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铃铃铃——
    一跃而起的凤歌，凶兽溅起的热血，化作黑雾瞬间坍塌的凶兽躯体，还有那自黑雾中凝成的金色王冠。
    王冠自半空跌落，自冰棱上碰撞几下，朝下方不断掉落。
    这一瞬。
    吴妄身形低掠急冲，但离着王冠最近的凤歌已持枪狠狠地砸了下来！
    国师不由瘫坐在殿门处，眼中写满绝望，口中低喃着“完了”、“都完了”……
    枪尖最先触碰到王冠正上方，但王冠突然爆发出的金光是那般刺目，将凤歌身形远远挡飞，将吴妄的身形径直推开。
    下一瞬，这王冠宛若活了过来，朝着大殿殿门飞射而去。
    吴妄低头喷了口血，大喝一声：“拦住它！”
    泠小岚剑光已出，季默手中仙锤横扫！
    但，那王冠突然加速，径直化作一束流光消失在殿门处。
    吴妄紧随其后，泠小岚与季默还要跟随，却被吴妄扭头吼了一声：
    “仙子去护住国主！”
    泠小岚毫无犹豫，御空的身形更迅速几分。
    季默眼底却带着几分迷茫，整个人都有些愣。
    他，选错了吗？
    牺牲那些少女，去维持这虚假的繁荣，这样对吗？还是、还是，这些事不能去分对错？而是要看哪边损失更小？
    季默下意识跟随着吴妄前飞，那群武将也立刻疾驰着追了上来。
    但凤歌的身形已不知去向了何处，似乎是从另一侧殿门奔走了。
    季默的元婴有些迷蒙，只知追随前方那道身影，被一路星光指引，冲到了王宫西侧的金色大殿中。
    孕灵殿，孕灵池。
    那凶兽崩塌后留下的王冠飞到了此处，悬浮在孕灵池上，洒下一缕缕氤氲的神光。
    孕灵池浮现出一只圆盘，其上现出女子国全境的山川河流、城郭村镇。
    而在圆盘边缘，那一条亮晶晶的护国长河之外，一只只拳头大小的石塑，已近完全挣脱他们的石屑。
    大荒凶兽！
    一百零八头大荒凶兽！
    旋龟、白彘、黑驳、猼訑、凶狡……
    它们双目已满是红光！
    女子国边境升起一股又一股狼烟，那一层薄膜般的结界消失的瞬间，这些凶兽各自爆发出了浩瀚无匹的气息。
    王冠每转动一圈，那些凶兽身上的石壳就脱落几分，逼近女子国边境少许！
    灵池水面浮现出一幅幅画面，那是边境各处，凶兽的气息冲天而起，失去了结界庇护后的各处军营陷入慌乱，在努力构建单薄的防御阵势。
    季默看着这一幕幕，有些无力地坐在地上，道心几近崩溃……
    “熊兄，我选错了吗？”
    “选什么？”
    吴妄扭头看了他一眼。
    没什么大事，又一个理想主义者理想破灭、遭受打击的模样，早就见多了。
    季默以为自己能承受住这般压力，实际上他当时也只是热血上头了。
    因此前气息冲撞，吴妄面色有些发白，盘坐在孕灵池旁，双手接连掐印，试图用神念接近王冠，却瞬间被挡飞了出去。
    但吴妄敏锐地捕捉到，王冠的转动，被阻碍了一瞬。
    有戏！
    “季兄快出手！那些凶兽被唤醒，很明显是跟这王冠有关！”
    “熊兄……”
    “磨蹭什么！”
    吴妄咬牙，道了句：“都在我计划之内！现在立刻阻住这王冠旋转，多一会就可，不要产生不必要的伤亡。”
    季默顿时来了精神：“真假？”
    当然是假，吴妄推了半天各种可能性。
    虽然意识到了女王跟凶兽有关，但却以为凶兽是从古时活过来的。
    实际上，整个女子国，是被孕灵池、女神桂冠这两件重宝支撑着。
    女子国大阵的阵眼并非是凶兽，而是凶兽体内的这件【王冠】。
    正此时！
    女王寝宫处传来震天炸响，一道被奇异火光包裹的身影冲入夜空，怀中还抱着一道人影。
    “熊兄！”季默立刻出声提醒。
    吴妄定声道：“阻止这王冠旋转，我去把女王救下来。”
    季默忙道：“这、这是计划的一部分吗？”
    “是！”
    吴妄长身而起，今天召唤星翼的次数，已超过了平日太多。
    他看着季默，先是欲言又止，走出两步又扭头道：“你定能想到办法，但不是让你去拼命，仔细想想，现在还能用什么手段！”
    言罢，吴妄星翼震颤，已是化作一束流光直冲而去。
    季默盘坐在池边，先是怔了下，又立刻试图控制王冠停下旋转，但他灵识同样被拒之门外，且震的他元神不断轻颤。
    还有什么办法、还有什么手段……
    “老师！”
    季默攥紧双拳，嘴唇颤抖几分，眼圈有些泛红，却站起身直接跪了下去。
    “我放弃、放弃人皇试炼！老师助我，求老师助我！
    弟子实不愿见此地生灵涂炭！这是弟子闯下的祸事，四海阁责难弟子愿一力承担！”
    侧旁传来少许轻叹声：
