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宫，最高处的神殿外。
    土神面色凝重地自大殿内走出，随着身后那两扇厚重的大门慢慢闭合，又忍不住扭头看了眼。
    土神只见那正中的高台上，一袭青衣的天帝面对着宝座而站，身周没有半点神光。
    哐！
    神殿关闭，也切断了外面对其内的探知。
    土神收回目光，仰头看着那似乎近在咫尺的天穹，沉沉地叹了口气。
    片刻前，就在他背后的神殿内。
    “陛下，吾以为，此时去清洗东南域人族势力，并非明智之举。”
    “陛下，吾一直在观察人域，对付人域其实早有腹案。
    第一步，我们只需截断东海、西海之上人域商路，自人域之内以流言击其破绽。
    第二步，而今人族以人域打百族之牌，天宫可反其道而行之，将部分早已不产出强者的种族，驱赶至人域，看人域是否接纳，以此摧毁人域内部平稳。
    此两步只需数十年时间，吾等可同时谋划第三步——自人域之内选择一些边缘势力进行扶持，一步步让他们做大，以分裂人域计。
    林怒豪反叛之事虽被人域以雷霆之势解决，但此事对人域暗里的冲击十分巨大……”
    “土神，吾此刻想做的，是三年后清洗东南域人族势力。”
    帝夋含笑说着，目光平平淡淡，却让土神心底略微有些不适。
    “陛下，如此只是平白耗损天宫之力。”
    土神沉吟几声：“若陛下有非要如此不可的理由，还请陛下对吾言明，吾并不想被人域那些生灵嘲讽，就如大司命那般。”
    “此事尔等不必知晓具体，”帝夋淡然道，“听命行事便可。”
    土神沉默不语。
    他很想说一句：‘陛下您当年许诺过我们，天地众神分治，神灵之间不存强命与压迫。’
    但话到嘴边，土神明智地选择咽了回去。
    不同了，天宫早已不同了。
    大司命不断的退让，众神不断的低头，天帝却站的越来越高。
    天宫初立时，哪里有什么高台？
    天帝陛下所坐的宝座，不过是在三层台阶之上。
    回首过往，却已是无比漫长的岁月……
    “臣，遵旨。”
    土神低声应着，低头行了个礼。
    “土神不必担心，”帝夋缓声道，“你是天宫之中几大顶梁柱之一，吾自不会让你涉险。
    此次对东南域发起的攻势，不必太过宏大，只需做做样子，让人域紧张起来就可。
    至于为何如此，待事情平息之后，吾会详细与你解释。
    去安排吧。”
    “是，”土神心底略微舒坦了些，行了个礼，转身离了这处神殿。
    站在门前，听着大门关闭的沉闷声响，土神目中满是思索的神色。
    他突然觉得，有问题的可能并不是大司命。
    大司命从远古时的那般温文尔雅，到今日这般半癫半疯，当真……
    “呵。”
    熟悉的冷笑声自前方传来，土神的脚步不由停顿；这身形魁梧的大地之神，有些无奈地看向了前方。
    那里，刚才他心底正数落的大司命，正负手而立、含笑注视着自己。
    有完没完！这断时间都已针锋相对七八场了！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大司命笑道：“土神当真是与陛下相近。”
    土神嘴角一阵抽搐。
    这，又来了。
    ……
    人域，灭宗，吴妄洞府前的凉亭中。
    宗主大人淡定地坐在木椅后，一旁四位侍女在林素轻的指挥下，正不断忙碌。
    那勉强化作女子模样的先天之灵‘小水’，此刻正守在炉子前，轻轻摇晃着手中的蒲扇，满是新奇地看着一锅清泉水被烧开。
    随后，这水被一旁的木勺打走。
    那收起了背后羽翼的羽民族小公主、二号侍女于纷漫，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晃着手中的茶壶，冲泡着茶水。
    不远处的洞府内，北野来的小姑娘熊丽，目光带着几分怯弱，看着那似乎一扯就会被撕碎的绸缎薄被，尽量让动作显的轻柔一些。
    待茶水处置妥当，林素轻与那青丘狐女各自端起一杯。
    林素轻的茶水摆在了吴妄身侧，那狐女的茶水放到了睡神老哥面前，动作虽轻柔，但总觉得有些浑身紧绷、太过紧张。
    吴妄笑骂：“素轻，这就是你选的侍女？她们四个有一个真的会做这些事吗？”
    “这个……”
    林素轻舌尖轻探，又立刻缩了回去，小声道：“少爷您就别挑三拣四了，这般侍女要不想要，那还是我来做这些算了。”
    吴妄瞪了眼林素轻。
    好家伙，旁人都是‘用最牛的口吻说着最怂的话’，这老阿姨已经膨胀到‘用最怂的口吻说最硬气的话’。
