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一张颠倒黑白的嘴,钱娇娘差点儿就要为她鼓掌叫好了。
娘有时倔起来,确实是十匹马也拉不回来。邢慕铮问钱娇娘:“真的么?”
田勇章差点跳起来,“表哥你这说的什么话,这还能有假?”
邢慕铮实在不喜有人插话,方才是母亲的孪生妹妹倒也罢了,这会儿连表弟也敢插他的话,他横了一眼过去,田勇章立即缩了缩脖子。
钱娇娘道:“姨妈说的,怎能有假?”
刘英和田林文不约而同地暗暗松了口气。
“那你们离开了田家,靠什么营生?”两个妇人带着一个娃儿,在那乱世中奔波,邢慕铮心紧了。当年参军,邢慕铮确实也是不得已,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只是玉州一片并未被西犁攻打,为何娘要带着娇娘母子离开桂县投奔姨妈?“你们当初为何离开桂县?”
钱娇娘的眼神因烛火摇曳忽明忽暗,她微笑道:“太久了,我都不记得了。”
邢慕铮的心猛地被刺了一下。她哪里是不记得了,她是什么也不愿同他讲了。这些话,他早该在接娇娘母子时就问了,那时的他却因丧母而伤怀,且认为过去的事情已然过去,不值一提。因此娇娘轻描淡写说一切都好时,他没有追问。
现下想来,是那会儿的他不知心疼为何罢了,现在他知道心疼了,娇娘已不愿对他讲了。
见气氛怪异,田林文忽觉不妙,他清清嗓子,拖长了音道:“慕铮啊——你爹娘的尸骨葬在何处,我们此番前来,其中最为重要之事,就是拜祭你的爹娘。”
邢慕铮收回视线,面向田林文,“家父家母合葬于桂县七侠山,母亲的葬礼都是娇娘操持——”那娘又是在哪里去世,若在外过世,娇娘又是如何送娘回来的?一个个的疑问堵在邢慕铮的喉头,他问不出口,他问了也不会有任何回应。
“姨父姨妈若要拜祭爹娘,明儿我就可带你们去,娘临去前,最惦记的就是姨妈了,‘英子~~’‘英子~~’”钱娇娘学着叫了两声,轻缓又幽长,听得人凉飕飕的,“娘就这么叫着,可感人了。”
刘英蔘出一身冷汗,邢慕铮是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姐姐为甚叫她么。她怯怯地瞅了相公一眼,田林文对她挤眉弄眼,刘英才勉强装作怀念模样,“我可怜的姐姐——”
“娘子,人死不能复生,这些年,你因姐姐的死积了一身的病,唉……”田林文愁眉苦脸,“那咱们明日就去桂县,也好了却你一桩心病……”
邢慕铮道:“明日恐有不便,等过两日我安排妥当了,再一同前去。”
田林文惊讶,“慕铮也要去?”
钱娇娘扭头,似也有此疑问。
田林文出口发觉自己说话略有不妥,他添了一句,“你公务繁忙,便让钱、外甥媳妇陪我们去走一遭便罢了。”
“对,姨父说的在理。”
邢慕铮不为所动,“我一同去,丑儿也去。”
“我我我,我要去!”邢平淳憋了一晚上,听见这话他再忍不住举手跳了起来,在爹娘的双重瞪视下灰溜溜地收回爪子,颇为孤立无援地站在那儿。
刘英见状,忙过去将他搂在怀里,“好好好,我的儿,你也去!好好给你奶奶烧柱香,求他保佑你将来光宗耀祖!”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天色已晚,大家各自回房歇息,暂且不表。
接连几日,邢慕铮早出晚归,不知道忙些什么。只是每日清晨仍督促邢平淳练晨功。邢平淳新鲜了两日,后来苦不堪言,不敢与邢慕铮明言,悄悄地求娘亲,谁知娘也不疼他,只说她管不着。刘英倒是天天大清早地摸去书房,笑吟吟瞧他爷俩练功,对累乏的邢平淳一口一个心肝肉,还常常自己熬了粥给他们送去。不仅如此,刘英还替邢慕铮纳新鞋,缝新衣裳,夜里不论再晚,都等着他回来,与他嘘寒问暖,张罗夜饭。
眼看刘英这装模作样渐显成效,邢慕铮似对他这姨妈愈发和善,钱娇娘老神在在,在小院里安心习字刺绣。这日丁张过来与她请安,说是昨儿姨老爷悄悄塞了他十两银子,又向他打听夫人是否下堂的事儿,丁张这回说了,但没敢要他的银子。
钱娇娘将绣针一插,叹了一口气,“姨父姨妈定然很震惊难过罢?”
“这……”丁张犹豫着点头,姨老爷姨太太看上去还像那么回事,但表少爷和表小姐就……高兴?反正他横看竖看,也不像难过的样儿。
“怎么了?”清雅故意问。
丁张干笑两声,“姨老爷姨太太确是唉声叹气,不信夫人出了这等事儿,只是表少爷表小姐,大抵是没听清奴才说了什么,反而高兴起来。后来被姨老爷给训斥了。”
钱娇娘不在意地笑笑,“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她低头重新刺绣。
这一个弱冠一个及笄,也不能叫做小孩家家,丁张腹诽,但不再多嘴,“夫人,老爷叫奴才将银子备齐了,请您去赏给下人们。”
钱娇娘顿住了,她缓缓抬头,“那……地牢里那些人……”
丁张有些僵直,“是,今儿天还未亮,那些个罪人就被处刑了。”那一地的血腥,叫他看得真真腿都软了,其他去的下人们都胆颤心惊,好几个吐了。侯爷连眉头也不曾动一下。
“冯语嫣也……”
“是的,冯语嫣和她院子里的奴才,都处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