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然伸手把墓碑上的积雪都擦掉,又扯了扯附近的枯草,盯着他妈的墓碑沉默不语。
蒋兆川眼睛有点红,转过身不去看澄然的动作。
无论以前还是现在,澄然的记忆都只在很小很小的时候,记得有一个笑起来极温柔的母亲。而那点记忆也像鲜花一样,只经历了短短的暖春,便日渐枯败,最后没入碑土。
“妈。”他低低的叫了一声,短暂的像花朵一样的回忆又迅速丰富了起来。为什么连他都可以重新来过,他妈妈还是就这么走了?
“妈,我现在跟爸爸一起生活,他在努力赚钱,我也好好读书,以后会过的更好。”他对着墓碑说话,心里头却是另外一声音:妈妈,我还是一样,我还是这么没出息,我注定没有前途了……怎么办……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等我长大……
“妈妈,一定是你在天上看着我。”可为什么一定要我带着记忆重来,还真不如什么都不记得的好……
他在墓碑上抚了又抚,磨的十指通红,天气越来越来冷,直到蒋兆川把他抱起来,“宝宝,回去了。”
澄然吸了吸鼻子,被冷风一吹,整个人都在发抖。蒋兆川压着他的头,在墓碑前又站了一会,旋即转身走了。
空气中还有燃尽的纸钱的味道,焦苦焦苦的,澄然压抑着声音,眼前还都是他妈妈温柔的残影,“爸,你爱妈妈吗?”
耳边蒋兆川的呼吸平稳,脚步沉沉,似往常一般的沉默,一脚一脚都是轧然的冷肃声,“我对不起她。”蒋兆川又用力按着澄然的后脑勺,“更对不起你。”
澄然埋在他肩头,只能闷声的抽泣。
父子俩一共在乡下呆了三天,老太太除了头一天晚上对蒋兆川冷嘲热讽大呛声之外,其他时间竟都安静了不少。她脖子上那串珍珠项链一直没摘下来过,偶尔吃饭的时候,还会给蒋兆川夹一筷子。澄然看在眼里都觉得稀奇,反正上辈子老太太对蒋兆川从来没有过好颜色,连临死前都在恨着他。可原来,原来只要他小时候懂事一点,多在两边调节,他们也有短暂的和平共处的时候。
其实就是说说好话,在两边嘴甜,只要他说,大人们心里总会舒服一点。可那时候,那时候他在干什么呢?好像也是在跟他爸爸闹,不理人,听了老太太的话,不准他去找“狐狸精。”
澄然一头撞在蒋兆川胸口,后者只在他额头摸了摸,第四天一早就踏上了回家的路。
火车咣当,这次回去只买到了硬座,难熬的很。澄然一直卧在蒋兆川的腿上,看着窗外流动的光影,感受着节庆的氛围,忽然想起一件事,只是斟酌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蒋兆川先发现了他的异样,一捏他的脸,“嘀咕什么?”
澄然呐呐道:“还去爷爷家吗?”
蒋兆川又是沉默,只有车厢里的重重嘈音在耳畔。
不止是澄然的外婆不喜欢蒋兆川,同样蒋兆川的家里人也抵触澄然。这一对的未婚先孕让两家老人彼此间都势如水火。老太太认为是蒋兆川毁了她女儿的一生,蒋兆川的父母也同样认为是这对母子拖累了他儿子。害的蒋兆川还不到三十岁就成了鳏夫,又带着一个儿子,这以后要再婚就更难了。幸好他们都不知道老太太逼着蒋兆川发过重誓,否则别管多大年纪,打起来都是一定的。
自从去年家里人催婚不成,蒋兆川和二老大吵了一架后,和家里人基本就是半决裂的状态了。今年过年他也没回去,他猜都猜的到,二老见到澄然,就跟老太太见到他一样,一样横眉冷对,一样冷言冷语。
“不回了。”蒋兆川半晌才说了句话,“爸已经托人给爷爷他们送钱了,现在也没时间回去。”
澄然趴在他胸口上,到底什么原因,他现在已经明白了。在爷爷奶奶眼里,他就是个“拖油瓶”。
火车在半夜才到了鹏城,澄然干坐了十几个小时,两条腿麻的动都动不了。蒋兆川也在原地活动了好一阵子,才带着澄然往家赶。半夜的风冷飕飕的,澄然一路光打哈欠,迷迷糊糊的说:“爸,你还没送我新年礼物。”
蒋兆川找了辆车送他们回去,听了这话乐的直笑,“书没白念,现在就知道要礼物了。”
等到了住了地方,蒋兆川果然松了口,“爸爸早就备着,少了谁也不会少了你的。”
突然之间,蒋兆川止了声,握着钥匙的手差点没抓稳,只能停在原地看着门口。
澄然打了个哈欠,已经快倚在蒋兆川的脖子上睡着了,还狐疑着,“爸,怎么不回去?”
然后他就听到一个苍老,又怪声怪气的女声,“舍得回来了,过年都不回家,还要我来找你。”
第25章 崭新
蒋兆川隔了一会才叫了一声,“妈。”又问,“你怎么自己来了?”
他回过神去开门,澄然也清醒了一半。他们租的这个私人房的路灯不是太好,离的远,他们又住二楼,只能模模糊糊的照出一个大概的人影。澄然看着那团黑乎乎的影子站起来,突然就有点防备。
澄然跟爷爷奶奶向来不太亲近,见面的次数更少。这会也是靠着勉强的印象,才记起面前这个看起来还很精气神十足的老妪是他的奶奶。
蒋兆川开了门,把一老一小都迎了进来,才皱着眉道:“这都几点了,你怎么能在外面等。带钱了吗,怎么不先开个宾馆住?”
灯一开,终于看清她冷的泛白的脸色。老太太却不觉得冷,更不说累,只是老大不乐意,“我不来,那还找的到你吗!”她把蒋兆川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又扫了澄然两眼,看父子俩都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这是从哪来,有空出去,为什么不回家!?”
老太太虽然也疲劳,说起话来却是掷地有声。她跟澄然的外婆完全是两个样子,头发半白但一脸肃严,身体老的佝偻了但还是努力的站的笔直。她穿着一件青色的缎面小袄,一条黑毛呢裤,手上拎一个行李包,腕上晃着一个金手镯,全身上下都力持着一份城里人的体面。
澄然记得老太太姓田,退休前一直是坐厂办公室的,不大不小的领导也见过一些,为人颇有些自傲。也是因为这,田老太很是看不上他妈妈,一个姑娘家还没结婚就敢跟人生孩子,在她眼里就是死罪。尤其这个姑娘还留了个拖油瓶,自己走的倒是干脆,就狠狠拖累了他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