    竟然还威胁到了他这个北野少主、人域小金龙的头上！
    吴妄定声道：“那好……让她们多练练就是了。”
    “好嘞！”
    林素轻抱着托盘，对吴妄轻轻眨了下眼，身形飘然而去，招呼四个手下进内洞开会。
    睡神皱眉道：“老弟你这行不行？”
    “什么不行？”
    “怎么就让一个仙人都没的小修士给压了？”
    睡神对吴妄嘿嘿笑着，左眼写了个‘拱’，有眼写了个‘火’。
    吴妄嗤的一笑，淡然道：“只是觉得她平日里太过操劳，不忍训斥罢了。”
    “啧，”睡神笑道，“现在人域都在传，天衍圣女是你的准道侣，但你后院是素轻姑娘说了算，啧啧啧。”
    “行了老哥！”
    吴妄有些哭笑不得，正色道：“西王母送了个先天之灵过来，你觉得，这后面有没有什么算计？”
    “有算计是必然有算计。”
    睡神端起茶水抿了口，拽着石凳朝吴妄身旁挪了挪，传声道：
    “西王母可不好惹，你最好当心些。
    这个女神掌握的大道名为天刑，其大道的奥义，是惩处天地间一切意志，哪怕天地产生意志，也会被她的大道镇压下去。
    换而言之，天刑大道的存在，就是让天地始终是天地。
    也正因此，西王母从第三神代至今，都游离于秩序之外，无论是谁在天地间当权，都不会去招惹她，不然她反向推那么一下，天地诞生意志，先天神的处境将会十分尴尬。”
    吴妄面露恍然，笑道：“原来天刑大道是这个意思。”
    “不谈这个了。”
    睡神笑道：
    “西王母送给你好处，说明她看好你，或是推算出了什么。
    这是个老怪物……咳，较为古老的强神了，实力如何谁都说不准，指不定哪次神代来临，她就一跃成为主宰那个神代的至强神。
    先天之灵都是直肠子。
    比起生灵，他们的思维方式较为简单，就好比是灵智半开。”
    “灵智半开？”
    “你看她是人形的模样，但本质上，她就是一团水，只是为了便于融入此地，所以才会与人族相近。”
    睡神想了想，又道：“你若修行水属功法，可让她在旁助你，对修道之人感悟大道会有十分明显的助力。”
    吴妄立刻想到了此刻正在闭关感悟的泠小岚。
    他虽修的是星辰大道，以火之大道为辅；但泠小岚是纯正的水属辅助功法。
    如果西王母是特意挑选的水属先天之灵，那说明西王母为了这份礼，还花费了一些心思。
    若是因西王母也没有其他先天之灵可送，那更能说明，这份大礼的分量。
    “西王母会对我有所求？”
    吴妄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这事有点玄乎。
    睡神笑道：“或许，西王母把你当做了下一任人皇，这般游离于天宫之外的强神，暗中拉拢能与天宫对抗的势力，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放心留下吧。
    先天之灵不太可能监视你，西王母想监视你更不必如此麻烦。”
    吴妄横生感慨：“我至今还未知晓，陛下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才在西王母处得了那种特殊的灵药。”
    睡神笑而不语，将茶杯放回原位，笑道：
    “下次你要再招侍女，老哥我拿点珍藏的木雕给你，保准能满足你对女子的一切想象。”
    吴妄笑了笑，并未接话。
    看着几名灭宗弟子说笑着在远处过道路过，刚突破了真仙境的他，此刻心神仿佛被温暖的云层所包裹。
    温暖、舒适，与道的相近，让他有些流连忘返。
    吴妄感慨道：“无事一身轻，真好。”
    “看，躺平就很爽吧？”
    睡神眯眼笑着：“争个什么，都是浮云罢了，唯有自身之道才是永恒，而你我都可与道长存，此非这天地间最美妙之事？”
    “独身一人可不美妙。”
    吴妄看了眼内洞，笑道：“若是让我独自一人永恒，那我怕是要发疯。”
    “这就看你自己有没有办法了。”
    睡神晃了晃腰身，见三鲜道人从侧旁小路走来，又道：“我倒是有些敬佩这个人族。”
    “怎么了？”
    “能如此坦然的面对生死，”睡神感慨道，“先天神活得越久，越畏惧自身的消逝。”
    吴妄道：“世上很多事，其实都是尽人事而听天命。”
    “尽人事，听天命？”
    “天可非天帝，”吴妄笑着补充了句，见三鲜老道走到近处，已起身相邀。
    两人一神就在这凉亭间，说说笑笑，什么都聊，相处倒是颇为欢畅。
    侍女之事，在人域热闹了一段时日，也就渐渐淡下去了。
