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在地。
苏远远撞到桌子后狠狠地跌了一跤,她摔在地上后,整个人愣住了,直直看着聂夙,说不出话来。
「少爷……」
后面的床上传来聂婉婉着急的声音,聂夙怕她被波及,立刻道:「好好待着,不许过来!」
苏远远许久后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她用干涩的语调问道:「夙哥,我在门外全听见了。你告诉我那不是事实,你只是捉弄我一下罢了,好不好?」
聂夙没有说话,面色不复以往温柔。
苏远远得不到聂夙的回应后,开始自言自语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知道你是爱我的……变成这样一定有原因……我不相信……」
苏远远摇摇晃晃地从地上起身,她目光飘忽不定,陷入迷障之中,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去。
确定苏远远真的离开后,聂夙马上扶起聂张氏,让她坐在房里的椅子上。
聂夙对忧心的聂张氏缓缓说道:
「娘你放心,我不会这么简单就让苏远远逃离我的掌控,她是一张催命符、也是一张保命符,用得妥当,连苏谨华都要对我退让三步。苏家,只能是我的,而当我接管苏家后,苏家的一切,都将成为聂家的。」
聂张氏脸色才和缓一些:「男人三妻四妾本就寻常,等她发现她离不开你,回过头又来找你,你绝不能让她蹬鼻子上脸,要让她知道规矩!」
聂夙说道:「我会的,娘。」
◇◆◇
庆王蒋岷在皇宫中与摄政王敬王论完事后,夜已深。
八名轿夫抬着轿子,两旁六名侍卫护驾,他们在清冷落雪的街上行走,朝庆王府方向回去。
轿子突然停了下来,原本闭目养神的蒋岷随即睁开眼睛,轿外侍卫脚步声走到不远处后再退回来,低声朝轿内的他说:「王爷,路中央倒着个姑娘,似乎是苏家的孙小姐苏远远。」
蒋岷遂即掀开布帘下轿,看了一眼蜷曲在大雪中的红衣女子。
他朝前走去,发现苏远远脸色苍白抱着肚子不省人事,其间隐约还能闻见淡淡的血腥味。
「苏姑娘?」蒋岷喊了一声后却不见苏远远有反应,他皱起眉头,而后毫不犹豫地伸手,将苏远远抱了起来。
蒋岷感觉自己的手掌有些黏糊,更重的血腥味传了过来。
苏远远在蒋岷怀中痛苦地呢喃着:「……三哥……三哥救我……救我……」
蒋岷眉头越皱越深,立刻将苏远远抱进轿子里,发令道:「尽速回府,找来御医候着,通知苏三的手下说苏远远出事,要他尽快赶来。」
一连发了三个命令,侍卫们有条不紊地领命离去。
狭小的轿子内,蒋岷稳稳地抱着苏远远。
此处离将军楼只有两条街的距离,苏远远应该是想往那里去,苏三有人手在那里。但还没到达,却在途中就晕倒了。
苏远远与他也算同辈,是二爷爷的孙女,二爷爷虽不爱提起她,但蒋岷还是决定带这个姑娘回家。
◇◆◇
小三得到消息赶至庆王府时身上只穿着亵衣,而双脚赤裸连鞋都没有。
不一会儿手忙脚乱的双子也出现,一个提鞋,一个拿衣服,三人都是接到消息后匆忙赶来,是以衣衫凌乱不堪。
小三一见到庆王急急便问:「远远怎么了?」干脆直击要点,没有多余累赘的话。
蒋岷正站在门外庭院里,他的脸还是那样面无表情,毫无波动。
蒋岷说:「我下朝回府途中遇见她时她已昏迷,流血不停。御医说她有孕一个多月,但胎象未稳肚子又遭受重击,孩子因此流掉了。」
「她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小三惊吓大于惊讶,而后咬牙切齿道,「聂夙那个畜生!老子这次绝不饶他!」
「师兄先穿衣服,正下着大雪。」小五道。
「不穿!」小三吼。
「那也不穿鞋子吗?」小六问。
「吵死了!」小三这般回道。
随后小三对蒋岷说道:「我进去看她!」
蒋岷拦住小三,「她还没醒,御医说要让她好好休息,更何况女子小产,男子不宜入内。我已派了两名心腹守在她床边,你无须担心她在庆王府内会有任何差错。」
「凭什么男子不能入内!」小三强硬地说。
「苏三,守礼。这关乎她的名节。」蒋岷说。
「名节个屁!」小三怒道,「都这种时候了,你跟我讲名节!老子问过了,是你把她抱回来了,你都不守礼了,还拿那套来说项!」
「我是为了救人。」蒋岷的人就是这样淡淡的,语气淡淡的,表情也是淡淡的。
「你有说法我也有!」小三绕过蒋岷直闯客房,吼了一句,「老子是她哥!」之后,推门入内。
小五和小六见小三动了,他们自然也想动,但只跨出了步伐,鞋底都还没踩到地,便听见小三吼了一句:「你们俩给我留在外面!」
双子只好将踏出去的脚收了回来,并且立定站好,挺直腰杆在外头守候。
开门入内,扑鼻而来的就是那浓重的血腥味,小三心里一痛,眼眶就热了。
聂夙,老子操你祖宗十八代,祝你今生绝子绝孙。苏远远一心一意信任你,你却这么回报她!
