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回来是大事,作为主掌整个林家所有杂事、安排宅邸人员工作的总管,林秀在得知大公子将要回来的时候,就开始着手准备欢迎仪式了。
但在他将规划报给家主林杉宸的时候,却得到了这样一个指示:撤除一切仪式,低调为主。
林秀不解,大公子离家历练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回来了,为什么……
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林杉宸说了一句:“是松亭那孩子的要求。”
既然是大公子的要求,那就一切照办便是。
即使十多年没见到大公子了,林秀依然记得当年大公子的行事风范,不再有任何疑惑,告退了一声便去准备家宴了。
林杉宸打发了总管,在书房里踱了会步,出门,叫来人:“大公子呢?”
下人回答大公子去了淙夫人那。
这实属正常,毕竟离家多年的游子,回来去看望母亲,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但林杉宸的脸色却是变了变,挥手让人离开,他就立刻往淙夫人的院落赶去。
阿淙和松亭的关系极差,他实在想不出松亭回来会去看望阿淙的理由。
当年阿淙生下松亭时还很欢喜,但在看到松亭睁开眼睛时,她吓得险些将松亭摔在地上。
他极为不解妻子怎么如此反应,异瞳虽然少见了些,但也不足以把他的阿淙吓成那般模样啊!
林杉宸发现,自那以后,阿淙就对松亭极为冷淡,甚至于不想见他。若不是林家本就有奶妈在,恐怕阿淙甚至不会愿意喂养松亭。
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阿淙忽然就对自己的孩儿如此冷淡,明明当初十月怀胎的时候,阿淙为了这个孩儿吃了多般苦头,却依然期待着他的降生。阿淙那会儿孕吐极为厉害,几天功夫,脸蛋就消瘦下去了,他看着都心疼,几次想开口说我们不要这个孩子了。但反而是阿淙坚定地要他,即使再难受,阿淙也会强迫着
自己吃下东西,就为了让胎儿在她肚子里能够得到足够多的养分。
为什么如今好不容易生下了松亭,阿淙却对他如此冷淡,甚至敌视呢……
在他百般追问下,林杉宸从自己崩溃哭泣的妻子口中得知了那个预言。
异瞳的恶魔将会毁灭血脉相亲的家族。
林杉宸觉得那只是一个笑话而已,瞳孔异色自古就有,这个预言真的不是在玩弄人心吗?
——顾欣淙没有解释,她也无法解释。
将这个预言告诉林杉宸已经是底线了,剩下的部分,她想说,也说不出口。
她要怎么才能告诉同床共枕的丈夫,这其实不是预言,这是事实呢?
林家没有第二个知道这句话。
松亭是他的嫡子也是他的长子,毋庸置疑,将来林家的家主之位必定是他的。
这种时候,“异瞳的恶魔将会毁灭血脉相亲的家族”这种据说极为灵验的预言一旦流出去,哪怕仅仅只是个风言风语,对松亭的地位,都将是极大的影响。
后来松亭在阿淙的漠视和疏远下长大,和阿淙的关系也不过是淡淡,他却觉得很欣慰,松亭能够不敌视阿淙,他就觉得很好了。
阿淙不想见松亭,松亭也极少出现在阿淙面前,除了……
林杉宸站在顾欣淙的院落前,忽然想到,当年松亭开始频繁出现在阿淙面前、让阿淙险些精神崩溃的初始……
似乎,是在医生确诊阿淙怀上梓寒的时候?
那时候,松亭好像比他和阿淙更加期待那个孩子的降生。
后来梓寒出生了,就被冕下定为灵祭。因着婴儿体弱,阿淙又极为疼爱梓寒,不愿将梓寒送去圣魂殿堂,最后梓寒是在过了百日宴之后,才被移入圣魂殿堂的。
梓寒出生之后,松亭反而不怎么去见她了,大约是阿淙一直防着不让他靠近吧……不过有几次,远远的,他看到松亭出现在阿淙的院落外,看到他,就转身走了。
因着这,他一直觉得,其实松亭很喜欢梓寒才对。
但是后来……
在顾欣淙的院落前,毫无意外地被来自顾家的护卫拦下,林杉宸没有强求。
见顾家护卫并不担心的样子,大概阿淙和松亭的关系没有以前那么紧张了,他稍稍放下心来。
刚刚断开的思绪又连了起来。
后来,不知松亭怎么办到的,他在无人发现的情况下,潜入了圣魂殿堂里。
林杉宸一直觉得那不该是松亭做的事,但是阿淙却一口咬定是松亭做的。
阿淙说她看到松亭折断了梓寒的骨头。
他来不及问松亭真相是什么,先一步把所有知道灵祭出事的人进行封口。
不管是不是松亭做的,他在梓寒受伤的时候出现在那不假,一旦泄露这件事,恐怕林家内部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东西恨不得把这件事钉死在松亭身上。
所以他第一时间封了所有人的口。
梓寒伤成那样他也心疼得不行,事后狠狠抽了松亭几十鞭,却依然觉得难受。
阿淙从那以后就再也不和他说话了,看过来的眼神除了漠视就是漠视,仿佛他这个人根本不在她的眼里。
可他有什么办法?
按阿淙说的将事情公布于众?
那松亭怎么办?
松亭是他的孩子,还是他的继承人,林家在他百年之后的掌舵人。嫡枝旁系好不容易因为松亭这个出色的继承人在而安分了些,若是这个时候爆出下任少主伤了灵祭的消息,林杉宸根本不用想,就知道林松亭会被处以林家家法,夺去嫡
系身份,少主之位,然后处死。
伤害灵祭的人不能存在。
然后呢?
林家的继承人没了,那势必是要再挑一个出来。
阿淙在生梓寒的时候伤了身体,不能再有孕,家主嫡系没有人可以担任继承人时,自然是要从嫡枝旁系里挑一个出来。
少主之位何其诱人?
