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上衣,回头发现他神色有恙,走近了探他额头:“你今晚也没少喝,头晕不晕?”
景允把他手拿下来,轻声说:“没事,我不难受。”
两个人的心思都有些跑,都没注意,手相互握了会儿,又齐齐松开。
康崇进了浴室,低头换拖鞋,打开灯,昏黄的光像蜂蜜洒在他曲线如流的脊背上,骨骼在肌肤下微弱起伏。
他关上门。
男的洗澡快,又是夏天,两个人合计洗完也不过三十分钟,穿着同款睡袍去主卧陪陈蜜柑看了几集猫和老鼠,十一点多,他们重返浴室,锁好门,景允坐在浴缸里,用牙签扎盒子里剩余的水果吃,康崇点燃一支烟,打开天窗和排气扇。
在扇叶枯燥而有节奏的旋转声中,烟雾和潮气很快被抽离,房间变得干爽通风,谁都没有讲话,并为对方也认同和分享这份缄默而深感欣慰。康崇关掉了顶灯,只留下墙角一根半米长的发光二极管用作照明,不妨碍在他们在某些偶然而心照的时刻四目相对,又笑着错开。
天窗框住一方狭小的夜空,蓝得极暗,接近于黑,但终究是蓝。
第13章
李子,桃子,西瓜,芒果,四种水果切成丁,分四等份,刚拿到时还将饭盒盛得满满当当,现在掂着重量减轻不少,已被陈蜜柑消灭了大半,留下盒底一滩颜色诡谲的汁水。她偏爱西瓜,吃得所剩无几,但没忘记给景允康崇他俩留两块儿籽最少、个头最大、形状最漂亮的。
差不多刚记事儿的年纪,也是盛夏,七月放暑假,父母们在外上班,把仨孩子搁家里,谁家都行,反正他们打小儿就相互串门,整天形影不离,没人见外,家长们更是几十年根深蒂固的老交情,实打实的把他们仨当亲兄妹养,连同概念一并栽种,灌输一些诸如“谦让妹妹”、“有好吃的先给妹妹”、“遇到坏人优先保护妹妹”之类的教诲,嘱咐两个男孩儿谨记在心。轮到陈蜜柑了,她追着问,我呢?我呢?有没有要我记住的?我该做点儿什么呢?没有吗?为什么我没有?凭什么呀?我怎么啦!
她小时候头发细绒绒的,茶褐色,是个名副其实的黄毛丫头,学说话早,语速快,显得古灵精怪。一帮大人经常逗她,闻言都乐不可支,但孩子问是真心问,答也要诚恳答,便哄她道:“很简单啊!他们俩怎么对你,你就怎么对他们俩。朋友之间是平等的,相互的,有来有往,你付出了我也付出,大家才都开心。”
所以他们让着她的时候,她总是把最好的留给他们,西瓜的心,甜筒的尖。执拗地为他们做着力所能及的事,像往石头缝里注满砂砾,使之变得扎实稳固。希望他们开心,像她一样。
她已酣然入梦。在这个失恋的夜晚,熟悉的城市中,陌生的卧室里。
景允用牙签把少数的西瓜籽挑出来,整块含进嘴里,牙齿一咬,丰沛的果汁顷刻间溢满口腔,甜润沁人。他把另一块扎起来递给康崇。
康崇本来在掸烟灰,见状立即伸脖子凑近了叼住,角度精准,恬不知耻,举动熟稔自如,陈蜜柑每次都说,你像个狗!你是狗吧!你比杜宾还大!
他的睡袍随这动作褪到颈部以下,眼神有所察觉似的觑着景允,景允则适时地避开,扶着他的肩膀,站了起来。
经过康崇面前,一滴水珠顺着他拉紧绷直的跟腱滑落,消失在脚底,手指勾着装饭盒的塑料袋,轻轻巧巧、摇摇晃晃的,手背雪白,落了层幽蓝色的灯光,再往上是细长的小臂,皮下埋伏着泛青的血管,隐没在折叠的袖口深处,人瘦而不病态,骨相清癯秀气,说不出的好看。
康崇难于形容,因为形容需要描述,描述需要投入,投入必然掺杂欲念,他能面对,但怕暴露。
所以他不发作,不声张,目送景允走出去,丢完垃圾,把陈蜜柑房里的电视关了,空调调成睡眠模式,回来刷牙。
浴室里的抽风机声停了。钟表时针悄然迈向十二点。两个人并排躺在床上,各揣一怀心思酝酿睡意。
“晚安。”
说完这句话,康崇按灭了床头灯,背对着景允躺下。
周遭陷入黑暗,人为营造的静寂,体贴得近乎刻意。他闭了眼,克制地调整呼吸,假装这床上只有他,竭力使大脑想象一些清心寡欲的东西,而非咫尺之遥他最想亲近却又不敢妄然亲近的人温热鲜活的身躯。
景允睡不着。
床无疑是舒适的,丝滑,松软得像云,床品选得也好,亲肤而没有摩擦感,枕头高低恰当,夏凉被盖在身上轻薄得几乎感觉不到。一切都很合意,为美梦做好铺垫。
可是他睡不着。
他按捺着,不知所措。夜晚给人错觉,怂恿他们不计后果。蛰伏在黑暗中,仿佛就拥有了一层防护,没有后顾之忧,直面那些原本需要鼓起莫大勇气才敢挑战的事。恰如此刻,景允就有这种冲动。
他想告白。
他无声地开合嘴唇,做一次简略的演习:我们谈恋爱吧。
别再当朋友了,不够。
远远不够。
康崇翻了个身,面孔朝向这边,他急忙闭上眼假寐,直到自己也信以为真。
他睡着了。
康崇却睁着眼,半张脸陷在枕头里,隐秘地看他,隐秘地叹气。
睡了。他想。那就先不说了。
五点多的时候陈蜜柑被尿憋醒,蓬头垢面地爬起来上厕所,宿醉致使身体协调能力急剧下降,手舞足蹈,踢翻了垃圾桶,撞上了墙。叮铃咣啷的骚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