里头的两名侍女看到小三衣衫不整地走进来显得十分惊讶,但她们随即让小三赶离了这间房,怎么去到外面的都不知道。
门关了起来,这种时候似乎不宜吹风。
小三脑子一片混乱,但直到看见躺在床上,睡梦中还紧皱着眉头,手指偶尔还会因做梦而抽搐的苏远远,他慢慢地便静了下来。
原本泼辣、性格外放、活蹦乱跳的女孩儿,现下变成这样,小三不心疼那是不可能。
但就算再气再怒又如何,那个才一个多月的孩子也不会活过来,苏远远也不能像之前蒙着自己的双眼一样,那么开心快乐。
小三站在床边看着,看着这个本来会是他妹妹,又可能会是他女儿的人,如果他能不理会苏远远,直接把聂夙全身骨头打碎,让他没办法造孽,那今日苏远远也不会遭此横祸了。
可惜、可惜他比谁都明白,世间没有如果。
小三把接到消息后匆忙间塞进怀里的药瓶拿出来,揭开木塞,而后打开苏远远的嘴,将瓶内唯一一颗的药丸放入她口中。
药丸颇小,呈碧绿色,一取出后满室馨香,血腥味完全淡去。
「你是个有福气的……」小三合上苏远远的嘴,药丸遇水即化,顺着津液,缓缓流进咽喉,直到胃里。
「这是我师弟取他的药人血,加上百味灵药所制成,三天前才送到回春堂给我,被小五取了回来。吃下后你就不会有事了。好男人满京城都有,日后我帮你选一个可靠的,你要忘了聂夙,别让他在你心里留下任何伤痕,他不值得。」小三温柔地说道。
床上的苏远远眼皮略动,两行清泪由眼尾滴落下来。
小三深深吁了一口气,又看了苏远远一会儿,才走出门去。
服侍苏远远的两名侍女马上进入房里,将门关好不让风吹入内。
小三走到庆王身旁,低声对他说了一句:「谢谢。」而后对一直定在原处的小五、小六说:「到苏家把远远她娘带过来,小五记得路,我就不再多说了,快去快回。」
双子点了一下头,瞧了瞧周围没干净的地方放小三的衣服鞋子,两人的眼睛最后看上了庆王蒋岷,遂向前去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地往蒋岷怀里塞,说道:「帮忙拿一下,等会儿我们回来再帮师兄穿上。」
接着转身一跃,便没了踪影。
第十章
小三问蒋岷道:「苏乱呢?」
蒋岷顺手把小三的衣服鞋子递给他。「还在宗祠里。」
小三接过后点了点头,一边将衣衫穿起一边说:「最近别让他出去,京城就要变天了。」
蒋岷看着小三,问道:「你是苏三横还是苏三横的儿子?二爷爷让我问你。」蒋岷没兴趣管这些七拐八绕的关系,但架不住苏乱想知道。
「我去宗祠同他说。」
当蒋岷带小三来到庆王府的宗祠,门口的守卫在蒋岷示意下解开了用铁链捆住的大门。
小三独自走了进去。
仅有一点蜡烛余光的宗祠里传来细碎的耳语之声,而后突然爆出了一阵哭声,苏乱悲呛地喊道:「我的阿横啊――你怎么那么可怜啊――苏谨华不是人啊――要了你的命,还让你受这般折磨啊――」
待了将近半个时辰后,小三走了出来,他胸口衣衫上湿了一片,那全是苏大二爷嚎啕大哭后所流下来的泪水。
「苏乱肯定是水做的。」小三边走边道:「比女人还会哭,眼泪就像不用钱一样。」
小三声音低低地带着些微沙哑,蒋岷命人将宗祠大门锁好后,才与小三一起离开,回到苏远远休息的那个院子里。
小三站在外头看着那扇门,脸色肃穆,完全没了以往的痞气和不正经。