到时,又是一片看不见的腥风血雨……
若是瞒下,至少,他的两个孩子都在,林家也平稳,更不会有那些内耗。后来松亭那孩子不知什么缘由,灭了保护阿淙回娘家的护卫队,带着梓寒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也只能瞒下,将梓寒失踪和松亭从林家消失处理成两件分开的事,务必不能
让人想到灵祭的失踪和松亭有关。
只不过是松亭决定出门游历的时候,刚巧,另一边有谁对林家的主母和灵祭下手了而已。
林杉宸叹了口气,回了自己的院落。
或许他是真的老了吧,老了才爱回想过去。
这次既然松亭回来了,那差不多,也该把事情慢慢交给松亭了……
大操大办是不会了,不过家宴总归是要的,邀请的也就那么几个人。
林家的长老,家主林杉宸,家主的三个弟弟,三弟林杉桦,四弟林杉桐,连被外派到中央区的林杉荣也被叫了回来。小辈就不多了,只有一个林梓茵,再加上一个本不够身份出现在这里的林安儿。上代家主只有四个儿子,没有女儿,林杉桦和林杉桐一个醉心武道,一个沉迷炼魂,年过
四十了也没有娶妻生子的打算。一个把自己的伴生魂宠看得比命重,一个把实验室当卧室使,妥妥的是准备孤老终生的节奏。这一辈的林家嫡系嫡枝,把还没回来的林梓寒算上,也就五个人。除了下落不明的林梓寒、身为灵侍无法离开圣魂殿堂范围的林梓茹外,剩下的没有出席的只有林杉荣的
小儿子林松寿。
大约因为是父母年近五十才得的孩子,林松寿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前些日子感冒发烧,昨儿才好转,林杉宸便让这不过一岁多的小娃娃好好休息,不必来了。
除此之外,甚至于已经多年没有出过独居院落的主母淙夫人,这次居然也出现在了这场家宴上。
林秀有点尴尬,虽然知道淙夫人和大公子都不在意,他自己却依然觉得不舒服。
依照常理来,林安儿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参加这种家宴,但是耐不住家主的要求,林秀最后又去问了大公子和淙夫人,母子俩的回答惊人的一致:随意。
林秀这才把林安儿也排在了这场家宴上。
大长老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坐在那的林松亭,直觉这次的家宴不会那么平静。
一旁的五长老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打量着好久没见的林松亭。
林松亭乍一眼看过去,长得既不像家主林杉宸,也不像淙夫人,但若是仔细看,就可以从他的脸上发现与其父母都有相似的地方。
眼睛的形状和淙夫人一模一样但是要偏硬朗一些,眉形和面部轮廓像林杉宸,鼻子不像父母,倒是和顾鸿博差不多,外甥肖舅不是随便说的……
等到人到得差不多了,林杉宸环顾四周,发现少了两个:“阿荣和梓茵呢?”
话音刚落,林杉荣就带着林梓茵出现在了门口。“来了来了,路远了点,才回来。好多年没见着松亭侄儿了,二叔想着好好整整衣服再过来,结果就给漏看了时间。罪过罪过,来来来,二叔先自罚三杯。”林杉荣笑呵呵
道,说着自己拿起酒杯酒壶,正要倒,什么东西打在他的手腕上,让他的整只手都倏然一麻。
林杉荣一时就握不住手里的东西,酒壶从他手里掉了下去,落在圆桌上,泼倒出来。
浓郁动人的酒香弥漫空气,足以勾起所有好酒之人的酒虫子。
一粒花生米掉了下来,正落在倒出来的酒液里。
林杉荣看着那枚花生米,抬起头来:“松亭侄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实力不是特别高,但那枚花生米打哪来的他也看清楚了:那分明就是来自于对面的林松亭!
这么直白地下他的脸面……林杉荣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了:不说其他人,连这个才回来几天的侄儿,竟也和这本家里的其他人那般,根本瞧不起他来!
从他被外派到中央区之后,林家内部那些眼神变化,林杉荣尽数看在眼里。
若是个普通人,得到外派到中央区的议员的职务,恐怕会高兴得大张旗鼓宴请庆祝。
中央区是哪里?那是整个联盟的心脏所在,是联盟的政治中心,能够到中央区里去,哪怕只是个小小的职务,也是份莫大的荣耀!
但对东域林家的人,尤其是身为嫡系的林杉荣来说,这和流放无异!联盟分东南西北四个大域,每一域都由一到三个中心区、十三个普居区组成,加上位于联盟大陆中央、作为政治中心的中央区,组成了由中心十域和普居五十二区组成的
行政区域。
管理各地的分别是上议会,中议会和下议会。其中上议会总管全联盟,中议会管理中心十域,一共十个,下议会管理普居区,一区一个,五十二个。
中议会和下议会又因经常被放在一起提到,通称地方议会。
东域下属三个中心区,十三个普居区,表面上和联盟其他地方一样,都接受地方议会管理,但实际上,这些地方都在林家管辖下,三个中议会和十三个下议会形同虚设。在东域,林家和议会的地位就像是大灾变前一个叫大不列颠国的议会制君主立宪制国家。在那个国家里,真正管理国家掌握权力的是内阁,皇室拥有的不过是表面上的荣
耀而已。
东域也是如此。
只不过,在东域,中议会和下议会的地位相当于当年的大不列颠皇室,作为吉祥物,在各个政治活动上出现。
真正掌控大权的是林家。
和东域情况类似的还有北域,不过北域是顾家连同其他大家族一起共治,而在东域,真真正正的是林家独揽大权。
土皇帝不是随便说说的。中央区是联盟议会控制最强的地方,所以,身为嫡系、在林杉宸意外身亡林松亭又没有回来的情况下具备继任代理家主第一优先级的林杉荣,被林家以东域外派议员的名
头放到中央区去,就和古时候一国的王子被送去另一个国家当质子的情况一样。
说流放都是轻的。
想到自己如今的地位,林杉荣心里闪过一丝怨毒。
作为家主的弟弟,没有人会比他更适合辅佐家主,但林杉宸为什么一点都信不过他?
他不过是想多要点实权而已,家主的弟弟手上居然管着的居然都是些鸡毛蒜皮根本不值得一提的事物,说出来像话吗!
为这,他多少去活动了一下关系,结果没多久他就得到消息,自己将要被外派到中央区!
虽然还没有正式的消息和通知,但林杉荣明白,自己的这个信息渠道传来的消息,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林杉宸到底对他忌惮多深,连这么一丁点儿的权利都不肯放!
身边的女儿面色苍白,林杉荣看在眼里,心里满是心疼。
又觉得,他的女儿不愧是他的福星,若不是因着梓茵的事,他怎么会发现灵祭的下落呢?
大半年前,在他得到他将要被外派中央区的小道消息后没多久,他的梓茵孩儿出游时,居然遇到了盗匪劫道!
明明不过是在离林家并不算太远的地方出游踏青而已,居然会遇到盗匪劫道!
在东域,在林家治下,林家的嫡枝居然会遇到盗匪,简直是荒谬至极!
若不是那时候赶巧了,遇到了从中央区来的瑞德拉贡家的公子,被那位救下,他简直不敢想自己的梓茵孩儿会遭遇到什么事!
