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我们……”他声音缓而低,闹哄哄的街头险些听不清,“是不是能像这样一直走下去。”
周霁佑竖直耳朵,费力辨听,听清了。
她扣在他腰间的手有一点点的松懈,突然,他单手过来牢牢按住,手掌宽大修长,将她两只手一并包裹。周霁佑想把手抽出来,用了点劲,没抽动。
她开口刺他:“秀车技呢,你别摔死我。”
他不为所动:“就这样,挺好。”
她心口倏地一跳:“……什么挺好?”
沈飞白默然一瞬,低声:“就这样,别动。”
周霁佑明白了,哑然。她根本没打算动,就只是搂他的力道松了松,而已。
心房像是一下子变得柔软,她没办法如同他对自己那样好,可也没办法毫无转圜余地地推开他。
“我不动。”她只动指甲,在他小腹上掐两下,硬邦邦,掐也掐不出名堂,“你把手给我放回去。”
“好。”他似乎笑了笑,笑声极轻,宛若幻听。
周霁佑几不可闻地深吸气,心底深处快速酝酿出一股难以言状的情绪。好像……好像他们本该如此,和谐明简地相处。
***
抵达画室所在的写字楼,沈飞白没提去电脑城看主板的事,跟随她走进电梯。
碰巧遇到学生和学生家长,周霁佑本想损他一句,有人在场,只简单地递去一记玩味的眼神,一字未吭。
沈飞白接收到,目光悄然转向一边。
学生家长洞察力精准,笑着说:“周老师,男朋友?”
电梯四周的钢板宛如光滑的落地镜,周霁佑留心观察面前的钢板,也许被他发现了,他缓缓微低下头。
电梯内灯光昏黄,他一低头,更看不见他表情。
周霁佑有点赌气,怀着“他想听什么就偏不如他愿”的坏心思,摇头:“不是。我表哥,非要跟过来看看我上课的地方。”
女家长将女儿垂落胸前的马尾辫理到脑后,不疑有他:“哥哥关心妹妹,应该的。”
周霁佑微微笑,没吱声,脖子一转,想瞧瞧他反应。哪知,他早就抬眼凝望过来,她猝不及防地,就撞见他幽黑不明的眼波,静谧且耐人寻味。
她眉梢抬半分,眼神淡淡在问:有事?
他眼骨微动,轻微得无从察觉,很快,他眼睛转回去,没看她了。
高高的个子,沉默的姿态,怎么看都像一根无趣的竹竿。但周霁佑知道,不是的,他不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他只是太会隐藏情绪,他不想让她看见,她就绝对看不到。
可她偏偏就想看见呢?
周霁佑抿了抿唇,怎么办,她不断想欺负他,根本抑制不住。
***
该堂课,周霁佑上的依然是油画初级课程。由于学生的年龄段在八岁至十三岁之间,为了使课堂气氛更具生动活泼,简笔画多以卡通形象为主。
教室四周,与门并排的一面墙上开了一扇内窗,面积足够大,可供五六个学生家长共同旁观。
周霁佑不喜欢上课被监视,她自己倒无所谓,但学生则容易受影响。她没想到的是,当那扇窗前有一天出现了沈飞白,她的注意力同样也会被轻易分散。
她在教室里走到哪儿,他的目光就无声追随到哪儿,似一束无法忽视的光柱,隔着玻璃窗,时时刻刻笼罩她周身。
纠正好一个孩子拿笔的姿势,她在窗外所有家长的注视下目不斜视地行至门前,打开门,跨一步出来,杵在门边,招手:“你过来。”
从她开门,门外的五个家长都扭头定定地看着她。
其中一个奶奶辈的家长问:“老师,什么事儿啊?”
周霁佑抱歉地说:“没事。”她笔直瞄准沈飞白,语气一变,转为烦躁,“你过来。”
沈飞白在那位奶奶开口说话前就已上前迈出半步,她第二声一发出,他聚拢所有人的视线,自窗边走向她,眼神浅浅地带着疑问。
踮脚凑他耳边,音调压低,她不想被家长听见:“你怎么还不走?”
画室冷气充足,环境所致,她说话的吐息格外烫,喷他耳廓上,一阵酥痒。但心却顿时微沉,他偏眸看她:“我等你下课。”
他没有刻意降低分贝,学生家长一个个都听见了,不满她中途跑出来,个别人神情已然不悦。
周霁佑全部目睹,不好再与他啰嗦,贴他耳边,强调:“你爱等就等,我只有一个要求,别站在教室外。”
她退后,刚要进教室,沈飞白喊住她:“我也有要求。”
“……”
她一顿,诧异回头。
他低眸看着她,眼底聚焦一抹不可察的沉郁,神色认真,透出一点严肃:“我答应你的要求,你也要答应我,下课后,时间由我安排。”
她警惕:“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他伸手,“车钥匙给我。”
她不动作,只无声看他。
“我去楼下快充,不会把你车卖了。”
“……”
☆、Chapter
画室入门的大厅里悬挂了整面墙的学生作品,对面,一排老师简介,全部来自中央美院和清华美院。
别人的照片或多或少地都带点亲和笑容,哪怕笑得僵硬,嘴角幅度还是有的,唯独周霁佑,唇线轻抿,眼神肃穆,好似在专注地凝视观看者。
照片下方,是她的个人履历,一行行小字囊括了她近年来的获奖经历,也仿佛是精华浓缩了她充满艺术造诣的小半生。
沈飞白目光流连于一列列艺术奖项,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肆意绽放光彩,就如同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努力留在北京。
其实说到底,她脱离沈家起码有一技之长傍身,凭借全国第二的入学成绩,她的第一份兼职找的就很轻松。这五年,自给自足,她过得比他好。
而他,申请贫困贷款,带家教,做服务生……能做的都肯做,不能做的也试过。有一回,和一群电影学院的学生一同应聘杂志平面模特,摆什么造型都身体僵硬、表情也僵硬,结果可想而知。
他人生中的很多第一次都和她有关,第一次给异性按摩头部,第一次和异性牵手,第一次喝矿泉水……
起初只是感觉,她对于他来说和别人不一样,具体如何不一样,感情世界一片空白,他无从分辨。
直到后来,她难过,他也难过,她喜悦,他也喜悦……他开始不断受她情绪影响,他才隐隐认识到自身情感的萌芽,一颗不为人知的种子在没有任何呵护照料的环境下,悄然生长。
那时候,他只是她生活中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心情好就理一理,心情不好就一脸生人勿近。
她眼里只看得到一个人,即使她也会对那个人不耐烦甚至冷言冷语,可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她常以乖僻孤冷的姿态自我保护,但她也许不知道,她看着那个人的眼神从来都柔软温顺,她不过是口是心非。
记忆的闸口一旦打开,深埋于心的往事汹涌而至。
五年前,她亲手将沈恪推出她世界的那一天,她一个人抱膝坐在公园的树林里哭,他在那棵粗壮的银杏树后,仰头看遮天蔽日的葱茏树冠,避免发出一丝响声,静默陪着。
油画初级班下课时,七点过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