他就这样静静望着,一动也不动,直到冽冽风中传来衣袍翻飞声,他才转身望向来人。
小五足尖点地,黑衣垂下,站稳后立刻把怀中的妇人放开,说了一句「失礼」,便往后退。
小六也回到了院子里,他白衣上染有鲜血,修罗鞭执在掌中,惊心动魄的痕迹表示方才经过一场恶战。
「没事吧?」小三问。
双子摇首。
小三遂将视线移到神情慌乱的穆小柔身上。
穆小柔穿着单薄的衣物,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她一双眼睛却直直地看着小三,连话也说不出来。
小三叹了口气说:「远远就在房里,你进去吧!她的孩子被聂家弄没了,这仇有我替她报,你好好照顾她,别让她胡思乱想。我不在时有事就让侍女找庆王,远远是大二爷的孙女儿,这里也算她半个家,不用怕,安心住下来。」
小三说的话总有稳定人心的力量,穆小柔朝他感激地看了一眼后,立刻碎步往前,推开门进入女儿房内。
小三这时才想到庆王这个主人家就在旁边,他随口问了一句:「她们母女住在这儿没问题吧?」
蒋岷淡淡道:「就当自己家。」
小三点点头后,遂往小院外走去。小五、小六一起跟上,三人之间没有任何话语,但他们却知道接下来小三要去找谁。
◇◆◇
大中午的菜市口,男男女女来去,卖菜买菜还有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落,在诉说着这地方的繁荣。
雪刚停了一会儿,秋阳露脸,市场空地旁一个小个子的摊贩刚起身伸了一下懒腰,就见个大麻布袋突然从天而降,砰的一声吓死人。
「什么东西啊!」小贩尖叫。
他的叫声引起了市场里摊贩与顾客的注意,纷纷有人看向让小贩尖叫的东西。
麻布袋里居然有东西在蠕动,还有闷闷的呼声从里面传出来!
有些大胆的正要去拆麻袋,却见到不远处一个穿着灰衣的男子信步走来。
男子面色平静,双眼如古井深邃无波。
他手执一根长鞭,来到麻布袋前。此时不知打哪里冒出了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双生子,他们打开麻布袋,从里面倒出一个没有左手,嘴巴被破布塞住,一脸惊恐的男人。
空地上有个小平台,只三节阶梯,走上去后有根竖着的粗杆子,粗杆子上又横架了一条木杆子,通常都是拿来吊人用。
平台是暗褐色的,那是多年染血的结果。
这里是官府处决犯人的地方,许多恶行重大的罪犯都死在这里。
小五用麻绳将聂夙捆了后吊起来,小六一把将聂夙的裤子拉下,让他一颗圆圆的屁股蛋和没节操的孽根坦露在所有人面前。
聂夙拼命地挣扎,拼命地叫,但挣扎徒劳无功,声音被破布阻隔,到嘴边只剩呜呜声。
市场里出来观看的人越来越多,许多人交头接耳问着发生了什么事,但没人知道事出何因。
小三甩了一下鞭子。沉沉地一声,活生生在平台上鞭出了个凹痕。
「凹噢……」大叔大妈们缩了缩脖子,惊吓不已。
这台子可是用最坚硬的石头慢慢雕凿出来的,放在这里几百年了都没见它缺个小角。那个年轻人甩的究竟是鞭子还是锤子啊,居然就这么把台子打出了一个洞!
还有那个被吊着的男的,是做了什么缺德事,要被人脱了裤子吊在台子上。
不吉利啊!曾经吊在上面的人都死光了,这个人要成为下一个死的吗?
