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3章 陈老七
板仓弥久急匆匆地下了楼梯,每一步都踏得飞快,却又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脚步声,不让它们显得过于慌乱。
到了公寓门口,他停下了脚步,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白天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他的脸上,带来一丝温暖,却也照进了他心底的阴霾。
他缓缓睁开眼睛,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平常一样,轻轻推开门,走出了公寓,脚步自然而然地放慢了下来。
小街上的人并不多,稀疏的行人或匆匆而过,或悠闲地漫步,没有人特别注意到他。
板仓弥久沿着街道慢慢地走着,目光在四周扫视,看似随意,实则警惕异常。
他注意着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可能隐藏危险的地方,他的心中充满了戒备。
板仓弥久心中暗自盘算:“这邻居的闹剧,简直是飞来横祸,一旦因这件事引来不必要的关注,他就有暴露的可能。眼下南京的形势在这风口浪尖上,必须谨慎行事,绝不能让人察觉到丝毫异样。暂时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板仓弥久心中拿定主意,脚步一转,在街口招手叫停了一辆黄包车,直奔一家澡堂。
身上的尘垢易洗,心中的阴霾却难除。
即便如此,也要先洗净这身皮囊。
澡堂的热气蒸腾,或许能让紧绷的神经得到一丝放松,让那因邻居闹剧而起的警觉与不安随着汗水一同流走。
在那蒸腾的水雾中,或许能找到片刻的宁静,整理好思绪,再次以冷静的姿态,回到那复杂多变的情报工作中。
板仓弥久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未曾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
而他不曾料想的是,就在他抬脚迈上黄包车的那一刻,不远处的一栋高楼上,一双锐利的眼睛正透过窗户,默默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方如今站在高楼之上,手中轻轻握着窗帘的一角,锁定在板仓弥久逐渐远去的背影上。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一旁则是举着望远镜的宫崎柊吾。
“宫崎,你确定此人就是你的上司板仓弥久吗?”
“不错,就是他!”
宫崎柊吾对板仓弥久是如此的熟悉,自问绝对不会认错。
方如今点头:“这次你立功了。”
宫崎柊吾苦笑,这算是什么立功,“十日之约,希望你不要失约。”
看来宫崎柊吾还是心存幻想啊,方如今笑了,“这个我自然记得。也希望板仓弥久早点同人接头。”
板仓弥久踏入一家老澡堂,热气腾腾中赤膊踏入浴池,温热的水瞬间包裹全身,疲惫与晦气随蒸汽升腾消散。
泡了片刻,他爬上一张木床,闭上眼,任由搓背师傅熟练的手法带走一日的风尘,每一寸肌肤都在这传统技艺下重获新生。
与此同时,距离澡堂子不远的一处街道,一辆轿车停在路边,车内没有司机,后座上只坐着顾清江一人。
他眉头紧促,阴沉的脸看向车外的街景,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个时候,他的心腹陈华锋来到车门前,轻轻敲了敲车窗,低声汇报道:“队长,人来了。”
顾清江闻言缓过神来,微微点头,陈华锋侧身相让,一个中年男子顺势打开后车门,钻了进去。
这个人身材不高,溜肩塌背,一双金鱼眼,长着一个不讨人喜欢的葱头鼻,手臂上纹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青龙,一看就知道不是正经路数。
顾清江挥手示意陈华锋,陈华锋点头退开,在附近警戒。
这个汉子坐到顾清江的身旁,陪着笑脸,葱头鼻子一耸一耸的,形象更让人生厌。
“长官,您找我?”
顾清江点了点头,直截了当的说道:“陈老七,给我办一件事。”
“您只管吩咐!”