之后梓茵孩儿对那位红发少年颇有好感,他心想着女儿也大了,再过两年就能出嫁了,便找人去打听了亚伦·瑞德拉贡的事。因着梓茵被劫的事,他已经信不过林家内部的人了,又由于要打听的不过是些普普通通的例如亚伦·瑞德拉贡是否有婚约在身、瑞德拉贡家关于他的婚姻是否有安排、亦或
者是他本人是否有心上人之类的事,林杉荣便找了个专门售卖调查结果的情报组织,让他们去调查。
瑞德拉贡家在中央区,距离林家颇远,等到他收到调查结果时,已经是半个多月后了。
拿到手的文字报告并不怎么出奇,说明了他看上的女婿并无婚约在身,但是有一个关系极好的青梅竹马,两人向来形影不离。
他觉得事情好办多了,没有婚约就好。至于有心上人这件事……并不怎么需要在意。
他相信这世上没人能抵御得了他的梓茵孩儿的魅力。
这样想着,他就要把调查结果收起来,拿起来却发现,里面似乎还有什么。
他倒了倒,一堆照片掉了出来——情报组织的工作做得很好,发回来的还有一些日常照片。
林杉荣当时只是随意地看了一眼照片就准备丢掉,但只是这一眼,就惊得他汗毛都竖了起来!
照片上,那个红发少年身侧的女孩,黑发绿眸,容貌秀美,即使是还未完全长开,却也可以初窥将来的绝色芳华——林杉荣不是猜测,是确定。
因为那张脸,除了眼睛之外,和当年十四岁的顾欣淙一模一样,甚至更为精致!
十四岁时的顾欣淙已经是北域公认的第一美人了,若不是她厌恶镜头,导致外界根本没有她的影像资料,当年的北域第一美人恐怕该是联盟第一美人才对。至少,在大哥林杉宸结婚那天,看到穿着花嫁以轻纱敷面、手持却妆扇缓步走来的新娘子在却妆诗下,一点点放下却妆扇,露出真容,朝着他们微微一笑时,林杉荣就觉
得,这世界上没有人能比顾欣淙更美。
哪怕后来顾欣淙得了癔症,私下里崩溃般地哭泣时,林杉荣依然觉得她美的惊心动魄。
就连沾上她泪水的千重菊都盈盈动人,让人爱不释手。
这世界上有谁能够和顾欣淙长得如此之像?
而且同时还有着和他大哥如出一辙的桃花眼?
除了从婴儿时期就失了下落、林家找了这么多年也没能够找到的灵祭林梓寒、顾欣淙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之外,林杉荣想不到第二个答案。林家丢了灵祭,根本不敢声张,甚至于寻找都只能暗中调查,这就导致进度异常慢。直到今日,连林家控制力最强的东域三个中心区和十三个普居区都没彻底查完,更别
提去往其他区域、尤其是联盟上议会所在控制力最强的中心区调查了。
这一轮歪打正着,找到了灵祭,就连林杉荣就忍不住在想,这难道就是上天给他的机会?
若是找到了灵祭,他居功甚伟!
但不等他把这个消息上报,正式的委命书到了。
外派中央区。
任期三十年。
没有家主手召,不得私自回归东域。
三十年……三十年后他回来还能做什么?
他赤红着眼,死死盯着那卷委命书,恨不得生吃活吞了它!
当即,上报发现灵祭之事的选择被他完全从脑海中抹除。
既然你如此对我,那也休怪我不义了!
你就慢慢去找你那失踪的孩儿、在你接位林家后丢了的灵祭吧!
恰在那时,他的梓茵孩儿进来羞红着脸来问他,他不想瞒着她,把调查结果都告诉了梓茵,连同亚伦·瑞德拉贡身边的女孩是林梓寒的事也一并说了出来。
林杉荣忘不了女儿原本羞红的脸颊一下子变得苍白的画面。
更忘不了梓茵孩儿的喃喃自语:“我喜爱的人,是她的。姐姐想要的灵祭,是她的。父亲要的位子,是她哥哥的……她为什么什么都能有!她为什么不去死!”
对啊,她为什么不去死!林梓寒死了,灵祭之位空缺,那么他的梓茹就有极大的可能成为下一任灵祭——现在的灵侍中,能够靠近苍龙、离圣祭坛最近的就是他的梓茹孩儿,若是没有林梓寒,当
年的梓茹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下任灵祭!
林梓寒死了,瑞德拉贡家的那位公子或许会伤心段时间,但只要这个时候梓茵孩儿出现在他身边,天长日久,何愁得不到那位公子的真心喜爱?
倒不如说,瑞德拉贡家的公子对林梓寒用情越深,将来,他就越爱他的梓茵孩儿……
拿到的情报说现在的林梓寒叫方以唯,户籍里就她一个人,除了来自瑞德拉贡家的保护外,没有其他什么靠山可言。
她自己也只是炼魂师,身体极差,这样的人,什么时候意外身亡也不奇怪。
然后,在林梓寒死后,将她的死讯上报家族……
那么,在位期间丢了灵祭、导致灵祭流落在外殒命的林杉宸,还能如现在这般,将家主之位坐得稳稳当当吗?
林杉荣从过往的记忆里回过神来,环顾四周。
没有人对林松亭的动作产生丝毫疑问。
林杉荣知道,这并不仅仅是因为他在林家的地位不及林松亭,更是因为林松亭做事,从来都有他的理由,可以让所有人认可的理由。他的这个侄儿,从小就是说一不二,当初在家时,声望比他这个二叔还来得高……仆从们可以把他吩咐的事压一压,甚至把林杉宸的事压一压,就为了先把林松亭说的事做
完。
而若是去仔细查看时,你会发现,林松亭说的事,确实是要比他们二人的事更为紧急,不管怎么是仆从的作为还是林松亭的要求,都让人挑不出错来。
但是林杉荣就觉得,林松亭是故意的,他好像就在有意无意地打压他,通过踩下他这个二叔来让自己的少主之位更为稳固。
和他父亲一样的不动声色的可怕!
“松亭侄儿,”林杉荣压下心里的气,好言好语道,“你这是要二叔做什么呢?”
异瞳的青年哼了声,似乎在笑,那双红紫异色、妖邪至极的眼瞳里却满是冰冷:“二叔说着罪过,可曾想过,您给自己定下的罚,人家接不接受?”
“行,那松亭侄儿说个,二叔定然照办!”林杉荣一副豪气的模样,道。
林松亭嗤笑了一声,拈起面前的酒杯,转了转。
“我离家的时间有些长了,一些事情,记得就不是太清了。”他把酒杯轻轻地放在桌面上,在他的手指离开酒杯的瞬间,那只天青色的瓷杯毫无预兆地化作一小堆瓷粉。
有风从外吹入,不多时,瓷粉就在风中消逝。
“大长老,您曾经是主管林家家规之人,您来说说看,背叛林家,残害灵祭,是个什么罪名?”