    “你可想好了？你的试炼可是季家上下的期盼，也是得来不易的机缘，你若是顺利再过几关，就能得到四海阁与边疆守备军两大势力的支持……”
    “弟子、弟子想好了。”
    季默默默低头，跪伏在地，额头抵在冰凉的地板上，嗓音却没了颤抖。
    “弟子放弃人皇试炼！”
    “罢了。”
    中年文士缓缓叹息，身形已走到季默身旁，抬手朝那王冠摁压，掌纹透出一缕缕仙光，化作色彩斑斓的锁链，将那王冠缓缓拽住。
    那王冠轻轻一震，中年文士双眼一瞪，低头喷了口血，却抿嘴咬牙，反手握住仙力凝成的锁链，死死拽住。
    那些凶兽破碎石壳的过程被瞬间中止！
    这文士额头沁出一颗颗豆大的热汗，身形却站的稳稳当当，突然又破口大骂：
    “这个破试炼，为师早就看不顺眼了，不参加更好！
    你只管安心修行吧！
    为师稍后也退出四海阁，去边疆做个将军，不比受这鸟气强！”
    “老师？”
    “去帮熊霸！那个凤歌疯了，燃烧神魂都要带走女子国国主，熊霸恐怕不是她对手。”
    季默立刻答应，起身握住两件仙宝，御空冲向那星光雷霆激烈碰撞之处。
    “要快！”
    那中年文士嗓音已开始颤抖，“为师可撑不住太久！”
    “弟子遵命！”
    季默大吼一声，身形已冲到空中。
    他看着那一手揽着昏迷中的女王，一手持枪不断击退吴妄和泠小岚攻势的凤歌，已是忍不住低吼：
    “凤歌！你到底要做什么！”
    凤歌一言不发，双眼已近乎血红，紧紧抱着女王，身形不断逼近王宫大阵。
    她已经快成功了。
    冲出大阵，外有亲信接应，自己就可带她离开这个囚笼！
    正此时，吴妄突然抽身后退，侧旁泠小岚与他配合已颇为默契，长剑一阵急攻。
    季默自远处加入战团，手中仙锤却无法落下，生怕伤到女王。
    远处有众多人影包围而来，同样无法接近，又不知具体发生了何事。
    凤歌眼神突然有些恍惚，神魂燃烧似已到了极限。
    ‘凤歌……凤歌……’
    ‘陛下。’
    ‘我好怕，’那少女蜷缩在床榻角落，深夜时会哭红双眼，‘我好怕变成怪物，我好怕……救救我凤歌……救救我……’
    ‘好，我一定会救你。’
    我一定会！
    凤歌额头火焰更胜！
    “你们为何就非要阻我！关闭大阵！”
    凤歌一脚踩碎石板，不顾泠小岚打出的剑气，身形朝宫门直直跃去，王宫大阵瞬间消散。
    但吴妄的身形自侧旁闪来，就挡在她阵前，右手张开，目中划过几分不忍，却依然将手掌推向前。
    王宫各处角落突然迸发出一根根银色光柱，此前吴妄潜藏在各处的水晶球，此刻急速挥发其内的星辰之力。
    一张光幕在吴妄掌心张开，瞬息间封锁天地，将整个王宫完全笼罩了起来。
    凤歌的身躯直直撞来，又被星光温柔地推回去，眼中满是不甘……
    “泠仙子！”
    吴妄一声轻喝。
    凤歌下意识看向侧旁，但突觉左手手肘一麻，怀中昏睡的人影已迅速滑落。
    而她来不及去抓，就被星光大阵的反震之力推着倒退。
    此时，泠仙子方才姗姗来迟，强忍着自身的不适，将女王接住，身形迅速后退。
    “把陛下！”
    雷霆环绕的仙锤砸落，凤歌身形径直砸破一处宫殿的殿顶，伴着瓦砾跌落在殿内，嘴角沁出一缕鲜血，却犹自瞪着双眼、挺直脖颈……
    “还给我……”
    国师那带着几分愤怒的嗓音传来：
    “拿下凤歌！”
    那群原本追随凤歌的武者中，有半数立刻涌上。
    ……
    少顷，孕灵殿中。
    国师着急地不断呼喊，大军已将此地完全包围，警惕地看向外面。
    将季默拿出的解药服下，女王已是慢慢睁眼，看到面前几人那疲倦又带着灰烬、伤痕的面容，一滴眼泪自她眼角滑落。
    吴妄手指滑动，女王手腕上缠绕的项链悄然融化，这本来是方便定位用的。
    凤歌为女王塞被角时，前者的目光有些问题，吴妄当时还没有搜集到多少有用的情报，直观感觉凤歌有可能要带走女王。
    在外布置了阵法后，吴妄便在回寝宫时，给女王戴上了祈星术凝成的项链。
    此时倒是用不上了。
    眼前，女王立刻挣扎着坐起来。
    国师却已跪伏在女王面前，颤声道：“陛下，大将军凤歌谋反，攻入地宫，已将、将……”
    “我知晓了。”
    女王平静地道了句，看着那只被仙光缠绕、不断震颤的王冠，没有多说什么，低头快步走了上去。
    “陛下，”国师凄声喊了句，“您本来还有几十年……”
    “是凤歌太任性，给各位添麻烦了，”女王顿住身形，转身看向吴妄，看向季默和泠小岚，微微欠身。
    随之转身就要踏入孕灵池。
    “陛下！”
