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君妍替她倒了杯茶,柔声道:“怎么了?”
赵家娘子要问的确是一件阴私之事:“不瞒夏先生,我娘家有个妹子,打小是家里宠着长大的。前几年刚嫁了出去,哎……说到底也是件家丑。许是家里宠过了,性子有些要强。前阵子不知怎地竟和夫家闹了起来,那家人也是个硬脾气,竟嚷着要写休书。您说说,这宁拆是座庙不拆一桩亲,娘家人劝也劝过,但那家人就嚷着要休。我娘老子年纪也大了,见那二人也是的确过不下去,妹子继续待在旁人家里也是白受蹉跎。但当初双方嫁娶本就是互不相欠,我那妹子不过是脾气硬了些,凭什么要被这样白白休掉,既然过不下去,也要挣个和离。”
赵家娘子顿了顿,有些期盼的看着夏君妍道,“上次听夏先生讲了关于嫁妆的律例,我便想来问问,这休妻与和离在朝廷里可有什么说法么?”
这年头没有讼师,而书院里的那些读书人各个都是心高气傲的,就算他们懂律例也不会招惹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又因事关女子,赵家娘子也不会去问那些书生。想来想去,在这云安镇上懂律例,学问又好,看起来为人也热心嘴巴也紧的,竟只有夏君妍一个。
赵家娘子与自家男人商量了一圈,决定来碰碰运气。
夏君妍道:“你那娘家妹子可犯“七出”之一?”
赵家娘子有些为难道:“夏先生您也知道,这女子就没有个不爱妒的。哪怕是那些大府里的夫人呢,总也会对自家男人捻个酸吃个醋。”
“只有嫉妒这一条?”
赵家娘子点头道:“我那妹子虽然是性子要强,但平日侍奉公婆,各种孝敬也是一丝都不敢怠慢,就是好个妒忌。”
谁料夏君妍顿时松口气,笑道:“那便不算什么了。”
赵家娘子没想到她竟这么轻松。当初她与自家男人在家里商量时,只觉得这“妒忌”一说最难把握,只要男人咬定了说你不贤,旁人也不能说些什么。
夏君妍道:“我且问娘子,在“七出”所谓的女子妒忌,都是一个女人妒忌另一个人获得了自己男人的喜爱?”
赵家娘子脸一红,虽然她已成亲多年,但这般直白的问题还是有些招架不住。而夏先生明明是个黄花大闺女,怎么说这些情啊爱的一点都不避讳。硬着头皮道:“自然是如此。”
“娘子可知道,若一个男人没有功名,就只能守着自家婆娘过日子。若是擅自纳妾,是要被官府打板子的。虽然纳妾这种事一向都是民不告官不究,可一旦被人告上了官府,那就是罪过了。令妹可不是妒忌,而是关心自家男人的名声啊。拼着旁人说她不贤惠,也不能让自家男人被官老爷们打板子。自古忠言逆耳,良药苦口,令妹便是走的此道。”
赵家娘子听呆了。
怎么这话到了夏先生嘴里,她妹妹那妒忌的性子竟是一件好事了?而且夏先生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啊。
“朝廷的律例里也明确写了,若女子无“七出”中的任何一项,其夫擅自休妻,是要在衙门牢里徒一年。”夏君妍笑道,“令妹可有子女?”
“有,一儿一女哩。”
“可身患恶疾?”
“她身子一向都好着呢。”
“可有淫秽,哆言、窃盗之行?”
“这哪儿敢啊,都是规规矩矩的人。”
“那便只能和离了。”夏君妍道,“若是夫家非要写休书,便请他在衙门大牢里呆上一年吧。”
赵家娘子楞呆呆的望着夏君妍,思量着自己是不是该起身福一礼,有些不知所措的说道:“这真是……真是……夏先生,您果然大才!!”
夏君妍不好意思的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娘子赶紧起来,大家都是街里街坊的,不用行这样的大礼。”
赵家娘子却觉得自己来时带的那盒子点心简直就是寒酸的过分,可一时间也拿不出什么更好的谢礼。只能再三称谢,决定回去后立刻就将夏君妍今天所说的话一字不落的都学给娘家人听。
虽然这时依旧讲究的是人治,但只要不是彻底昏庸的官老爷,断案还是要有凭据的,毕竟每一桩案子都要正理成档子,以备上面来查阅。
赵家娘子来问律例上的说法,若最后两家人真的闹上了公堂,他们也有底气!三日后,赵家娘子亲自带了个大礼盒前来,又在夏记食铺订了一桌席面送到赵家。
“之前的事真是谢谢夏先生了。”赵家娘子一脸感慨,“哦对了,我听说您还开了家成衣铺子,能去看看么?”
“去看看也行,就是有些不凑巧,我那铺子现在不剩多少布了。”夏君妍有些无奈道。
“果然是夏先生啊。不仅学问好,连生意都这么红火。”赵家娘子还不知秀衣阁没布的内部,只当夏君妍那边生意太好布不够用了。
“这也多亏了大家肯赏脸。”夏君妍还是领着赵家娘子去了秀衣阁,“所说布可能要晚些送来,但娘子不妨先看看图,有喜欢的也能先定下来。”
“行啊。”赵家娘子一口便应下。当日她将夏君妍那番话学给了娘家兄弟听后,娘家人顿时去了妹妹夫家给妹妹壮声势。直嚷着就算闹到官府也是他们家有理,更是直接扔了朝廷律例里的原文,硬是把那家人给吓住了。大家都是平头百姓不识得几个字,突然对方都会用律例了,那自然是受过读书人的指点。那家人一看赵家娘子的娘家背后有读书人撑腰,到底是没敢闹上公堂,好声好气的请对方坐下,客客气气的商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