陈老七是这一带的地方帮会小头目,附近七七八八的生意都跟他有关系,手下有一帮街头地痞之流。
他早些年因为一次巧合,和顾清江打过交道,不过那个时候,他对顾清江了解甚少,更不知道顾清江的真实身份,只是见其人身手不凡,身边又有一伙精悍的弟兄,做事非常的神秘,所以一直对顾清江非常的客气。
今天一早,顾清江再次找到陈老七的时候,身份已经成了特务处行动科行动组的小队长,这一巨大的转变,让陈老七惊诧不已。
而顾清江找上陈老七,也是为了让陈老七做他的外围,为他做事,这在情报工作中,也是寻常之事。
特务处干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事情,为了达到目的,经常横踩黑白两道,与地方势力勾结在一起,充当这些势力的保护伞。
当然,随着这些年特务处的崛起,一些黑帮势力也开始渐渐投靠依附特务处,贿赂讨好,并为这些保护伞提供方便,双方是各取所需。
陈老七和顾清江的情况亦是如此,而且两个人之前多少有点交情,面对顾清江这个炙手可热的人物的招揽,陈老七当然是求之不得,马上爽快的答应,扔下手头上的事情屁颠屁颠地就赶来了。
此时,顾清江将手中的一个文件袋递交给陈老七,吩咐道:“这里有个人我需要了解一下,但我又不方便亲自去做,考虑来考虑去,还是觉得你最合适。不过我得提醒你,这个人十分狡猾,是个老手,你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能被他发现。”
顾清江来找陈老七,不是因为陈老七的手下跟踪监视功夫厉害,而是这些人都是本地的城狐社鼠,对当地的情况极为熟悉。
这次的任务是通过板仓弥久引出更多的日本特工,时机成熟之后再一网打尽。
仅仅靠他手下的这些行动队员,未必能布下这张大网。
方如今特别交代过他了,这一次宫崎柊吾被捕绝对是个巧合,若是没有那么一点点的运气,全城搜捕之下,也极有可能是一无所获。
这也仅仅是宫崎柊吾,他的上司板仓弥久的心思机敏,警惕性更高,凭着以往的经验和感觉,很容易找到一些他认为可疑的人员。
陈老七手下的人很多,其实不要他们的人跟踪,而是让他们的人早早摆布在某个点上,如果发现他和人接触,立即向顾清江汇报。
陈老七闻言,眼珠子转了转,点头答应道:“好,您放心,这些事交给我。”
他接过文件袋,打开袋口,从里面取出一页纸,略微审视了一遍,只见上面画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的画像。
陈老七抬眼看向顾清江,语气顿了顿,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长官,调查这个人没有问题,可他到底是什么人?能透个底吗?”
他混迹市井,街面上的消息非常灵通,很清楚这段时间特务处抓了不少的日本特工,画像上的这个家伙说不定也是东洋人。
一想到这里,陈老七不禁有些心慌,他们这些人虽说是走黑道,平日里欺压寻常百姓,好勇斗狠,无恶不作,可到底也是知道轻重。
只是为了寻常的案子,给特务处提供帮助,寻找线索,甚至抓替罪羊顶罪,都是可以的。
可如果让他们去碰日本人,就要思量一番了,毕竟小鬼子心狠手辣,其中有很多杀人不眨眼的角色,若是触了人家的霉头,那可就是天大的麻烦了。他和顾清江之间只不过是相互利用,为此搭上自己的性命就不值了。
看着陈老七迟疑的表情,顾清江当然清楚他的想法,于是故做轻松的说道:“只是让你的替我盯着点,不需要采取任何的行动。对了,这件事情保密,你可千万别漏了风。一旦发现对方有所警觉,立即报告我们。”
“我做事您放心!”
听到顾清江这么说,陈老七神情一定,他嘿嘿一笑,缓解尴尬的说道:“您也别笑话我,我是烂命一条,但好歹也有家人,还有一大帮跟我混饭吃的兄弟在,我总得对他们负责。”
说到这里,他用手指了指东边,示意是岛国方向,“那些人就是畜生,做事心狠手辣,简直没有任何人性。一不小心招惹上就是祸事。”
听到他这么说,顾清江若有深意的故意调侃道:“怎么,你怕小鬼子,就不怕我们特务处。”
“怕,都怕……”陈老七笑出了牙子,“不过跟小鬼子比起来,你们就要光明正大的多了。”
“这不像是好话吧?”
陈老七又是一笑,不再说话。
顾清江道:“这会儿,人在澡堂子里呢,你可以去见见。”
陈老七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见见?”
“陈老七,你可是一个礼拜要去泡三回澡堂子的人,你现在去没人会怀疑吧?”
