头,若是上京,就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了。
“姑娘在哪儿,我们就在哪儿。”青珂素来柔韧,见夷安犹豫,心中到底感怀,此时便柔声道,“什么时候姑娘烦了我们,我们再出去,也不迟。”她习惯了照顾这个女孩子,叫她这样离开,她心里舍不得。
“况,能在侯府当差,这是多大的体面呢?”见夷安看着自己笑了,青珂只松开夷安的手,双手捧着茶水笑道,“求姑娘给了咱们这个体面。”
夷安见她并无不舍,心里欢喜,却只是板着脸看着她,片刻,便只打开了自己的床头的匣子,从里头取了田契来,方才青珂的面前,微笑道,“这个给你与红袖的家中,就算是我对不住他们。”使父母子女,兄弟姐妹分离,夷安说不出道貌岸然的话来,只能拿自己的方式补偿。
“叫红袖瞧见了,必是要恼的。”青珂却不要,俯身将这些放在夷安的手上,笑道,“这是咱们的心,况姑娘这段时候给了我们多少的东西?买地买铺子,总足够的。”到底给夷安锁进了柜子里头,说了一会儿的话,见夷安睡了,这才出来,就见红袖正倚在廊下出神,便含笑上去笑道,“怎么不进去?”
“你拿我做人情,我还进去什么呢?”红袖是一张尖酸的嘴,便覰着青珂说道。
青珂只不以为意,拉了红袖过来,这才低声叮嘱道,“太太回来,只怕要问咱们姑娘如何的话,”见红袖点头,她便慢慢地说道,“虽不好叫太太担心自责,只是姑娘这些年吃的苦头很不少,叫我说,就该叫太太,叫老爷都知道!知道姑娘在府里过得是什么日子!”
她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恨色,在红袖诧异的目光里,低声道,“那对儿母女,怎么敢在府中兴风作浪?还不是有人撑腰?!那个……”
她指了指远远的老太太的院子,咬着牙说道,“才是罪魁祸首呢!”
“你不说,我也知道。”红袖虽厉害,然而却不如青珂细致有主意,此时连连点头。
“凭什么,叫她做颐养天年的老封君呢?”青珂笑了笑,敛目道,“姑娘心软,咱们自然是要想在头里的,对不对?”
她脸上带笑,竟有了几分夷安的神色,红袖呆了呆,继续点头,只是却觉得突然不敢与她说话,又有点儿想不明白地走了。
青珂见她没有主意的模样,脸色淡下来,转身回了自己的侧屋,摊开手,竟是一张皱巴巴的纸团,摊开来就见上头竟是有些凌乱的求救的话,细细地看过,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丢在面前的火盆子里烧了,见那张纸化成了灰,方才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二姑娘,竟然日子过得很不好,叫人欺负得不成样子,这样的话叫青珂知道,就叫她觉得心里快活极了。
从前就与她家主子争锋,还常辱骂主子,带累姑娘的名声,不知做了多少的坏事儿,如今竟还想着递个信儿叫家里给她张目?
青珂嗤笑了一声。
世上哪里会有那样便宜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