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比赛!许山岚一骨碌爬起来,差点把丛展轶推下床去。他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扒扒头发。丛展轶眼睛里藏着血丝,明显后半宿就没睡好觉,一把拉起许山岚,照着他屁股打一记,命令道:“快去洗漱!”
37、认输4
武术套路不像散打,观看比赛的人没有那么多,但也不算少,黑压压的人头攒动。许山岚从一走进训练馆,心脏就不受控制地一直砰砰直跳,手心里全是冷汗。丛林跟在他身边,却和丛展轶不曾交谈一句,只是告诉许山岚一些必要的注意事项。殷逸不知为什么没有来。
许山岚抽签时,抽的是第十四个,位置稍微靠后一些。这样优势是可以在前面比赛的运动员中汲取经验,查找不足,提醒自己;缺点是等待的时间太长了,其实是一种折磨。
左边不远处就是严红军和他的弟子们,丛林的目光跟严红军的一触即分,像两颗射向对方的子弹。叶倾羽神色清冷,似乎也有些紧张,瞅到许山岚时,唇边泛起一抹微笑。许山岚抿唇也笑了一下,扒扒头发。丛展轶递过水来,低声道:“深呼吸,尽力比,心态放松。”
许山岚点点头,慢慢喘了几口长气,好像安定了不少。
运动员们一个一个地上场了,顾海平百无聊赖,出去上厕所。他刚走出门口就听见有人叫他:“顾先生。”
第二次有人这么称呼他,顾海平倒习惯了许多,只是不厌其烦,他回过头望着面前的人:三十岁左右,高大的身材,一身深灰色的运动装,白色运动鞋,眉宇俊朗,只是神情带着点玩世不恭的意味。奇怪的是顾海平第一眼看过去觉得这人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间却想不起来。他问:“有事么?”
那人笑了一下,露出洁白的牙齿:“我想昨天我们公司的经理应该已经和你谈过了,我姓宗。”他没有递过名片来,顾海平下意识地猜到,这位可能就是那个陈经理提到的副总。他皱皱眉头:“对不起,我想我说得挺明白了吧,我对当什么明星没有兴趣。”
那人双手插在裤袋里,很随便的样子:“顾先生这样好的身手,这样好的样貌……”说着,他上下打量顾海平一番,轻轻笑道,“不去拍电影真的太可惜了。”
也不知为什么,顾海平从骨子里讨厌这人看向他的目光,太过轻浮、太过漫不经心、太过……总之他觉得一个大的演艺公司的副总,绝对不应该是这副模样。顾海平本来就没有这种意向,这下更不愿意了,他也不多说,只转身往洗手间走,伸手遥遥摆了摆,表示拒绝。
谁知那人竟然欺身上前,口中道:“我希望顾先生能仔细考虑考虑。”他的速度极快,刚开口时尚在数步之外,几个字以后话语已响在耳边。顾海平微微一惊,习武的人生性警惕,对突然靠近的人极为排斥。他后背对着那人,立即身子旁侧,出臂横挡。那人果然突袭,出招极为怪异,碎步抢上,指尖直冲顾海平腰际。
顾海平轻呼一声:“寸劲拳!”寸劲拳是咏春拳的绝技,关键在于短、快、狠、力贯一处。顾海平扭腰后撤,后退一步。那人指尖在他的腰畔轻划一下,引起一阵火辣辣的痛感。顾海平双眉一轩,踢腿前踢,一招“魁星踢斗”直奔对方胸口。他自幼习武,长拳招数信手拈来,这一招大开大阖、声势逼人。谁知那人不退反而提步前趋,出拳力道刚劲迅猛,毫不留情。
顾海平深吸一口气,腹部极缩,堪堪避过一拳,一个旋空飞脚逼退敌手,身子在空中飞转,落地时提膝独立。沉声喝道:“截拳道!你想干什么?!”
