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应弦沉声说道:“他告诉我一件事,是连我们都不知道的事。”
“什么?”
“你还记得我们当时根据我家的结构模型、复原的现场照片、证物等分析如何纵火以及如何伪装成自杀的手法吗?”
“记得。”
“当时我们认为有两个起火点,第一起火点是因为爆炸缺失了很多证据的厨房,第二起火点是凶手为了伪造自杀、也为了能够让自己脱身而点火的客厅沙发。考虑到凶手如何进入我家,以及如何脱身的问题,厨房窗户有防盗网,进不了人,凶手只可能从正门进出,因此门锁是否有被破坏的痕迹至关重要,也因为这个,第一个进入房子的人……才有嫌疑。”宫应弦边说,边偷瞄了一下任燚的表情。
任燚没有在意:“继续说。”
“只要门锁是完好无损的,那么就可以证明没有外人进入过我家,也就可以证明是我父亲在屋内纵火。那么,如果客厅的门锁本来就是好的呢,如果凶手从来没有使用过客厅的门进出呢?”
任燚皱起眉:“那怎么进去?你家只有客厅正门和……难道是车库?可是车库一开始就被我们否决了,车库也有门,一道卷帘门一道入户门,破坏门锁也有痕迹,而且,你不是说那个车库是出去的时候必须用遥控器才能关门吗。”
“是的。”
任燚有点懵:“照你这么说,进来需要破坏两道门,出去还需要遥控器关门,那比客厅门难度可大多了。”
“正是因为这个,当初的调查人员和我们,都最快排除了车库。”
“凶手真的是从车库进出的?怎么进出?白赤城为什么知道?”
“我家的客厅门,是双扇大铜门,一共九道天地锁,用的是那个年代最好的b极锁芯,即便有专业的开锁技术和工具,在不破坏门锁的情况下,也需要一刻钟到半小时,小区晚上也有人不定时巡逻,所以破坏客厅锁的难度非常大。相比之下,车库虽然有两道门,进入的难度却比客厅门小。首先是外卷帘门,卷帘门的门锁是最普通的锁,稍微练一练,一根铁丝就能打开,还没有痕迹,打开之后可以把卷帘门托起来,里面的入户门是普通的防盗门,也不难开,至于这道门究竟有没有被外力打开过,我也很想知道,这是很关键的证据,但是,我翻遍调查报告,对于车库门只有这样的描述——‘车库门完好’。”
任燚怔了怔:“哪个车库门?”
“没错,哪个车库门?这个车库门,指的是卷帘门,还是入户门?所有的卷宗里都没有把这两道门区分来描述,只说车库门完好,我不知道当时的调查报告是不是有规定,要把每一道门锁的情况都写清楚,还是因为这个案子被武断地判定为了自杀,所以这些细节被无意或故意忽略了。”
“不可能。当年火灾调查还是警察的工作,我虽然不敢肯定,但是门锁这么重要的细节怎么会漏呢,现在我们做火灾调查,对门窗也都要仔细检查。不过,只有某一个地方有异常,我们才会写进报告,如果全屋门窗锁都无异常,那只要写没有外力破坏痕迹就行。所以,如果调查报告上写车库门完好,那就是完好的,没有特别检查的必要。锁完不完好一眼可见,就算调查人员有意隐瞒也不行啊,太明显了。”
“如果它们都是完好的,那么白赤城对我说的话就解释不通了。”
任燚心里一紧:“他说了什么?”
“他说,凶手没有走过客厅门,他是从车库进出的。”
任燚瞪大眼睛:“他怎么会知道?而且,车库门怎么看都是不可能的……等等,你刚才说车库门只要打开锁就能托起来?那为什么人力可以托起来却不能放下,说不定凶手自己离开之后又从外面把卷帘门放下来了。”
宫应弦摇头:“我当时说车库门不能从外面降下,是调查过的。我家的车库门虽然也叫卷帘门,但不是你想象中的铺面的那种薄薄的卷帘门,我家的卷帘门,由好几片长金属板拼接而成、重达两百多斤,开启的时候,顺着天花板上的三个轨道滑入车库顶,它无法被卷起来,叫做升降门更准确点。当你从外面打开车库门锁,一个成年男子可以借着惯性把它托起来,可是当离开的时候,这道门在两米多高的天花板上,以一个成年男子的身高和体重,哪怕他踩着梯子上去够到了卷帘门,他要怎么在梯子上,把一个比自己重几十斤的门拽下来?”