不等大长老说话,众人只听一声巨响:
林杉荣激动得一下子站了起来,带得他的椅子咣当就倒在了地上。
他的脸涨得通红,眼神气愤:“你怎么可以这么冤枉我!我对林家忠心日月可表,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不行!绝对不能让人有这种怀疑!
林杉荣全身都在抖,好像是气的,只有他和在他身侧的林梓茵知道,他是怕的。
林梓茵一下子就哭了出来:“松亭堂哥,您怎么能如此污蔑我爹爹!我爹爹对林家的忠诚,天地可鉴呐!”
林松亭微微瞥眼,扫了那二人一眼,无所谓道:“好啊,肝脑涂地是吧?”
他抬起手,指了指林家祠堂所在的方向。
“去,磕头,磕到肝脑涂地再起来。”
你不是说你对林家的忠心,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吗,那就去磕头,磕到肝脑涂地。
如此一来,我才好信你,确实是对林家“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啊。
所有人都听出了这个意思。
有人低低地倒抽了一口气。
大公子虽然离家十数年,但这份果敢杀伐之气,惩戒他人时让人心寒胆颤的漠视人命感……依然丝毫没变啊。
林杉荣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抖了半天,硬是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只“你……你……”了半天。
林松亭也收起了冷笑,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坐在他上首的林杉宸一愣:“松亭,你去哪儿?”
林松亭没有回答,几步走到林杉荣旁,伸出戴着手套的手,一把拎住他的后颈衣服,就要往外拖。
林杉荣被这忽如其来的力道一拽,人顿时就失去平衡,被林松亭直接拖着往外去。
林梓茵眼里顿时一片惊恐,她不敢相信林松亭居然敢这么直接就动手!
就算林松亭是林家所有人都认可的“太子爷”,可他拖的人,是林杉荣,是他的二叔啊!
尊卑人伦,他怎能如此做!她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不能这么干站着,忙扑过去拉住林松亭:“松亭堂哥!松亭堂哥您放开我爹爹啊!我爹爹哪里做错了!您这么做,让他还有何颜面站在林家!
”“林松亭你!你还知道我是你二叔吗!你给我放手!”林杉荣两只脚死命地蹬着地,手抓在脖颈处,林松亭用的巧劲,并没有让他被衣服勒住脖子无法呼吸,这就给了他大
喊大叫的机会。
似是被这忽如其来的变化终于惊醒,林杉宸一下子站了起来:“松亭!你这是做什么!阿荣他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他?”
“做错了什么?”林松亭哼了一声,“我刚刚不是说了吗?”
林杉宸和大长老对视一眼,他刚刚说的是……
背叛林家,残害灵祭!
大长老的脸色沉了下来:“没有证据的话,就算是松亭你,也不能私下动刑。”
话音未落,一个文件袋飞了过来,大长老抬手接住,入手就觉得轻飘飘的,似乎里面并没有多少东西。
他心头疑惑,却也是伸手解开了绕在文件袋口的封绳,将袋子打开。
里面确实没有多少东西,只有一张薄薄的纸。
大长老把这张纸抽了出来,只第一眼,就让他脸色大变!林杉宸直觉那纸上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立刻伸手从大长老手里拿了过来,大长老也没阻止他,甚至拿着纸的手也不见用了多少力,林杉宸一下就把纸从他手里抽了出
来。
拿到手里,林杉宸一目十行扫下去,看完全部,他再抬起头来时,脸上已经看不出喜怒来。
大长老的脸色差得像是吃了人,他深呼吸了几下,压住心里的火气,沉声开口:“来人。”
候在外面的大长老的心腹立刻跑了过来,听大长老耳语了几句,面上纹丝不动,点了点头就出去了。
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林杉荣也不再叫喊了,林梓茵在旁边,身形摇摇欲坠。家宴上出席的不止有大长老,还有几位和嫡系嫡枝颇有血缘关系的长老和老一辈,林杉宸把手里的文件递给了满心疑惑到底上面写了什么的三长老,眼睛依然看着被自己
儿子抓拎着的二弟,声音低沉:“片面之词不可信。松亭,你先放开阿荣。阿秀,给梓茵看座,别让她晕了。”
一直保持背景板的林秀立刻拿过一把高被靠椅,不管林梓茵愿不愿意,将她按在椅子上——这中间的动作还看着极为守礼,丝毫看不出他用了多大的力。
虽然林杉宸说的是不可信,但就他随后吩咐的话,任是谁都听出来家主的意思来。
林松亭收回手,就那么把好似一滩烂泥的林杉荣丢在地上,自己抱起双臂,靠在门边,冷笑着看后续发展。
林杉宸看在眼里,也没对他这么不敬长辈的行为说什么——若是松亭那份报告里的内容尽数属实,那松亭就算是把林杉荣踩在脚底下,也不为过。他也不去管自己那好二弟,只看向面色惨白如纸的侄女:“梓茵,几个月前你从文姬女学转去了联盟官方魂兽研究中心附属第一中学,那所学校里有没有一个叫方以唯的学
生?”
林梓茵抖了抖嘴唇,张了张口,声音轻得好像蚊子叫:“我……我不知道……”
“你入学前,附一里发生了一起实验楼爆炸,据说有个学生差点死在里面,这事你知道吗?”
林梓茵的脸色更白,却还是咬着牙点了点头:“知道……我去附一第一天,同班的同学就在议论这件事……”
“那么,那个差点死在里面的学生叫什么,他们有提吗?”林梓茵只觉得眼前发黑,又有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支撑着她让她继续说下去:“没、没有……我那时候,和大家还都不熟悉……只敢和几个女孩子说话……她们好像很不喜
欢那个学生,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提及她叫什么……”
林杉宸轻轻地点头,不见有丝毫表示。
却在这时,淙夫人站了起来。
“阿淙?”
淙夫人伸出手,侍立在旁的心腹侍女便上前,将一份印有紫金花的印章、火漆完好未曾拆封过的文件夹放到淙夫人手上。“前些日子,松亭回来了,与我说了许多事。”淙夫人的声音一如往日清冷,好似溪水淙淙,动听而美妙,“我不相信会有那样的事,就找紫金花去调查了。因着并不是什么
机密的事,在今早,紫金花就把调查结果送了过来。”
“我还未曾拆开来看过,既然现在大家都在,不如一起拆了看吧。”紫金花是东域这里有名的调查社,形象极为正面,其信用度和调查能力都是东域数一数二的。文件上的紫金花会徽和打开后在每一张文件纸上的印章及负责人手写签字、
盖章,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表示,这是来自于紫金花内哪一个组别的调查结果,对这个调查结果负责的人是谁。
这么一来,若是客户认为调查结果和事实不符时,紫金花接到投诉,就会第一时间找到负责这个委托的负责人,让客户与之对话。
拆开文件的人依然是大长老,紫金花给出的调查结果要比林松亭给出的那薄薄一页纸多得多。
第一张里是一个学生证明,左上角有一张学生半身照,照片上的女孩看着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尚还稚嫩的模样却让所有人一眼认出来这是谁。
是梓寒!