小三淡淡开口道:
「聂夙,苏远远是老子的妹子,你竟然敢如此糟蹋她,养了个通房丫头,儿子都快生了,却把远远蒙在鼓里,用假意的甜言蜜语欺骗她。事情被远远撞破后,你不但不悔改,甚至重伤她,她肚子里的也是你的亲骨肉,却被你活活打掉,你简直猪狗不如,就是个人渣!」
小三语气里几乎听不见任何情绪,他只是张开嘴,平平稳稳地说话,但不知为何,所有人就是能感受到他的涛天怒意。
菜市口的群众听得来龙去脉后发现原来台子上的人就是以前很有名的将军楼总管聂夙,而被他糟蹋后孩子还被打掉的竟是苏家的苏远远时,全部哗然了。
要命啊,这简直是衣冠禽兽,看起来挺像个人样,没想干出的事天理不容!老天爷怎么还让他留在这个世上糟蹋无辜小姑娘,不快点收走啊!
像这种人就是要拖去游街,让人扔扔菜垃圾,然后剥皮去浸猪笼的。
男人就是不安分,每个都有三只脚,看见漂亮的就跟着跑。看看现下,跑出祸来了吧,真是死了活该!
众人议论的声音很小,尤其是那些大妈们,虽然很气愤,但小三就站在那儿,他光是不动,说了几句话就让所有人头皮发麻、不寒而栗了,要是她们大吵惹着他,恐怕也会连着一起被鞭吧!气势真是吓人!
小三举起弑龙索,聂夙用力转着脖子惊恐地看着他,聂夙不断发出呜呜的声音似在求饶,但小三无动于衷,弑龙索一挥下,啪地就是响亮的一声。
聂夙呜了一声,脑袋软软垂了下来,他还想挣扎,可一切均是徒劳无功。
第二鞭再度举起,用力挥下,啪地让聂夙痛得整个背痉挛起来。
小三每一鞭都扎扎实实打在聂夙臀上,而且每一鞭都等上一鞭的痛楚散了后才再落下,这样的鞭法,会让聂夙体会到十成十的痛。
太阳随着时间的过去而渐渐偏西,小三的鞭子却未停下。
聂夙原本光滑的臀上如今肿胀不堪,外表看起来虽没任何伤痕,但里的肉已在这一鞭一鞭中,被小三全部打烂。
聂夙浑身发抖,身上全被冷汗浸湿,当他再也受不了这样的疼痛而晕死过去时,小三的鞭子忽然突兀地停了一下。
聂夙原以为可以解脱,然而突然间胯下竟是一凉,紧接着撕心裂肺、难以承受的巨大痛苦猛地袭来,他浑身激烈颤抖,发出濒死的哀号,但所有声音都被隔绝经在他口内,没人听得见。
疼痛的最后是受不了疼痛,一瞬间意识消弭,陷入昏迷。
小三接过小五递来的干净布料,慢条斯理地把弑龙索上的血擦掉。
最后那鞭,他打碎了聂夙的命根子,现下聂夙胯下就只有残余的肉条在滴着血,其他的都没有了。
所有围观的男人都倒吸了一口气,忍不住用力夹紧大腿。女人则拍手叫好,纷纷叫道:「活该!」、「人渣!」、「淫贼就是要有这样的下场!」
小三冷冷地看着聂夙,杀一个人很简单是,但叫那个人生不如死,才是困难。
聂夙腿瘸了、脸毁了、左手断了、命根子没了。
这是聂夙应有的下场。
◇◆◇
当聂张氏闻讯赶来时,聂夙已气息奄奄。
她冲上台子后看见聂夙胯下血淋淋,传宗接代的子孙根没了,只剩地上随血水喷溅出去的碎肉末时,整个人疯狂了。
「你杀了我儿子、我要你偿命――」聂张氏双手成爪,朝小三掐去,小三只是轻轻一闪,聂张氏便整个人往台子下跌去。
晕眩了一阵后,躺在地上的聂张氏开始尖叫,她凄厉地喊着:「啊――我的儿啊,我可怜的儿啊――苏三杀了我儿啊,杀人凶手,你要给我儿子赔命――」
小三朝聂张氏走去,跃下台子,一双冷然的眼静静地盯着她。
顿时间聂张氏竟觉得无法呼吸,她拼命地喘着,花白的头发乱成一团,衣衫也沾满雪后湿泥,狼狈得再也没有一丝威严存在。
小三看着聂张氏的样子说道:「你要我给聂夙赔命?那谁来赔远远孩子的命?谁来赔聂小三的命?」
聂张氏惊恐地看着小三,眼睛张大到眼珠子凸了出来,满脸骇色。
小三微微勾起了嘴角,说:「难怪我爹不要你,聂张氏。你就是个狠毒妇人,永远比不上我娘。」