    吴妄立刻道：“不必着急，这位真仙前辈还能撑一阵。”
    女王怔了下，仔细辨认着灵池内所显的模样，也是稍微松了口气。
    那中年文士瞪了眼吴妄，却没说什么，咬牙硬挺。
    这个少主，真就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能再见见凤歌吗？”
    女王轻声问着，一旁立刻有将军低头退去。
    吴妄低声问：“没有解除的办法吗？我是说，不用这个结界，女子国继续存在下去的办法。”
    女王微微摇头，低声道：“大荒世界，其实容不下一个真正的乐园，这里付出的代价已经很小了。
    你应该能明白的，熊。”
    “具体过程是什么？”吴妄丝毫不留空隙地问着。
    女王柔声答：“王室是女神的血脉，戴上那王冠就能成为女神的化身，当我的魂魄完全被神力侵蚀，我就会堕落成你们此前见到的……母亲的模样。
    这是我小时候就已接受的宿命，不必为我伤心的。
    能守护自己的国度，保护我的子民，作为王，这其实已经很幸福。”
    吴妄问：“自身实力越强，撑得时间是不是越长？”
    女王愣了下，微微点头。
    “不对，应该还是跟自己的心志是否强韧有关，”吴妄自言自语了一句。
    “谢谢你，熊，可以了。”
    女王张开手，眼中带着几分期待，小声道：“能满足我一个愿望吗？”
    吴妄怔了下，随即走向前，保持着身周的冰甲，低声道：
    “我可能……身上有些凉。”
    女王温柔的摇摇头，慢慢环住吴妄腰身；吴妄抬手犹豫了几次，还是将手落在了身旁。
    她慢慢试着将头靠在吴妄怀中，静静听了一阵，有些好奇地后退两步。
    “感觉，也没什么感觉呢。”
    吴妄扯了个难看的笑容，他没办法直接接触她，也就没办法让她接触自身。
    “多谢你了，本来我还想体会体会古书上写的，做一人的妻子是什么滋味，现在可能没什么机会了。”
    “守护国家可以凭借自己的实力……”
    吴妄有些说不下去，咬了下嘴唇，低声道：“我、我尊重你的选择。”
    “熊兄，”季默在一旁拉住吴妄的胳膊，“计划呢？熊兄你不是有计划？”
    “我！”
    吴妄甩开季默的拉扯，低头走向一旁，看着那孕灵池。
    “陛下！”
    凤歌虚弱无比的嗓音传来，被人用木架抬来的她，在池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一旁武者摁住，“陛下……”
    女王温柔地笑着，对凤歌微微摇头。
    她没有多说什么，凤歌却似已听到了许多，仰头不断咬牙低吼，牙关被咬碎，却也找不到一丝一毫起身再战的气力，两鬓甚至已有灰白发色。
    “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肯听我的……他们不值得，他们都不知道，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陛下，跟我走，跟我走啊，跟我……”
    女王温柔地摇着头，眼眶已被泪水沁润，却转过身，朝王冠走去。
    许是半生欢愉，许是半世繁华；
    许是一人孤影，许是梦中同行。
    是她年幼时没能抵挡住恐惧，求凤歌救自己，只是后来自己明白了什么是责任，而凤歌却把一切记在了心底。
    迦弋向前走着，脚下仿佛生着一朵朵白色的小花；
    凤歌不断伸手挣扎，却被一旁武者死死摁着。
    泠小岚轻轻一叹，喃喃道：“我们来这，到底改变了什么？”
    “你说什么？”
    吴妄突然扭头看向泠小岚，目光像是要吃人，“你刚才说什么？”
    泠小岚立刻道：“我们来这，改变……”
    “对，我为什么会来这里，我能改变什么？为什么是送我来这？肯定还有我没想到的地方！”
    吴妄下意识攥紧双拳，背后突然亮起了一道闪电。
    【‘若是想出手，就用你的祈星术帮帮他们。’】
    为什么神农前辈特意提到祈星术？
    祈星术、祈星术……神借来的力量……王冠神器……七日祭……星神教……
    吴妄豁然抬头，两步冲向前，看着那已冲到池边的女王。
    “陛下！迦弋！我有一个计划。”
    女王略有些错愕地停步，看向吴妄；那中年文士额头满是青筋，在那瞪着吴妄。
    你小子把真仙当驴使唤啊！？
    吴妄轻轻吸了口气，目中满是坚定，甚至嘴角裂开了一个大大的弧度，一时都蹦出了不属于大荒的词汇，还是上辈子跟同伴开玩笑时常用的口吻：
    “迦弋同志，集念成神要不要了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