截拳道本就从咏春拳演化而来,难怪刚开始顾海平会认错。
那人见顾海平全身戒备,只一笑,双手随意插回裤袋里:“原来传统武术也并非没有可取之处嘛。”他说得云淡风轻,好像刚才那场小小的打斗根本没发生过一样。
顾海平缓缓放下腿,警惕地盯着那人,刺道:“世上可不止一个李小龙。武术之道在于精钻,任何派别都有其优势,关键是练武的人。”
那人眼中闪过一抹激赏,唇边依旧噙着笑,慢慢地道:“好,我只是希望你能再考虑考虑,别浪费了这么俊的身手。”
“多谢赞赏。”顾海平不再理会,负手背后信步前行,经过那人身边时突然出拳,直奔那人面门。这一下猝不及防,势若奔雷,锐不可当。那人蓦然收了散漫的神色,挥掌抵挡。哪知顾海平这一招竟是虚的,左腿上撩,阴损地踢向那人胯下。那人微皱眉头,侧身躲开,终究慢了半步,足风在膝下掠过,引得小腿一阵发麻。
顾海平一招得手,飞快后掠,以防那人反击。回头挑衅地一扬眉,双眸闪着得意的光:“扯平了。”足不停步,奔出门口。
那人讶然失笑,抬起右手,指尖还残留着触摸过肌肤的感觉。他轻捻指肚,意味深长地想:腰挺细啊。
顾海平回到赛场,很快就要轮到许山岚出场了。他正在边上做热身活动,做一些伸拉的动作。丛林神情严肃,尽量详尽地对他进行最后的赛前指导。
只听主持人刻板的声音响起:“0013号选手得分94分。”观众报以热烈的掌声。许山岚缓慢悠长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听得主持人又继续道,“下一个出场的选手是:0023号,市xx武校许山岚。”
许山岚耳朵里嗡嗡的,周身血液全涌到头顶。他没有立刻上场,而是在场边凝立了一秒钟,这是丛展轶教给他的方法。别小瞧这短短的一秒,它能让你整个人平静下来,不至于过于仓促紧张。
许山岚身着一袭深红色对襟套服,白色滚边,腰扎乳白色缎带。这是师叔殷逸特地请人为他量身定做的,衬着白皙的肌肤,乌黑的短发,极为抢眼。这种表演性质的比赛,外形穿着多多少少都会影响裁判的分数,谁都不敢大意。
许山岚缓步走到赛场中央,周围的一切全听不到,一片宁静。提气、起手。等到真的表演起来,那种恐慌感反倒没有了。许山岚的双唇紧紧抿着,一招一式认认真真。腾空飞脚“啪”地一声,干净利落清脆响亮。他的自选动作是旋风脚加马步,这时多年刻苦训练的结果才真正凸显出来,丛林父子的心血没白费。许山岚落地马步扎得极稳,凝若磐石,纹丝不动,近乎完美,观众席上掌声如潮。
短短三分钟的比赛转眼之间就结束了,许山岚立定、抱拳,向裁判员行礼,他这时胸口一颗大石头才彻底放下来,自己也知道发挥得极好,兴奋地跑到场边,还没到丛展轶身前就抿嘴笑起来。丛展轶点点头,在胸前竖起大拇指。两个人简单交谈几句,静静地等着裁判员打分。
顾海平走过来,站在丛林身后,几个人齐齐望向评分牌,那里就要宣布最终结果。
过了几分钟,对许山岚来说像过了几年,终于传来主持人平板的声音:“去掉一个最高分98分,去掉一个最低分95分,第0023号选手最后得分:976分。”
顾海平拳掌在空中相击,喝道:“太好了!”这个分数真的不算低,场上观众再一次予以热烈的掌声。许山岚紧紧抱住丛展轶,激动得小脸发红。丛林欣慰地连连点头,在丛展轶弃赛之后第一次露出笑容。
许山岚披上外套,稳稳心神,安安静静地坐到大师兄身边。周围的人向他投来羡慕的目光,如果不出意外,基本上冠军已然到手了。可比赛之所以是比赛,就是它极有可能出现意外,没到最后关头,你永远不知道结局究竟会是什么。
正当几个人都为许山岚感到高兴的时候,叶倾羽出场了。他穿的是一身墨色武术套服,腰勒白色缎带,黑白分明得犹如他的眼睛。这个少年气度冷然,丝毫没有其他参赛运动员那般局促慌张,一举一动沉稳得都让别人直替他着急。
然后,他出手了。
客观来说,叶倾羽的套路编排和许山岚不相上下,包括那个自选动作,难度系数一般无二。但他刚一出拳,丛展轶就不由自主皱起眉头。那是一种感觉,一种看得出来但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感觉,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就是许山岚已经画了非常精致的一幅风景油画,无可挑剔;但叶倾羽直接让你看到了那处鲜活亮丽的风景。
起承转合、快慢缓急无不恰到好处,出拳力度十足,呼呼带风。叶倾羽眼角眉梢甚至带上一抹肃杀,绝对的大家风范。丛展轶和许山岚对视一眼,许山岚抿抿唇,耸耸肩膀,丛展轶摸摸他的头。
用不着再看裁判员打分,场内场外所有行家都看得出来,冠军非这个少年莫属。
果然,裁判员打出了98分的好成绩,有一个甚至给出十分。最后叶倾羽的得分是982,仅仅以006分的微弱差距,压倒许山岚,成为这届青少年组长拳比赛的冠军。