“你越说我越糊涂了,你不觉得这比从客厅进去的猜测更离谱呢?首先我们并不知道车库入户门是否有被破坏的痕迹,其次,卷帘门的问题也无法解释,这样看来,凶手还是从客厅门进去更合理啊。”
“我当时也是这样反驳白赤城的,你知道白赤城做了什么吗。”
“什么?”
“他点燃了岳新谷,然后他告诉我,现在岳新谷知道的事,只有他知道了,他有能够证明凶手是从车库门进出的证据,所以我必须帮助他离开,如果他被捕,他一个字都不会说。”
任燚倒吸一口寒气。
“我想过各种各样的可能。我在心里面已经无法怀疑你父亲,所以我试着按照白赤城的说法,从客厅门完好无损,凶手是从车库门进出的思路思考了一遍。”
任燚看着宫应弦,等着他说下去。
“凶手从车库门进入你家,在厨房、客厅、楼梯等地倒上助燃剂,这时,有两种可能,第一,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他没有这时候放火,而是打开了厨房窗,从车库门离开,返回地面,从厨房窗户里把火扔进来,第二,他放火之后才从车库离开,而厨房窗户是被炸开的。”
“然后呢?车库两道门还是个问题啊。”
“如果有一个人,能够在进入房屋后,拿上我爸的钥匙,进入地下车库,把卷帘门放下,把入户门伪装成消防员破坏呢。”
任燚瞪直了眼睛:“你……”
“客厅大门也是被外力破坏的,只不过是被消防员救援时不得已破坏,所以对于调查人员来说,它就是‘完好’的,这是不引起怀疑的’破坏‘,是有条件的‘完好’。”
任燚沉默了,他知道宫应弦接下里要说什么。
“那么这个人,就绝对不会是老队长,因为作为中队长,你父亲一定是那个冲在最前面的,所以他最先破拆客厅门,进入之后最先上楼去救人,但是他会指挥其他人去各个地方检查有没有受困人员和危险物品。”
“你的意思是,凶手的内应,可能是我父亲中队里的某个人。”
“这是一个可能性,而白赤城就是这么说的,且他说他有证据能证明这一点,并且证明那个人是谁,这部分缺失的资料,正是张文偷偷篡改或窃走的,就是怕我们查出真相。”
任燚的面色愈发苍白,他爸当年的战友,是一群看着他长大的叔叔伯伯,他吃过每一家的饭、拿过每一家的压岁钱。让他怀疑这些人,并不比让他怀疑他爸轻松多少。他迟疑地说:“就像你说的,这只是一个可能性,到目前为止,这个案子已经出现三种可能性了,第一个,是官方的调查,第二个,是我们去年的分析,第三个,就是现在的,时间过去太久,证据如此混乱,我对任何一个猜测都没有把握了。”
“现在只有看到白赤城所谓的证据再做判断,但是我相信他手里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或是岳新谷告诉了他一些重要的事,否则,他不会对我家的纵火案那么清楚。”
“那他人呢?他给你了吗?”
宫应弦摇头:“我把他关在一个地方,我打算饿他几天,在他意识薄弱的时候,更容易审问。”
任燚摇着头:“就为了这个,你就冒这么大的风险帮他逃跑?哪怕犯法?”
“我没有犯法,岳新谷不是我杀的,我是被白赤城胁迫离开的。”宫应弦镇定地说,“虽然现在的日子有点难熬,但为了能够查明真相,我必须冒险,而且,我有把握利用白赤城钓出紫焰,白赤城知道紫焰太多秘密,我想紫焰是希望白赤城死在那个酒店的,但俩人之间不知道有什么问题,也许白赤城还不够‘虔诚’,他不想死,他知道自己走投无路,要么死要么被捕,而他想要自由。”
“警方可不是这么说的,他们说现场录音对你不利,在张文的住所搜到的证据对你不利,而且你们离开时的地下停车后显示你没有被胁迫。”
宫应弦眯起了眼睛:“紫焰费尽心机想阻止我们调查当年的案子,试过谋杀我们,杀张敏德灭口,威胁岳新谷顶罪,陷害你,在这些都失败之后,就决定陷害我。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恰恰证明了紫焰背后,有更高、更庞大的力量在帮助他,或者是,紫焰就是在为那个人服务。当年的案子如果查到底,一定会触动大人物的利益,所以我父亲成了替死鬼。”
任燚心中有一些疑惑,但他一时间接收的信息量太大,大脑有些处理不过来了:“……那,你接下来想怎么办?”
“任燚,你要帮我,天黑之后,先陪我去一个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