底下是紫金花的调查结果,说明这个女孩是附一学生,十二岁入学附一,三年来取得的所有成绩,包括每学期的期中期末成绩,申请的课题通过评价,学分成就……
饶是以林家人的眼光来看,都觉得这上头记载的人的成绩好得让人想跪。
大长老的视线忍不住往自家家主和家主夫人身上飘了飘。没记错的话,当初家主从云麓书院毕业的时候,成绩说不上差,但也不能说好。家主夫人当年更是因为迷路差点没赶上期末考,要不是平时的实战成绩够好,说不得就得
挂科补考了……
而且两人都是偏向实战,理论只能说是勉勉强强低空飞过……
这两学渣是怎么生出这么个学神来的?
难道真的负负得正,歹竹出好笋?
想想自家少主离家前的各方面成绩,大长老觉得,说不准这才是真相……第二张纸里记载的却是瑞德拉贡集团新生代御魂师大赛上一个大放异彩的名为“弥赛亚”的选手,同时还有迟雁行区圣路易罗纳丁堡遭遇兽潮时、在军部发言会上以天神领
域官方发言人的身份闪亮登场,把叛军首领旅云修噎得说不出话来的“弥赛亚”。
上面的调查结果表示,这两个“弥赛亚”毫无疑问是同一个人——这也网上同时关注了新生代御魂师大赛中的“弥赛亚”和兽潮及后来的劫持事件中的“弥赛亚”的人的共识。
毕竟相似点多得一塌糊涂,几乎九成可能是同一个人。但若是要决定性证据的话,那唯有去掀弥赛亚的面具了。
可惜的是,时至今日,依然无人知晓弥赛亚真身是谁。但在紫金花的报告中,却提出了他们在调查中发现的种种线索:在附一那位名为方以唯的学生遇到实验楼爆炸、据说回家养伤之后,一个月后,有一个叫方以唯的女孩子
出现在迟雁行区一座极为偏远的城市,尼克尔城。
从紫金花用了些手段得到的监控录像来看,她初入尼克尔城时,就穿着一身附一校服、长发翩翩,和在附一时的模样一模一样。紫金花在这个叫“尼克尔城”的城市里花了相当多的精力调查,种种监控录像显示,方以唯在这个城市里遇到了一个叫温然的少年,那少年只善用水系,和后来在团队赛里
出现在弥赛亚身边的一样ID叫温然的少年有多处相同点,基本可以断定是同一个人。
除此之外,方以唯曾经带着五只三色果进化态在借住的民宿院落里给它们放风,那五只三色果进化态和弥赛亚对战风神翼龙时使用的果子队一模一样,连属性都是一样。
甚至于,眼尖的调查人员还从监控上发现了某只梅花喵的身影。
种种迹象表明,附一那个名为方以唯的女孩子,就是后来出现在新生代御魂师大赛上,和迟雁行区代表天神领域的弥赛亚!
而弥赛亚……大半个月前,圣路易罗纳丁堡市内发生商业中心劫持案,林梓茵被卷入其中,弥赛亚在救下她时,还被她刺了一剑!
林梓茵刺的是,是他们林家的灵祭!
紫金花的调查结果到此为止,但林杉宸和大长老,以及所有看过林松亭提供的那一页纸上内容的人都记得,上面还写着,曾经有人在杀手组织“夜幕”里买凶杀害方以唯!
附一的实验楼爆炸不是意外,而是夜幕做下的手脚!
甚至于,在发现方以唯没死的时候,那名客户还提供了属于她的鸿蒙树,以供夜幕追踪其下落!
后来夜幕被什么人捣毁覆灭,但他们的客户和任务资料却被林松亭拿到手,放在了那份调查报告里。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林杉荣!
在这时,刚刚出去的大长老心腹回来了,还带回了一盆鸿蒙树。
迎着众人的目光,大长老沉声道:“这是放在圣魂殿堂的花房里,被我们林家的灵侍们照看着的,据说,是属于梓寒那孩子的鸿蒙树。”
在林杉荣和林梓茵青白的脸色里,大长老用上了林家的秘传魂技。
鸿蒙树上漂浮出丝丝紫气,在上空漂浮不定。
紫气里,一个人的身影显露出来。
三长老认出了上面的人:“这不是枫禾那一脉的后辈吗?”他诧异道,“我记得那孩子好像是叫林菲菲,今年也是十五岁。”
大长老看着那上面显示出来的人,声音轻了几分:“我从来没有想过……居然有人敢大着胆子去掉包灵祭的鸿蒙树!”
到后面,却是声如钟磬!林家有专门的秘术鉴定鸿蒙树的真实身份,但是极少动用。倒不是担心会对鸿蒙树的主人产生逆向影响,而是因为这种秘术会让鸿蒙树本身的“反映主人情况”的效用降低
。
所以,绝大部分情况下,哪怕是灵侍的工作出了什么大纰漏,弄混了鸿蒙树,林家做出的补救措施也是让被弄混的鸿蒙树的主人自己去辨别属于自己的鸿蒙树。
鸿蒙树和它的主人之间有种极为神秘的亲密联系,主人只要看到,就能认出属于自己的鸿蒙树来,绝对不会错。
大长老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实际动用这个秘术。
林家这样的庞然大物一旦运作起来,全力以赴想要调查一件事的话,那效率是惊人的。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关于林杉荣在中央区的行踪、林梓茵的行踪,甚至于某天某时林梓茵和某个同学说了几句话、话的内容都一字不差地摆在了林杉宸和长老会诸人面
前。林杉宸看着递上来的文件,没有伸手,只是淡淡道:“几日前,我记得还有人提到过,没找到梓寒,梓茹她又能喝下龙葵花皇蜜而不死,显然是得了冕下的庇佑,灵祭之位
总这么空着也不好,不如让梓茹成为灵祭。现在想来……说这话的人,当真是,”他吸了口气,一字一顿冷声道,“其·心·可·诛!”
他站了起来,走到依然如滩死泥般烂在地上的林杉荣旁边,叹了口气:“阿荣,我自问对你算是不错了,可你的胃口总是那么填不饱。”
“林家家主的兄弟姐妹有从商,有从军,研究学术,冲击武道巅峰,但从未有人想从政。除了你。”
“你说你想辅佐我,让我这个哥哥可以活得轻松些,我信了,让你去做你想做的事。”
“松亭从家里离开之后,你让弟妹取了孕环,想再要个儿子,我以为你是想要儿女双全。直到前年,你终于如愿了。”
“弟妹和你的年纪都大了,生了寿儿。他出生的时候身体就不好,你说,想让他可以长命百岁,想给他取名叫“寿”。我也应了,这是你的慈父之心,我是这么想的。”
“可你是怎么回报我的呢?”