    吴妄招几个侍女，还是给薪水的那种，本就不值得旁人如此关注，也就是因仁皇阁之事还在风口浪尖，这才有了如此大的影响力。
    这四个侍女，吴妄并未完全放心。
    甚至于，熊丽这个自家熊抱族的少女，也需不断观察。
    吴妄请大长老出手，在自己洞府侧旁，掏了一个崭新的洞府出来，其内安排了她们四个的内洞房间。
    仔细一想，灭宗之内的奇怪‘生物’，有日益增多的趋势。
    这里住着先天神云梦之神·睡神，住着他这个冰神之子、星神血脉继承者、真仙，又住着小人国、羽民国、青丘国之民；
    还有人域冲超凡被天罚劈坏的四海阁小煞星，有人域天衍圣女，还有残灵转生的人皇之女、半神之躯……
    林素轻这个最大特征就是【普通】的女修，能在此地混的风生水起，也当真有些神奇。
    那四个新来的侍女被林素轻调教了半个月，也就基本熟悉了平日的生活。
    吴妄并没有在夜晚性情大变，这让羽民国的小公主长长的松了口气，也让北野来的熊丽略有些失望，更让那青丘狐女开始怀疑自身。
    此前吴妄要给这个青丘狐女换名，想了半个月也没想出个合适的名字，就果断给她起了个别致的昵称——青青。
    这已经是吴妄在起名大道上，最精湛的造诣了。
    那几个他想过很多次的好名字，他自是要给以后的子女留着。
    时光漫漫，岁月悠悠。
    吴妄在这般闲散与懒漫之中，心境修为竟有了较大的提升，原本他道心之中的少许急躁、浮躁的情绪，迈入真仙境之后，也渐渐的平息了下去。
    偶尔与睡神论道，时而指点林素轻修行。
    静等泠小岚闭关突破后，再将同修之事化为每日的日常。
    小日子逐渐滋润了起来。
    如此，又过了月余。
    季默和乐瑶此前短暂离开，随后去而复返，他们两口子将各自手头的事务交了出去，来灭宗休息几年。
    吴妄自是知晓，季默是怕他遇到麻烦，被仁皇阁旧臣刁难。
    有将门的影响在，季默方才安心一些。
    仁皇阁的改革，在神农老前辈的大力推动之下，整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仁皇阁重组为人皇阁，由原本的八阁之一，成为凌驾于将门、八阁、各家宗门势力之上的‘人皇直辖政务机构’。
    神农坐镇人皇阁中，三天一次小朝、半个月一次大议事，人域之内较大的问题，如今都会经人皇阁审阅，上递人皇批阅。
    刑罚殿也在人皇阁中独立了出来，成为了新八阁之一，不过依旧是叫刑罚殿。
    殿主之位悬而未决，此前参与调查东南陈粮一案的执事，占据了刑罚殿内最主要的位置。
    那其实就是吴妄的班底。
    人皇威势愈重，人域之内的噪音愈小。
    人域的整体环境，也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与吴妄此前所想的那般，几乎不差分毫。
    这日，三鲜道人寻到吴妄，对吴妄表达了离意。
    “前辈要走？”
    吴妄目中略带不舍，笑问：“前辈是想回东南，还是想去哪走走？”
    “回东南吧，”三鲜道人笑道，“我为自己找好了墓地，与一些心地单纯善良的生灵为伴，算算时间，大限应该没多远了。”
    吴妄道：“此前我所说之事，前辈当真不考虑了吗？”
    “不考虑了，”三鲜道人微微叹息，“贫道其实也颇为心动，毕竟贫道只是答应了旁人不去成仙，若是被你逢春一下，或许能多活许多年头。
    就如那小灯一般。
    可无妄，贫道继续在这世上苟延残喘，又能如何？”
    吴妄正色道：“求生并飞苟延残喘，这只是想让自己的意志多存在一段时日罢了。”
    “可贫道已无多求，无所求。”
    三鲜道人缓声道：“贫道这辈子，已活的够精彩了，最后总归是想洒脱一些，我自乘风归去，逍遥世上一回，足矣。”
    “唉。”
    吴妄轻轻叹了口气，笑道：“前辈做主就是。”
    “咱们去山门之外走走？”
    “周遭都是穷山恶水，不如再去那温泉泡泡澡。”
    “走，走。”
    三鲜道人连连摆手，自身也是来了兴致，这次倒是没喊旁人。
    他们两个带上几名护卫，又有大长老和鸣蛇在暗中护着，兴冲冲地去了百里外的那处温泉。
    正当这一老一青优哉游哉地闲聊时，那东南域一声惊雷炸响，漫天人影突然自东野之地暴起，夹带风雷之势，直扑人域实际控制的大片区域。
    天宫不宣而战，于东南域突然突袭。
    所谓的面子、天宫气度，这次竟是半点都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