叶倾羽的队友欢呼起来,严红军乐得合不拢嘴,狠狠地搂住自己的得意弟子,弄得叶倾羽还有点不好意思。丛林出乎意料地没有对其鄙夷,反而用力一拍许山岚的肩膀,沉声道:“没关系,岚子,咱们下次肯定能拿冠军。”
许山岚倒不在乎这些,他真心觉得叶倾羽比他厉害很多。叶倾羽转过头来,两个少年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一个清冽如泉,一个柔亮似水,对视而笑。
38、投奔
殷逸一手提着喷壶,一手闲适地整理着美人蕉宽大的叶片。几个嫩黄的花骨朵婷婷地钻了出来,略显羞涩地静立着。
“师叔。”丛展轶轻唤一声,等了一会,见殷逸没有什么反应,又继续说道,“岚子昨天得了个亚军,冠军是严红军那个叫叶倾羽的弟子。”
“我知道了。”殷逸没有看丛展轶,只是轻轻地给美人蕉喷水。细密的水珠闪着琐碎的光,叶片愈发显得肥厚而鲜亮,他慢慢地道,“那个孩子水平的确不低,岚子都被你给惯坏了,下不得苦功,当然比不上人家。”
“第二名也很不错。”丛展轶淡淡地说。
殷逸瞥过去一眼,面上似笑非笑:“反正比你临阵脱逃要强得多。”
丛展轶默默无言。殷逸放下喷壶,拿起一旁的毛巾边擦手边说:“你是不是觉得,当初是我让你放弃的,如今再来说你,有点不公平。”
“师叔说过,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公平。”丛展轶面无表情,语气平静,但殷逸还是从里面听出几分怨怼。他一笑,坐到藤椅上,端起茶杯来,杯盖微倾,掠去上面浮沫,啜饮一口。殷逸自幼出身尊贵,只有在文革时才真正受过几年苦,年岁大了,往年的习惯却仍改变不了。生平遇见的人中,丛展轶只见师叔喝起这种盖碗茶来能算得上自然流畅,其他人,包括电影电视里的那些“天潢贵胄”,无不缩脖端肩,姿势极为别扭。
殷逸半眯着眼睛细品着茶香,好半天才说道:“你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还是不情愿。否则又何必在赛场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那种毫无退路的举动来?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即使是早已认输,那也得输得漂亮,输得理所当然,输得别人都看不出问题来。可你呢?你那么做是要给谁看?”殷逸盯住丛展轶,后者被他灼然的目光看得通透,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殷逸慢慢地道:“你有委屈,有愤恨,有难过,说白了你仍然不甘心,即使那件事不得不去做。展轶,我告诉你,路是自己选的,一旦选定就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既然要做,就要做彻底,把你心里那些不甘那些委屈通通抛到一边去。没有人会在意那些,你自己更不要去在意。不要让别人轻易看出你的真正想法,那样你才真是输了。”
丛展轶不得不承认,殷逸说得一点都没错,他低声应道:“是,师叔。”
殷逸放下茶杯:“这次来还有什么事,一起说了吧。”
丛展轶犹豫了一下,这种迟疑在他身上很少见,似乎要下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他沉吟片刻,才一字一字地道:“师叔,我想跟着你。”
这句话让殷逸愣住了,他万万想不到丛展轶会有这种想法,可仔细一转念,好像又理所当然。丛展轶和他父亲的不和早已不是一天两天,丛林的刚强正直在丛展轶身上一点都找不到,他们唯一相像的地方就是固执,和一旦下定决心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强。
殷逸没有问为什么,他斜睨着丛展轶:“你想好了?”
丛展轶点点头。
殷逸仰头思忖了一会,神色变幻不定,好半天忽然一笑,说:“那好吧,如果这是你的决定。”
“还有,师叔。”丛展轶紧接着又补充一句,“我想把岚子也带过来。”
殷逸和丛展轶说话的时候,许山岚正站在操场中央,接受一众武校学生的崇拜和敬佩。旁边传来二师兄顾海平极为自豪的说话声:“同学们,这位就是我要给大家介绍的,本届省武术比赛少年组亚军得主,许山岚,大家鼓掌欢迎!”
一片掌声响起。许山岚勉强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无奈地看向顾海平,心说:哥算我求你了行不?别这么玩了,我受不了。许山岚觉得现在他就是一耍杂技的猴子,供人观瞻,还不许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