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夫子却道:“小孩儿才是最不爱说假话的。”朝着长生招了招手,“娃娃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长生紧张的仰头望着姐姐,见姐姐都没办法替她解围又立刻看向夏君妍,夏君妍也是刚走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回以他一个十分莫名的神情。
陈夫子瞧这三个小鬼的眉眼官司,也不戳破。长生心一横,闭着眼走去,噼里啪啦道:“我叫长生。山长,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我们村的那个秀才的确很坏,我没有说谎话,山长可以去问问大河哥和他娘就知道了。”
陈夫子和蔼的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语气温和的说道:“读书人就还是要明是非,知善恶。若是连这点都做不到的话,那这书不读也罢。你们都坐吧,我本来是客,倒是让主人家站着了。”
夏君妍拿不准陈夫子的来意。她写那封信时,心里是带着气的,用子贡问孔子的那两句话来提醒陈夫人不要被流言所蒙蔽。结果陈夫人没来,竟然惊动了陈夫子。而他来这半天,也不提信的事,转而与长生说起话来。
“小娃娃不愿去那秀才家,可找着先生帮你开蒙了吗?”
长生的小眼神不住往夏君妍那里瞟,小心翼翼道:“我们掌柜的也会读书写字。”
书应该会几本,但写字就算了。陈夫子至今心里还在滴血,那可是澄心堂纸啊,就这么被夏小掌柜给糟蹋了。
夏君妍立刻道:“我那都是些乡下把式,长生若要规规矩矩的念书,还要去寻个德高望重的先生才是。”
这是变相承认了那秀才的确是个坏的。这世上普通百姓对读书人有着天然的敬畏,更何况是没甚见识的妇孺。陈夫子却发现在夏君妍这里,读书人并没有得到多少优待。就比如今天他来这里吃饭,虽并未报出名号,但他这一身衣着打扮也能看出是何来历。若是寻常店家,不说请入雅间,也会单独一桌。而今天有汉子前来与他拼桌,夏君妍也并未阻止,更有店内的伙计示意他可以在里坐一坐。
这是自持自己有几分学问,于是轻视其他读书人吗?陈夫子想了会儿,心中不由一笑,他怎么又犯了先入为主的毛病。便道:“你们掌柜的的确是个有学问的,教你识字不成问题。只是做学问不仅要会认字,也得会写。先前我瞧着你拿那木板炭笔来写字,虽是图了轻省,但终归不是正道。”
夏君妍脸上一红,小声嘀咕道:“我也有在练字。”
陈夫子正色道:“须得苦练才好。”
夏君妍听着干脆耍起无赖:“苦练也得要有先生教啊,这镇上又没有教女子的先生。”
到底是年轻人,还是有些沉不住气啊。陈夫子缕了缕胡须,有些明知故问:“夏小掌柜这是觉得自己受委屈了?”
夏君妍光棍到底,很果断的点头:“我与夫人相交,夫人喜欢我做的菜,便多与我说了几句。也不知是被谁听了去,竟编排出那样难听的话来。圣人曾说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定是一起子小人见不的别人好,存了心想捣乱,才散布流言。”
陈夫子觉得这位夏小掌柜的论语读的很好啊。普通女子念书也都是读些女则之类,而她张嘴便能说出圣人言语。除非自家夫人单独替她设一堂书法课,否则她的确是不需要再来女学学习的。
接着夏君妍又请陈夫子参观她的书房,陈夫子一听,果然来了兴趣。书房不大,只靠墙处放了一排书架,窗户下摆着书桌和一把交椅。
最醒目的当属那算术十经!
百闻不如一见,直到此刻,陈夫子才彻底的放下了心中的轻视之意。而书桌上竟是摆放着一本当朝律例!夏君妍连忙道:“这书是向衙门求来的。”
陈夫子官吏出身,对律法自然比寻常读书人更感兴趣。取得夏君妍同意后,便随手翻开了几页,略略看去,每隔几个字中间便多了一个小墨点。陈夫子起先不以为意,又看了几句,这才发现那些小墨点竟然都是断句之意。再一瞧,每一个墨点还有些许的区别。
“这是何意?”陈夫子顿时来了好奇,指着书中某一处问道。
夏君妍道:“这是逗号。”
“这呢?”
“句号。”
“和解?”
夏君妍颇为不好意思:“因我读书读得很慢,做些标记方便自己读得快些。那逗号表示一个小短句,句号则是提示自己这句话已经结束了。”因律法中还有引用案例,所以夏君妍又向陈夫子依次解释了冒号,引号的种种用法,说到激动处,还打个感叹号。
陈夫子听得十分起劲,又翻了几页,发现夏君妍只将其中关于卖人掠人的律法标注了,一时心痒难耐,拿了笔,按照夏君妍说的规律,自己动手标了起来。
夏君妍在一旁看着惊的合不拢嘴。因古代没有标点符号,所以阅读十分困难,又因她对文言文不太熟练,所以每次标注的时候都慢如乌龟。如今陈夫子拿起笔刷刷刷,已经标好了三页,而且一点错误都没有。不愧是书院的山长,夏君妍大为佩服!
越标注,陈夫子越发现这几个小小符号的妙处。虽说书院里有些学生也会为了方便读书,而标注一些句读,却都没有夏君妍这一套来的清晰!如果所有的书都通过用这些小符号标注出来,那么读书将会比现在顺畅许多倍,虽只是小小几个符号,却造福了这世上所有的读书人。
夏君妍瞧陈夫子标的不亦乐乎,便默默站在一旁,不敢打扰。突然陈夫子猛一抬头,那眼神里止不住的激动倒把她吓了一跳。
“这书有何不妥吗?”夏君妍小心问道。
陈夫子正色道:“这些标点夏掌柜是如何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