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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张巧嘴搭着那一只拈帕的巧手,来来回回地指点着,“况且她与姐夫也不是过不下去日子,不说姐夫待她,姐夫就是待我们这些娘家人,也好得无话可说。你叫我姐怎样好抛闪了姐夫跟你呢?”
    最后纤柔地指向董墨,直戳心窝,“大人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大人想问个究竟,我也懂的。可有的事,是没有‘究竟’可问的。你非要问,我也只好说,她再情难自.禁,也有脑子摆在那里,孰轻孰重,但凡脑子清醒的,都掂得清。你要真为她好,就体谅她一点,不要怪她,只当你们是做了一场梦。”
    此番言辞比孟玉那番,更是合情合理,反劝得董墨苦涩一笑,“她去苏州,几时回来呢?”
    “就快回来了,姐夫这头叫人传句话去,夫妻俩言和,自然就肯回来了。”
    董墨原是想来加持一点梦迢是“情非得已”的信心的,不想却被梅卿一席话驳斥了残存的一点信念。她在一个女人的立场上,道尽了一个女人的苦衷。
    他再不体谅点,就是在用一点可轻可重的情感在逼迫梦迢就范了。
    他想要说点什么,动了动嘴角,最终无话可说,只好颓唐地起身拱手,“打搅了。”
    梅卿捉裙起身,送了他门外去。看着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叱咤官场的男人如此落拓凄冷的背影,她顿觉分外畅快。仿佛从前那些当官的压在她身上的力量,都被她反施压了回去。
    并且这个男人差一点就能与梦迢双宿双.飞,她想起柳朝如,便不能眼看着自己差强人意的美梦在他人身上得已实现。
    想着这些,梅卿心中畅快淋漓,那种大仇得报的快乐立时翻了倍。她扶着门框站了会,鲜艳得热闹的裙角像人群里一抹苍凉的讥笑,轻轻地滑进门里去。
    却另有一片艾绿的裙穿梭在流金的密荫里。因怕董墨就要走到门上去,银莲跑得很急,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咚敲鼓似的。
    她有些喘不上气,不得不稍稍慢下来。这一慢,那些芜乱的思绪便紧追上来。真要告诉董墨么?告诉了他,他带走梦迢,孟玉脸上岂不是无光?
    但也只不过被人嘲笑几句,她会伴着他的,没什么要紧。如此想,银莲又快了两步。
    可听说这个董墨在官场上很有些权势,真告诉他,他动起怒来,向孟玉发难,岂不是连累了孟玉?这一转念,又慢下来。
    反复之间,银莲赶到门上,正瞧见董墨爬上了门首的几个石蹬。她要张嘴喊,却冷不丁想起孟玉那双绝望冷静的眼睛,他一切在平静里接近疯狂的表情。
    她才发现,她是那么爱他,对他似个溺爱的母亲,也明知他不好,却不舍得见他遭罪受苦,只好掏尽良心来纵容他。
    她那惴惴的心逐渐平缓下来,静望着董墨跨门登舆,潦倒而去。
    从此,银莲也没再去探望过梦迢。梦迢复燃的一线期望慢慢在白昼难辨的等待中又萎灭。
    如此辗转半月,孟玉倒是等来了楚沛的信,据说他与董墨的奏疏几乎同时呈到了皇上眼皮底下,皇上笑了半晌,传出旨意,叫贾参政问清董.墨的私情,倘或果真,便另派人查审盐税的案子。孟玉心下了然,这又是一种平衡,既全了楚沛,也全了董太傅。
    打算一番,他便趁夜走到梦迢屋里来。这庭中业已落满败叶,屋子落满尘嚣,手指往榻上一抹,借着月光照见满手死灰。
    梦迢缩在卧房的榻上,仍在窗户底下割着铁木,手上只管呜哧呜哧地划拉着,眼睛只管呆怔怔地望着月亮。孟玉循着她的眼朝天上一望,那是一弯细月,像谁用金钗划下的一条口子,涌着冷白的血。
    他看了会,坐在梦迢面前近近地歪着脸喊她:“梦儿。”
    梦迢迟缓地扭过脸来,好似不会说话一般,空把嘴张一张,久久没出声。孟玉温柔地抚着她的脸,她的脸也像一轮月,白森森的,落着翳云似的灰,他用指端擦拭着。
    然后又抬起她的手,手上满是给碎镜片割出的碎纹,细细的,有新有旧,参差纵横,好在不深。他很心疼,但又觉得,有的爱是需要忍痛受难的。
    他摸了帕子揩她的手心,“怎的又不点灯?”
    梦迢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喉咙,出声便是低哑的哭腔,“放我出去……”
    “好。”孟玉也滚出眼泪来,嗓子却仍旧透着冷硬,哪怕他是歪着一双温柔的眼,温柔地睇着她,“想清楚了么?愿不愿意指证董墨?”
    梦迢几乎是本能地点头,这会叫她做什么她都答应。人被困得久了,自由就成了唯一的盼望,爱恨嗔痴都得退让到一边。
    她细碎地点着下颏,细碎地点出许多眼泪,也记不得计较是在答应着什么。她只不过想要与人说话,想要一点温暖,在这漫长的、度日如年的暗寂里。
    于是急切地攀在孟玉脖子上,将脑袋放到他肩上去,紧迫地抱紧他,还是不住地点头。
    孟玉在背后笑着,掌心轻抚着她的背,一下一下地,像奖励一只刚刚被他驯服的猫,“皇上的旨意没几日就到,顾及朝臣彼此的体面,只命贾参政私下问话。你放心,不会传出去的,坏不了你的名声。或者你能拿得出什么证据告诉我,我去回他的话,你在家好好休养。”
    梦迢不断地点着头,迟钝而木讷地吐出一句,“他胸口有条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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