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臻略睡了一个多时辰就醒了。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被褥、陌生的气味,让她惶惶一颗心在梦里也飘忽难安,一会儿看见母亲在病床前向她伸手,说我可怜的娮娮你还这样小,没了娘可怎么好活,转过头又被一片血色迷了眼,父亲口中吐出大摊鲜血直直扑过来,吓得她惊叫着从梦魇里醒来,额上布了层细密的汗珠。
午后聚起的热气还未消散,掀了被子从床榻上坐起身,姚臻接受了自己身处陈府的事实,一时却却还不知该如何自处。从前在家里,这个时辰常是独个在闺房做些针织女红或是练两篇字,等到再晚些父亲归家了便一起用晚膳。
说起晚膳,肚子好似真有些饿了,今一整天,只在火车上用过些糕点,放久了又干又硬难以下咽,找到姑妈家时已过了午饭时辰不大好再麻烦厨房单为她开火忙活,故而饿到现在,长途羁旅总是劳累的,睡过一觉身体疲乏暂得缓解,五脏庙不知几时能得填满呢?
要是去问小眠,姑妈家通常什么时辰吃晚饭会不会显得很没有礼仪?
姚臻这般想着,重新换好衣物,准备开门出屋。先时在浴室换下的脏衣不在原位,不知是不是小眠取走为她浣洗了。
走廊静悄悄,屋子里也静悄悄。
自门口探出脑袋来发现悄无人影,姚臻放轻手脚出来,欲往楼下而行。
老爷回来了!
雕花大门却突然打开,几道人影也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迎到两侧,站得整齐且恭顺。
姚臻就这样站在楼梯上与刚进家门的姑父目光相接。
他穿着整套西装带着礼帽,身高形壮,很是威严,不甚亲切的样子,从帽檐下探过来的视线,带着审视,锐利迫人。
少女忙提着裙摆急步迈下楼梯,迎上前去行礼:姚臻见过姑父。
那股子审视人的目光瞬间换成慈爱,照旧落在少女身上:原来是丽娜的小侄女,很漂亮,很···浑厚男声顿了顿,似是在唇齿间斟酌怎样的词句用来形容这样的少女更为恰当,吐出裹着笑意的两个字来,有趣。
上海滩的女郎,如今是一个赛一个的热情奔放,都在流行西式礼仪,见了面先得拥在一起互相贴面才能说话,倒很久没见到这样古朴的年轻小姑娘,的确是有趣。
有趣是什么意思?
少有同年长男性打交道的时候,姚臻一时也难以掌握应对分寸,但说好话哄着总该是没错的,她努力扬起笑脸奉承道:姑父也很是威风、气概不凡,让人心生敬慕。
敬慕?敬慕。哈哈哈哈哈很好陈石生含着这个词在舌尖滚了两遍,朗声大笑起来。
笑声回荡在屋内,将房间里的姑妈引了出来。
老爷这是遇着什么事了,这么开心呀?姚丽娜循声而来,穿着一身黑色蕾丝洋裙扑到陈石生怀里,让他在自己两边脸颊各落下一个亲吻。
家里来了小辈,以后陪着你也能更热闹点,为你开心。男人搂着怀里的女人旁若无人的调起情来,候侍在旁的佣人们识趣地退开。
姚臻僵在旁边正不知所措,他二人边说话边相拥着往楼上卧房而去了,徒留她一个愣在原地,被小眠拽着到了厨房。
不过是个小丫头,怜她无父无母才留下来,给她碗饭吃罢了,老爷不必多操心。
丽娜的侄女自然也是我的侄女,好生住下来就是。你今日用得是什么香水,第一次闻。
昨日新买的,百货大楼新到的法国香水,老爷喜欢吗?
喜欢,尤其是在你身上,更喜欢。
姑妈同姑父一直待在房间直到摆好晚饭才再下楼。
姚臻坐在姑姑身旁,一小碗白米饭用完已大半饱了,乡下人家里夜间没有任何娱乐活动通常睡得早,因此晚饭也不会吃得全饱,不好消化。
仔细打量姑姑神情,先时的郁色已消满脸都是餍足,想来定然是姑父擅长哄人之道将姑妈哄得开心了,又去看主位上的姑父,虽年近半百,在姚臻见过的为数不多的男人里面,称得上最是英武不凡,时不时往姑姑碗中夹菜尽显体贴,看起来是个好男人。
小眠所言未必是真。
小丫头可是吃不惯家里的饭菜?
姚臻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句小丫头是在叫自己,回过神看向两个停了筷子看着自己的人,简单解释了父亲给自己定下的晚饭七分饱的规矩。
姑妈听后又忍不住道:他就是这样蛮横,什么都要管,连饭都不让自己女儿吃饱。
···
她算是明白了,姑妈只要遇到与父亲有关的事,怎么也要挑出错来骂一番,也不知道是与父亲生过怎样的嫌隙,以后还是尽量避免在姑妈面前提起父亲好了。
好在姑父出来打圆场,结束了这个话题,转头问起旁的事:顺中今天没回来,提前同你打过招呼了吗?
是一个不认识的名字,她静默在旁听着。
姑妈接话:说过了,中午那会就打电话回家了,说遇到点事,多待一晚,明天一早就回。
嗯,他对你向来比我这个亲生父亲都亲,可见你这个后妈当得称职。
话音落下,陈石生又转头同姚臻交代:等你表哥回来,让他带你到处走走看看,添些女孩子喜欢的东西。
姚臻点头应下,还在刚才获知到的信息里震惊着。
顺中原来就是表哥的名字,可他,竟然不是姑妈的亲生儿子?他是姑父的儿子却不是姑妈的儿子?姑妈是表哥的后妈?
这里面还有太多她不解的内容,可是也不能直接开口去向两位长辈探听八卦,跟小眠这个丫头打听打听倒是行,但是作为侄女,去向下人询问家中主人的私隐也很不得体,不若等明日见到表哥问问他?同龄人总该更好相处一些。
姚臻如是想到,寄人篱下果然有许多事情需要慢慢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