聂张氏顿时双脚一蹬,翻白眼昏死过去。
「走吧!」小三低笑了一声后转身,唤了双子同他回去。
◇◆◇
看着儿子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三个大夫分别止血、抹药、诊脉开方,儿子收的通房丫头则什么事也做不了,只会待在床边哭。
聂张氏神情恍惚,她的视线缓缓移到聂婉婉的肚子上,心里想着:「还好,还好夙儿留下了子嗣可以继承聂家,否则香烟断在夙儿这里,我这些年的辛苦便都白费了。」
房里的杂闹声令聂张氏心情不宁、头昏难受,她再看了儿子一眼后,缓缓地往她的院落走回去。
聂家主母的小院,是整个聂宅最大的,这里是她当初年轻时被家主聂静修迎进门时,特地安排的地方。
聂张氏走进院内,目光随即落在花园中那座九宝玲珑塔上,看着那塔,她就想起当年。
那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风风光光嫁入聂家,九宝玲珑塔是聂静修在这之前准备了一年,一掷千金,买来无数玉石珠宝后,亲手雕刻而成。
新婚燕尔,那是她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光。
九宝玲珑塔,以白玉为骨,水晶为屋檐,高有丈余,分为三层。
第一层象牙为草,珊瑚为共经,雕工精细;第二层砖梁为座,玛瑙化鹂,栩栩如生;第三层各色宝石簇拥,巨大夜明珠散发微光,叹为观止,而屋檐底下皆串珍珠做风铃,风稍起,则铃声叮叮,静人心魂。
温润的光泽,沉稳而内敛,九宝玲珑塔没有沾染凡尘俗气一分,如飘渺仙界才会有的亭台楼阁。
这是她聂家主母地位的证明,从此无人能动摇。
但就在几个月后,她怀了夙儿的同时,聂静修将一名女子迎入府纳为妾,因为那个女人也有了孩子。
她几欲疯狂。
她不能让任何人危及她亲儿长子嫡孙的地位,于是她送去了一碗「安胎药」,当晚让那个女人见了红、落了胎,也叫那女人别自以为是,因为她才是这宅子里他唯一的妻。
聂静修说,无论哪个,都是他所爱的人,但他的目光在闪烁,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和那女子交颈恩爱。
她生下夙儿后,悉心教导,她明白儿子才是她的唯一,只有自己的孩子才不会背叛自己。
不久后,她让聂静修「病了」,病得糊里糊涂,谁都不认得。
她以为这样丈夫便是她的了,怎知那女人几度趁夜闯入聂静修房间,后来竟又有了身孕。
她眦目欲狂。
最后,聂静修「暴毙了」。
只有一个死人,才会永远留在她身边。只要永远是他的妻,聂家主母这个位置从此无人可憾摇。
聂静修死后,她把那个贱女人扇到双颊红肿,嘴角流血。再灌下一碗「安胎药」,丢到无人的破院里自生自灭。
没想到那个野种怎么也弄不死,最后竟然生下来了。
她冷眼看着那对母子,既然弄不死,那就让他们苟且活着。
几年后,聂家宅子里的人全数换掉,除了偶尔会送馊饭馊菜过去破院子的下人外,聂家宅里再也没人记得老爷曾经娶过一个小妾,小妾还生了一个孩子。
夙儿慢慢长大,聪明得令她惊讶。她找来最好的西席教他,要让夙儿成为聂家的骄傲。
许久后,传来那个贱女人咽气的消息,夙儿说想亲手处理,她点头应许。
那女人有了一个只有夙儿和她那儿子的葬礼,夙儿假意以大哥的身份接近那名叫聂小三的贱种,而后在那孩子每天晚上都满心期待大哥和他见面后,最后一日,命人以麻袋由他头顶套下,绑紧袋子后扛出城,扔进湮波江里,断绝了他的生机。