“明白了。”陈老七打了个哈哈,言多必失,他不再多说,向顾清江拱了拱手,告罪一声,转身推开车门,快步离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顾清江身形仰,倚靠在椅背上,让陈老七近距离去接触一下板仓弥久,陈老七心里才有底,在安排任务的时候更加的从容不迫。
此时的板仓弥久正沉浸在澡堂温热的池水中,闭目养神,享受着难得的宁静。
水汽氤氲中,外界的纷扰似乎都被隔绝在外。
他并不知道,精明的对手凭借着敏锐的嗅觉,已经迅疾追查了过来,危机袭来,犹如隐形的炸弹埋藏在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爆发。
伴随着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粗犷的笑声,几个身形魁梧、满身刺青的男人闯入了澡堂。
其中一个,更是毫不客气地站在了池子边缘,将那双满是泥垢的脚浸入池水中,旁若无人地涮洗起来,一时间水四溅。
板仓弥久睁开眼,目光冷静地扫过这群不速之客。
泡澡的客人敢怒不敢言,在这样的环境下,冲突显然不是明智之选。
作为老牌特工,板仓弥久深知何时该隐忍,何时该出击。
这些看似普通的街头混混,或许背后有着更复杂的背景,轻易招惹只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板仓弥久缓缓转过身,背对着那群人,以示无意争端,一会儿寻个空子再溜。
陈老七斜睨了澡池子中的客人一眼,说道:“兄弟们,大家都散开,把那个偷老子皮夹子的小王八蛋找出来。”
手下们闻言,立刻像得到了命令的猎犬,纷纷散开,开始在澡堂内四处搜寻起来。
他们粗鲁地推开每一个泡澡或休息的客人,检查他们的衣物,整个澡堂瞬间陷入了一片混乱。
而陈老七,则扑通一声跳进了池子里,溅起的水四处飞溅。
板仓弥久并没有动作,通过方才的话判断,对方是要找的是个年轻的小偷,跟他不搭边,此时若是离开,怕是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就在板仓弥久屏息静气,祈祷着能平安度过这场风波时,前厅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紧接着,他听到一个粗犷的声音带着一丝得意响起:“找到了!就是这个小王八蛋偷了老大的皮夹子!”
随即,一阵拳打脚踢和哀嚎声交织在一起,让人心惊胆战。
板仓弥久虽然没看到,但也能想象出那个小偷此刻正遭受着怎样的痛苦。
不多时,一个打得遍体鳞伤青年被人拖到了澡池旁边,像一块破布般蜷缩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陈老七接过手下递来的香烟,美美地抽了一口,将烟吐到了青年的脸上,呛得他直咳嗽。
陈老七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板仓弥久和青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小子,你不是这一片混的吧?”
青年被吓得浑身一颤,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不……我不是……”
话音刚落,就挨了陈老七手下一个响亮的嘴巴,脸颊瞬间肿了起来。
“七哥问你话呢,痛快点回答。”
“你知不知道,在这条街上,都是七哥说了算。你小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活腻了吗?竟然把主意打到七哥的头上了,真是太岁头上动土,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七哥,我看,直接废了这小子算了。”
青年闻言,赶紧跪在了地上,对着陈老七不停地磕头求饶。
“七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您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陈老七看着跪在地上的青年,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用手扬了一些水到青年的脸上,冷笑道:“小子,若是饶了你,我七哥以后的脸面往哪里放?”
话音刚落,青年被陈老七的一个手下猛地一脚踹中了后背,整个人如同被狂风吹起的叶子,直接飞了出去,最终狠狠地摔进了澡池子当中。
澡池子的水瞬间溅起了一大片,青年的身影在水中若隐若现。
紧接着,那个手下迅速走到池边,毫不犹豫地摁住了青年的头,将他狠狠地按到了水面以下。
青年在水中挣扎着,双手乱抓,试图挣脱出来,但无奈力量悬殊,他只能无助地在水下憋着气,脸色逐渐变得青紫。
足足过了数十秒,那人才放手,青年终于得以呼吸,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咳嗽着,仿佛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陈老七恍若未闻,对着洗澡的众人说道:“大家不要怕,只是对这小子略作惩戒而已,大家继续洗,别影响了心情。”
完了,又补充了一句:“谁要是现在就走,那就不给我陈老七面子。”
这么一说,原本想找机会离开的板仓弥久只好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