“你觉得那点儿权利不过是鸡毛蒜皮,想要更大的。”
“你给寿儿报大名上户籍的时候,报了一个“守”字,若不是下头的人及时发现,恐怕你已经如愿让你的儿子名为“林松守”了。”
“你和我解释说是写的人听错了,毕竟“守”和“寿”同音,可你知道吗,那天接待给你登记的人,是三长老的人。”
林杉荣脸色已经是一片惨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静静地听着。
没有人打断林杉宸的话。
“林家人取名字很讲究,尤其是嫡系。只有继承人的名字里,才能使用“宸”、“宁”、“宇”、“亭”等字,意思是保护家族,成为家族的保护伞,使家族不受风雨侵蚀。”
“你想给寿儿取名“守”,”林杉宸盯着自己的弟弟眼睛,声音虽轻,话里的内容却让人肝胆发颤,“你想让他守什么?”
他直起身来,不再看脸色整个灰败下去的二弟,道:“彻查吧,一个都不要放过。”
周围紧急召来的长老会成员集体起身,恭敬行礼:“是!”
人群鱼贯而出,从林杉荣身边走过,没人看他一眼,仿若那边根本没有人在。
林梓茵几次想起身,却被林秀紧紧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在今天之前,她根本不知道这个白发苍苍总是笑呵呵、从不显山露水的总管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大堂里一下走得没几个人了,大长老还留在这,他还有些事要和家主请示:“梓茹和梓茵这两姐妹,怎么办。”
“梓茹是灵侍,还试图冒充灵祭,鸿蒙树的掉包没有她的协助是不可能达成的。”林杉宸眼睛冷然,道,“传我的令,把林梓茹带过来。”
灵侍没有特殊情况,不能离开圣魂殿堂,只能在圣魂殿堂里生活到死。
唯一能够把灵侍从圣魂殿堂里放出来的,除了灵祭之外,就只有家主了。
拿着家主令来到圣魂殿堂的人还未走到门口,林梓茹已经心有所感了。
这些日子里,花皇蜜毒的毒性虽然被秘药压下,却依然在她的身体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她站在圣祭坛前,从小到大,她从未如今日这般,离圣祭坛这么近。
仿佛只要她想,她就能登上圣祭坛,就好像冕下的斥力已经对她无效了一般。
但她知道,这些,都不过是她的错觉。
死气漫上了她的眼睛。
大长老派人去花房拿走鸿蒙树的时候,她就知道,大概,是暴露了。
哪怕没有来自林家的惩罚,她也活不了多久了。
既然如此……
带着家主令的人站在圣魂殿堂门口,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林梓茹从中走了出来。
“我们走吧。”她平静道。
既然如此,至少,要保下阿茵。
她最重要的妹妹。
来人带着林梓茹走的方向并不是往家主所在的地方,林梓茹看着周围越来越偏僻的环境,慢慢皱起了眉头。
直到到了一处极为荒凉的所在,来人才停了下来。
在那,已经有一个容貌风范都和林梓茹一模一样的女人等着了。
林梓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忽然明白过来:“你们是那位的人?”
“正是。”那女人看到林梓茹过来,立刻上前,“没时间多解释了,梓茹小姐,快来和我互换衣服,然后让甲五带你出去!大人让我们务必要保下您来!”
林梓茹却是摇了摇头,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她的手。
“代我向大人问好,梓茹感谢他的救助,但是……”林梓茹笑得平静,“我在决定调换梓寒的鸿蒙树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身死准备了。”
谋害灵祭何等的罪名,她从下定决心那天起,就没想过一旦事败还能活着。那女人和带路的人互相看了看,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按照主上的安排,林家这一脉里,也就林梓茹还有救的价值,但如今这唯一值得他们冒着大风险来救的人,反而自己
拒绝了……
她就真的不怕死吗!“二位若是有办法救人的话,可否救下我的妹妹梓茵?”林梓茹自己做好的死的准备,但是她妹妹可没有,“梓茵那孩子……还是太过天真,她恐怕至今都不没有足够的觉悟
,承担起这一切。”
爹和她说起的计划一旦败露,她会是什么下场……或许梓茵她想过,但是从未细想过。
至少,林梓茹知道自己的妹妹,并没有承担一切的觉悟,也没有死的觉悟。
不过,也怪不得她……毕竟,是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的。
林梓茹何等细心的人,看两人没有第一时间接话就知道结果了,也不再提这,只笑着道:“是梓茹冒昧了。家主恐怕等急了,还是让梓茹过去吧。”
林梓茹到的时候,林杉宸等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他们从举办家宴的大堂里转到了植园。
林梓茹明白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植园,听起来似乎是植物园什么的地方,但事实上,这里却是林家内部的刑罚地。
植园里的植物,是嗜血植物系魂兽。
它们攻击着所有活着的生灵,甚至包括其他植物,里面的残杀日复一日,从未停止过。
在林家,犯下滔天大罪的林家人会被投入植园,成为土壤的一部分,身死骨销养育万物,才能够勉强抵得过自己犯下的罪孽。
植园的入口是一个巨大的漆黑的深坑,看不到底。
林梓茵已经抖得连路都不走不动了,全靠林秀扶着她走。
到了地方,看到植园的石碑,她浑身一颤,立时就瘫坐在了地上。
“真是无用。”林梓茹轻轻一叹。
林梓茵看到她,眼里顿时闪过一丝喜色,仿佛是找到了主心骨,刚想开口叫姐姐,却听到林梓茹这话,顿时,她的脸色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惨白。
“姐……姐?”她满目茫然,不明白为什么姐姐忽然这么说。
“还不明白吗?”林梓茹的眼底像是看着什么根本瞧不上眼的东西,话一出口,又似是想起了什么,道,“对了,你是不明白。”她缓步走来,平静道:“你不知道怎么忽然天就变了,爹爹忽然想夺家主之位,姐姐忽然掉包了鸿蒙树,想谋害灵祭,你什么都不知道。”她忽然冷笑了一声,语气顿时说
不出的嘲讽,“你眼里就看得到男人,就想着嫁个男人!”