她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安安稳稳地过了许多年,但当她见到浑身湿透凄惨不已的夙儿到家,惊魂未定地大声朝她喊:「他回来了!他没死,他回来找我们报仇了!」
聂小三这外名字,重新浮现在她的心里。
聂张氏还记得今日听见下人来报,夙儿被人抓到菜市口当众用鞭刑时,她慌乱赶至却见到地上一堆血红肉屑和夙儿鲜血淋漓的下体,是如何痛彻心扉。
那时聂小三就出现在那里,一张脸如恶鬼恐怖,狰狞着爪牙,像要将她与夙儿拆解入腹。
聂小三回来了,聂小三真的回来了!他像是枉死的冤魂,走过地狱十八殿后,挟着怨气回来报仇了。
聂张氏脸色惨白,一双眼睛无神地看着花圃。
她没错,当年所做的事完全没错。
是聂静修娶妾在先,置他们母子于不顾在后,她不杀他们,难道要等到那女子被扶为平妻,儿子分走他夙儿一半家产,让她成为全京城笑话的那日到来吗?
「我没有错……我没有错……他们该死、是他们该死……」聂张氏喃喃念着。
「是吗?」不远处传来令人熟悉而恐惧的声音。
聂张氏猛地把目光移到声音来处,发现小三不知何时竟站在了屋檐之上。
背着月光,骇人的杀意加上那张模糊不清的脸孔,更增添了一些诡异的感觉。
小三身影突然消失,再次出现时并着隆天巨响。弑龙索为鞭、鱼肠剑在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挟毁灭万物之力,朝九宝玲珑塔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击!
屹立在这花园内数十余载的九宝玲珑塔瞬间炸开,宝石珠玉裂成碎片往四周溅射,锋利的边缘顿时划过聂张氏的脸颊、衣饰,削断她的头发,在她脸上切出深可见骨的伤痕。
但聂张氏眼里没有这些,她眼角因为张大的缘故而裂开,渗出血丝来,她的咽喉似被死死掐住,无法呼吸,她浑身僵硬站在原地,不能动弹。
只望着那座宝塔,那座象征着她聂家主母地位的九宝玲珑塔。
她的塔,化成了灰了。烟尘漫起,落下后所有宝石余光皆不见,唯有黄土痕迹。
小三转身离去,没留一句话。
聂张氏此时才爆出了声音,撕心裂肺地喊道:「我的九宝玲珑塔、我的九宝玲珑塔啊――」
聂张氏崩溃尖叫着:「聂小三你这个贱种、你怎么没和你娘一样去死,杂种、贱种,要杀了你,我绝对要杀了你――」
「啊啊啊啊啊――」黑夜里,只有聂张氏凄厉的叫声。
◇◆◇
小三慢慢往米香走去,打开后门,直接进到厨房里。
三更半夜,米香里没一个人,小三静静地在食材格中挑选要用的东西。
大火一开,锅铲似舞,秋油独特的香味在厨房中弥漫。
一盘糖醋鲤鱼、一只烧窑烤鸡、一道芙蓉蒸肉,没几下便完成。
小三又取了瓶黄酒,拿了个篮子把菜装一装,离开米香将后门锁好,独自一人往湮波江畔去。
是在那个遇见聂小三的地方,百里三的人生从这里开始,今日他已将承诺的誓言完成,尽管聂小三已经听不到他所说的话,但他还是要告诉他。
小三将黄酒和三道菜肴放在江边后盘膝坐了下来,开始诉说这几个月他做了什么事,对那对作恶多端的母子还了几分。
细细碎碎,看似喃喃自语,但每一句话无不钜细靡遗。
他在告诉聂小三,他和他娘的仇他已经替他们报了。他打残了聂夙,聂夙碎掉的臀骨永难恢复,一辈子都得在床上度过,他拔了聂张氏的主心骨――她的儿子,往后她只能在床前替她儿子把屎把尿直到老死;他也毁了聂张氏几十年来守着的九宝玲珑塔,那是直接将她的命抽掉一半。
聂小三,你真真正正,可以安歇了。
从此不要再记这生的仇、这生的恨。
要过奈何桥、喝孟婆汤、走轮回殿、和你娘继续母子情缘。
我的诺言,已经实现。