被她的话一刺,林梓茵身体顿时就是一缩。
哪怕姐姐这么说她,林梓茵就是知道,姐姐是在保护她……
从小到大,她唯一真心在乎的人就是姐姐了,姐姐不会害她的,她深信着。
可是,姐姐想做什么……为什么,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的伴生灵让你受万般喜爱,所以你的眼皮子也就那么点,只看得到些情情爱爱,你根本不知道我和爹爹想要谋求的有多大。”
林梓茵吸了口气,想张口叫姐姐,却怎么也吐不出声来。
姐姐让她不要说话,不要动,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就好……可是,真的就这样好吗?
大长老冷冷地打断了林梓茹的话:“不错,你和你爹,谋求得确实很大。”
“当然。”林梓茹轻轻地扬了扬眉梢,“我们所谋一旦成功,爹爹他可以成为林家之主,弟弟会是未来的林家家主,而我,自然是林家的灵祭,何人能挡我们?”
“至于这个废物么……”她垂下眼帘,看了眼几乎缩在地上的妹妹,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丝不屑,“拿来联姻,为爹爹带来姻亲,助他坐稳家主之位,倒还不错。”
她侧头冷笑了一声:“她也就这么点用了。”
林梓茵霍然抬头,满目不信:“姐姐!不是的!姐姐你不是这么想的,你告诉我不是!”
她真的慌了,之前的她可以不信,但这……“你觉得你还有什么用?”林梓茹这次是真的笑了,“伴生灵唯一的天赋就是【魅惑众生】,哪怕你没有和它附体,依然会让所有人在看到你的时候,都能在你身上看到心里最重要的人的影子,由此下意识地怜惜爱护你。日久移情,原先对着他人的重要情感都会转移到你身上,除非意志坚定到不受你魅惑,亦或者是与你血缘相亲到完全免疫
你的魅惑,否则它对任何一个看到你的人都有用。”“爹爹和娘亲与你都只有一半的相同血缘,所以他们也逃不过你的魅惑。我是唯一一个与你血脉相亲到可以免疫【媚惑众生】的人,所以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如其他人那般
,深爱着你?甚至,”她走到林梓茵身边,拉起她的衣领,笑道,“为你去死?”
在林梓茵睁大的不敢置信的眼睛里,林梓茹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笑得和往日没有丝毫异样。
但是梓茵却被她吓坏了……她真的怕她说的是真话。
因伴生灵的缘故,梓茵从小就觉得周围一切的好感都如镜中花、水中月,虚无缥缈得让她难以全然信任,唯有她……
唯有她这个血脉相亲、完全免疫了她的【媚惑众生】的姐姐的好意,是可以信任的。
所以在梓茵的心里,她的重要性,远远超过任何一个人,包括后来梓茵爱上的那个瑞德拉贡家的少年。
她又何尝不是呢……
她连父亲都不能全然信任——有哪家父亲会亲手给女儿递上必将致其余死地的毒呢?
她吃的药,确实可以暂时压下龙葵花皇蜜的毒性,但却没有丝毫解毒能力,一旦爆发,她死无全尸。
在这个步步险恶的家族中,唯有那个小小的、在她的怀里从襁褓婴儿长成窈窕少女的妹妹,是可以唯一信任的、依靠的存在。
“事败了,我认输。”林梓茹平淡道,“成王败寇,无需多言。只不过……梓茵就算什么都不知道,也得陪着我死才行!”
不等其他人反应,她一把拉不敢置信的妹妹,速度快得无人拦下她,跃入植园入口!
耳边呼呼的风声里,妹妹微弱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在叫她姐姐。
林梓茹忽然就心安了。
梓茵叫的还是姐姐,哪怕她拉着她跳下来,跳进这个必死的植园,梓茵依然信任她……
“别怕……”她在妹妹耳边轻轻地说,一如小时候那般安抚着她,“别怕,姐姐不会让你死的。”
半空中,她的身体内部开始发出某种让林梓茵觉得不详的幽绿色灵光。
林梓茵心中惊惶,只紧紧抓住自己的姐姐,好像这样就能留下她:“姐姐!姐姐你别做傻事!”
“别怕。”林梓茹慢慢分开妹妹的手,注视着这张娇俏的脸,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脸蛋,“好好活下去。”
“我爱你。”
最后的声音消散在空中,林梓茵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姐姐的身体如泡沫般消融,只余下衣服还被她紧紧抓在手心里。
幽绿光芒围绕她全身,让她的下落速度一下子减缓了许多许多。
待到她落地时,就像只是从台阶上跨下一步而已。
属于林梓茹的衣服掉在地上。
周围那些残暴至极、常年感觉不到阳光的植物系魂兽就像是瞎了眼一样,完全没有攻击她。
但林梓茵已经注意不到这些了。
姐姐。
姐姐。
姐姐。
她的姐姐,她唯一信任着的,深爱着的,可以随她生、随她死的姐姐,没有了。
寻遍天地,也再也找不到了。
植园底下忽然传来巨大的痛苦的悲鸣声,让正要离开植园的林杉宸和大长老都停下了脚步。
“这是什么声音?”大长老惊疑道。
不似人的悲鸣……两人回头,看向植园入口。
“大约是被吃了吧。”林杉宸不在意道,植园入口那么深,声音传上来早就变调了。
他回过头,发现自己的儿子还在植园旁站着,看着植园入口。
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那孩子忽然勾起嘴角,笑了笑。
“松亭?”
林松亭没有回答他,而是稍稍后退了两步。
几乎就在他后退的瞬间,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植园入口窜了出来,高高跳起几乎遮蔽阳光!
待到它落地,众人才发现,那竟然是林梓茵!
只是此时的林梓茵,已经不复少女的娇俏身形,她的身体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藤木缠绕的木系怪物,只有上半身还露在外面,维持着少女的模样。
但她的皮肤也已经不再白皙,而是变成了植物一样的深绿色,睁大的眼睛化作了金色,还有红色的血痕残留在她的脸上。
她仰着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悲鸣声从她的全身腔体内发出,带着无尽的悲哀:“姐姐……姐姐……”
众人立时戒备起来:堕落了!
林梓茵居然堕落了!
而且看她的样子,似乎还保有神智!
似乎是终于从堕落的剧痛中缓过来,那已经无法冠以林梓茵之名的怪物深深地吸了口气,中央的少女形态看了过来。
被她那双似哀似怨的金色眼睛一看,几人只觉得头脑一阵浑噩。
林杉宸的眼神涣散了一下,恍惚间,他仿佛看到阿淙被那个巨大的怪物关锁在中心,流着泪望着他。
阿淙!
林杉宸一步踏前,胸口衣领里忽然透出一道幽黑色光芒,笼罩全身,他一下子回过神来,顿时冷汗连连。身侧大长老居然也被迷惑了,更别提其他人了,林杉宸心道不妙,本用于攻击的千影鞭手被他转成捆缚,无数鞭影从他脚下的土地探出,将那些正往少女怪物靠拢的人统
统拖回来。
甘霖雨落,浇了所有人一脑袋冰水,那些被迷惑的人被这一刺激,终于回过神来,这才后怕连连。
林杉宸松了口气,但再看一眼,登时又提起气来:“松亭!”