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光华中,一圈松松套在小三颈上的红色光环突然银光迸射,而后消融在天地之间。
以魂魄这身许下的誓言,天道视为血契;唯誓言实现,因果才得消弭。
自成血契的事小三不知道,聂小三也不知道,双狼不知道,苏谨华亦不知道。
◇◆◇
回家后把脏了的衣衫脱掉,洗了个澡,干干净净地上床睡觉。
睡梦中有人接近,那是熟悉的味道,揪着的心突然平衡,无梦,至天明。
一大早,小六就起身做饭,直到饭菜都煮好,小五才叫小三起床。
吃饭时小三已经恢复往常模样,一边用筷子打在小五不停摸着他大腿的手背上,一边摆着嫌弃的表情对小六的早膳指指点点。
「燕窝我不是教过你,三两一碗刚好,要用嫩鸡汤,不是老母鸡汤,还有,你放碎肉丝干什么,好好的清淡口味就这么走掉了!」
小六搔搔头,看了他哥一眼,低下头领骂,不回嘴。
「肉丝是因为怕师兄你没胃口单喝燕窝又吃不饱才放的呀!」小六心里道。
用完早膳后小三又看了一会儿书,直至晌午才出门。
小五、小六跟在他身后,小六手上还提着在小三指点下重新做好的燕窝粥,三人一起来到庆王安置苏远远的小院。
小三取了食盒,走到房前敲门,喊了一声:「是我!」
门内遂话:「请进!」
小五、小六守在门外,并不入内。
小三第一眼看到苏远远的时候心里想道:「脸怎么这么白?」
第二眼看了穆小柔后眉头打结:「怎么这么瘦!」
第三眼把她们母女俩看在一块,才发觉坐在床边的穆小柔看着自己,坐在床上抱着膝盖的苏远远也看着自己。一个脸上欣慰、一个抽抽噎噎。
「燕窝粥。」小三走近后把食盒递给穆小柔,说道:「等一会儿给她吃。」
「谢谢。」穆小柔接过后道。
小三一副谢什么的表情,翻翻白眼,然后才往苏远远看。
苏远远眼泪一直滴,滑落腮后沿着尖尖的下巴落到棉被上,小模样看起来十分可怜。
苏远远一和小三对上目光,受了委屈的她下一刻就哇哇的大哭起来,边哭边道:「三哥、三哥,我不知道自己有了孩子,夙哥他有别的女人,还把我摊去撞桌子,害我跌到地上。我跑去找你的路上肚子突然好痛,然后我再醒来,大夫就跟我说孩子没了。」
苏远远扑向前来,牢牢抱住小三的腰,她一边哭一边把眼泪留在小三衣上,伤心欲绝。
小三一脸平静地问穆小柔道:「是哪个大夫?」
眼眶也是红着的穆小柔说:「庆王请来的一位老御医。」
「明天叫阿岷让他告老还乡,回乡下颐养天年好了。年纪一大把,却连这时候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都不会分辨,就别让他留在太医院里继续害人了!」小三说。
然后,苏远远就这么抱着小三一直哭、一直哭,哭到嗓子都哑了,眼泪还在继续掉。
小三静静地站着让苏远远哭、让苏远远抱,直到过了大半个时辰这个丫头还没有歇下的迹象,他才大声吼了一句:「不许哭!」
苏远远颤了一下,哭声立停。
小三再吼道:「手松开!」
苏远远抽泣地将手从小三的腰上放开,她一双湿漉漉的眼悲伤地看着小三,哭到打起嗝来。
「不要哭、哭什么,小产后哭,以后眼睛会坏掉你知不知道!」小三骂道:「自己的身体要自己顾,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哭也哭不回来。你要是我三爷的妹子,就拿出骨气来。天下好男人那么多,干嘛要吊死在那棵歪脖子树上!」
苏远远瞪大眼睛看着小三,眼泪还在慢慢地流,一滴、一滴地,但她没再哭出声,半点声音都没了。
「你若舍不得那孩子,身体养好后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