他的松亭孩儿居然还在那巨大的怪物脚下!
那已经不是千影鞭手能够触及的范围了。
若是松亭出什么事……
林杉宸简直不敢想。
“这就是你的愤怒?”林松亭抬起头来,看着那个少女形态的怪物,冷笑。
“把我的姐姐……还回来啊!”
那巨大的怪物直冲过来,林松亭却闭上了眼睛。
“失去了重要之人,选择堕落,最后也就达到这种程度……你姐姐有句话确实是说对了,你的确就是个废物。”
没有人看清楚发现了什么事。
所有人只看到,林松亭的手上,出现了一块晶绿色的结晶样物体。
这是所有堕落体的核心。
堕落体在堕落之后,本能会促使它们将核心藏起来,如此一来,哪怕身体被杀灭无数次,它们依然可以重生,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而已。
但这怪物不知道为何,刚刚堕落,不去找地方藏起自己的核心,却是第一时间冲了出来,仿佛是完全没有那不可抗拒的本能一般。
或者说……本能,也及不过身为人时,失去重要之物的疼痛,和仇恨。
那个怪物中央的少女形态胸口开了一个大洞,绿色的汁液从中不断流出。
僵住不动的怪物轰然倒下,掀起一片尘灰。
不会再有重生,名为林梓茵的女性化作的怪物,最后还是死在了植园。
她的姐姐用上秘术在植园的魂兽里保下她的命,却依然没有挽回什么。
但对林梓茵来说,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他怎么处理?”梓茹梓茵两姐妹死了,林松寿是个一岁多的小婴儿,罪不及他,念在血脉亲情的份上,夺去嫡枝身份,去掉名字里的嫡枝字辈,将已经失去了父母和姐姐们的婴孩过继给
了林家旁系一户没有后代的老夫妻。
剩下的,就只有林杉荣了。
一般来说,哪怕是想要争夺家主之位,失败也能留下条命来,毕竟是血脉相亲的兄弟姐妹,但是这次林杉荣不仅想对家主之位动手,还觊觎灵祭之位!
窥伺家主之位,可免死,对灵祭不利……死!
“松亭不是说了么,既然他想为林家肝脑涂地,那就肝脑涂地吧。”
一句话下,林杉荣被压到祠堂,对着林家列祖列宗的排位磕头,直磕到头骨破开,磕到脊骨断裂,内脏流出一地。
真正做到了林杉荣自己所说的,肝脑涂地。
林家的清洗持续了三天。
处理完了林杉荣一家,把那些试图另立家主的人统统抓了出来,一一清洗,忙完所有的时候,已经是第四天了。
长老会和众人都忙得脚打后脑勺,待到一切尘埃落地,林家内部已经完全变了个样。
那些在林家名下的集团公司和组织里工作的人惊讶地发现,周一来到公司,有不少办公室都空了。
当然,很快,那些办公室都迎来了新的主人。
至于那些原来的人去了哪里,他们也就模糊地知道,似乎是被调走了,具体调到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地方议会胆战心惊地过了三天,直到林家那安静下来了,才悄悄松了口气。
他们不知道,这不过是个开始。
林家内部整顿只需要三天,因为没有哪个林家人会对来自家族内部的处理有意见——尤其是在铁证如山的情况下。
家族的利益高于一切,因为有家族这个庞然大物在,他们才可以像现在这样享受一切。
但对于林家以外的人,处理手段就不可能那么简单粗暴了……
在之后的半年和一年多里,东域地方议会多个重要人物或暴毙身亡,或出了交通意外,或是被杀手暗杀,形形色色的死法让一直暗中关注着这里的人大开眼界。
当然,那是未来将要发生的事,现在的这个时候,林家的长老会和家主还在苦恼一件事。
那就是:
梓寒那孩子在哪里?
虽然已经知道了“网上的弥赛亚=天神领域的弥赛亚=附一的方以唯=他们林家的灵祭林梓寒”,但是……
这个等式里,随便揪哪一个出来,都是下落不明啊……
网上的那只就不用说了,瑞德拉贡是出了名的对客户资料保密,别想从这下手找出弥赛亚的登记乃至登陆地点。
天神领域的那个就更不用提了,至今除了两次叛军圈地不小心都把她给圈了进去,导致她不得不冒头之外,就没见过她在哪里出现过。本来嘛,附一的方以唯应该是最好找的,奈何实验楼爆炸之后人家就打着“回家休养”的名头消失了,至今也就知道是在迟雁行区的圣路易罗纳丁堡,之后因为圣路易罗纳
丁堡出现叛军,军部接手,全城戒严,林家更是远在东域无法插手,具体哪里还真找不到……
最后那个……哦最后那个已经失踪十多年了,一点消息都没有,不用指望了。
“咳咳,松亭啊……”
林杉宸就叫了一声,被自己儿子冷冷地扫了一眼,顿时就把下面的话咽回去了。
自己儿子威势越发盛了,都能压着他这个当爹的了,也不知道该高兴该难过……见自家家主这么没出息,大长老暗中鄙视了一番,整了整衣冠上前:“大公子啊,现在林家都清扫了一遍,连圣魂殿堂里的灵侍都由银华主持着清洗了一次,这个……我们
是不是,该去把梓寒那孩子……迎回来了啊……”
若是以前林家因为有林杉荣之类的人在,导致让大公子觉得家里不安全了,带着梓寒离家出走了,现在这都完全清洗好了……
那该回来了吧?
“我不知道。”林松亭淡淡道,“我走前和她说了,以后你想去哪都行,随你高兴,所以现在她大概已经出门玩去了。”
“……”
自己在林家这也待得够久了,是时候走了。
这样想着,他随手脱掉外套,像是想起了什么,道:“我该去赴任了,你们没事别来烦我,有事也别来烦我。阿唯若是愿意,自然会回来。”
当然,前提是得阿唯知道自己是灵祭才行。
“我现在的名字是方宋霆,所以,你们懂的。”
不还是松亭么,懂什么?
五长老的反应慢了一拍,等他意识到这个名字代表的是什么的时候,顿觉头顶天雷滚滚。
联盟双璧,十大军团长之一,联盟军部最器重的未来高层……
……他们林家的少主怎么能顶着这些名头!
一口气没接上来,一向身体倍棒的大长老给生生地气晕了过去,吓得众人慌神,顿时一片混乱。
而放下大雷的方宋霆本人么……已经从谁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悄悄离开了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