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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是我不小心揉碎了夜的光
    江韶悠悠转醒的时候,首先看见的便是坐在自己身边的林辰逸。
    她没有出声,没有动作,只是睁着眼,静静看着林辰逸专注于萤幕上的侧脸。
    蒙着刚睡醒时的水雾,江韶眼前朦胧视野模糊,连带着林辰逸平日里看上去冷峻刚硬的侧脸线条也柔和不少,纤长低垂的眼睫微微颤动,偶尔稍一抬眸,似乎发现了被他遗漏的讯息,专心致志瞧着手机,过了会又敛下视线,萤幕的光线倒映在他乌黑深邃的眼瞳里,那是这一方昏暗中距离江韶最近的光。
    林辰逸平时不怎么笑──上回在音乐教室里江韶只当是错觉,毕竟头顶灯光刺眼她看不清──今天却不知为何,林辰逸垂落的眉眼弯弯,唇线牵起微微上扬的弧度,轻勾的嘴角噙着笑意,本就清新的外貌气质此刻好似雨后初霽的阳,乾净清爽,倒是同他姓名一般俊逸清朗。
    江韶这才发现,林辰逸笑起来的时候,颊边还有一个小小的、不明显的酒窝。
    同样是两隻眼睛一个鼻子两个耳朵,怎么林辰逸和其他人的差距就这么大呢。
    最后还是林辰逸注意到她醒来,收了手机询问江韶是否开始练习。
    「嗯,谢谢你的衣服。」脑袋下面枕着的卫衣枕头被她递回去,江韶抱着林辰逸的校服外套赖在椅子上哼哼唧唧伸展着僵硬的身体,她伸懒腰的时候手里没捏着点什么都觉得不过癮,在家里捏枕头捏被子,如今手上只有林辰逸的外套,四捨五入也约等于是件被子。
    林辰逸听得一阵脸热,慌忙别过脸,假意整理头发,实则抬手挡住红彤彤的的耳朵尖。
    「现在几点了?」江韶带着未散睏意的嗓音传来。
    「两点四十。」就猜到江韶会问,林辰逸收手机前特地看了眼。
    他顿了顿,看着被江韶揽在手臂上的外套说道:「外套给你。」会冷的话就穿着。
    林辰逸问过李曼婷为什么江韶总是不穿外套,得到的答案出乎他意料的简单,细一想又觉得这的确是江韶能做出来的事──
    江韶说,因为冰绿色不符合她的审美,所以买回来以后就被她扔进衣柜最深处吃灰去了,她平常上学都是穿着自己的私服外套,到了校门口才脱下挎在臂上,顺利进了校门才又穿上。麻烦是麻烦了点,但俗话说得好,爱美不怕流鼻水嘛。
    李曼婷又无奈又佩服江韶的坚持,最夸张的是,江韶竟然到现在都还没被抓过服仪不整。
    景明一中上放学时抓私服抓得严,至少私服外还得再套一件校服才能让纠察睁一隻眼闭一隻眼,林辰逸就属于这种偷渡客;在校内倒是没那么规矩,只要注意一些重要集会别穿着私服就行,也少到教官室附近间晃,否则被教官当场抓获那都是分分鐘的事。
    「谢啦,你人真好。」江韶没和他客气,笑嘻嘻地套上外套,丝毫没有半点想要反省自身任性举动的意思。
    无意间被发了张好人卡的林辰逸有那么一瞬僵直了身体。
    他没答声,只是默默走到墙边去拿她的吉他。
    「先开嗓吧,弹唇?」江韶问。
    林辰逸点头,他在家练习时用的也是弹唇法,虽说因此被不明缘由的邵女士狠狠批评了一顿,质问他都多大的人了还在喷口水,幼稚又没卫生;当然事后好好解释清楚了,代价是邵女士总爱坐在他身边津津有味的配着瓜子听他唱。
    江韶舔了下略嫌乾燥的唇瓣,「来囉。大调,走──」
    两道弹唇声在教室后方一前一后响起,基本上是江韶先唱一遍、而后林辰逸跟唱,她手里打着节拍,稳定清晰没有半分错漏,弹唇唱出的每个音阶都扎实踩在节奏上。林辰逸的情况稍差些,音调越低也就越难唱,弹唇中间断开了几次,但很快接上了。
    江韶边唱边分心去想,这听起来怎么还有点像踩不动油门的重机呢……
    还好,只要不是像喇叭,她都能忍得住笑。
    由于时间紧迫,其他声乐训练的部分江韶没教,只教了林辰逸开嗓和一些腹声的窍门,但好在他本身的音色就不错,许是受了运动习惯使然,气息比起江韶刚唱歌那会也要平稳不少,短板缺点固然是有,但是认真唱歌的话应该也还是能够拿到不错的分数。
    江韶从吉他袋内侧的口袋里抽出几张摺叠在一起的乐谱,摊开之后林辰逸看见乐谱上头只零星缀着几个音符记号,多数版面还是被歌词佔满,粉蓝两色的萤光笔墨分别划出两人独唱部分的段落,偶有几处文字被江韶圈起,林辰逸认出那是她曾提过的换气点。
    「我们先试一遍磨合,上礼拜没合过。」江韶凝神倾听音调,调整弦钮,拨弄几下琴弦确认音准。「就当成……正式演出。」
    林辰逸应着,视线落在江韶撩拨琴弦的指尖。
    许是错觉,又或不是,他总觉得江韶的手指似乎在颤抖。
    江韶没注意到他的目光,摁上琴弦后逕自数起了数:「三、二、一……」
    两人随着倒数落下同时啟口。
    江韶和林辰逸的嗓音形成一种奇妙的平衡。
    林辰逸的声音算不上厚实,乾净清澈的嗓却流露出另一种质感,没有太多太深层的底蕴,只有歌声里满溢的坚定决心,青涩的一往无前被歌声柔柔包裹住,无杂质的透亮音色徐徐唱出少年人藏无可藏的秘密爱意──无论你在哪里,我会永远陪着你。
    去追逐梦想,去自由,去这世界的任何角落,无论何时何地。
    他顺着唱词,望向江韶一眼又一眼,江韶全然未觉。
    她只垂着眼眸专注弹唱,她的歌声很轻,听起来甚至没用多少力气,可偏生她的音色是重的,最深处依稀可见沧桑,带了点苦涩,和一点回甘的馀香,以至于她就连轻声哼唱的存在感都极强,分明是动作轻柔地揉进另一股歌声里,却怎么也无法忽视。
    ──还好你有看见我的心,不用夜里一个人哭泣。
    林辰逸的歌声兀地滞住。
    「怎么了?」江韶也停了弹唱,面露困惑。
    「你……」
    他该怎么说?他没有看见江韶的心?
    这种感觉难以形容,音乐并非只是单纯的音符组成,更重要的是包含其中的想像,人事时地物,包含词曲创作者的、乃至于歌者的心绪,都能在乐声里被听者发现、挖掘,拼凑出歌曲里的故事景色。
    所以林辰逸在合唱里找到了驾车驰骋在公路上追逐梦想与自由的年轻男女,找到了他自己想在江韶身后默默守护她的那份心,可他独独找不着江韶。
    和那时的茱丽叶不一样,江韶没有融入角色。
    ……江韶,没有出现在她的歌声里。
    「怎么了嘛?」江韶又凑近了点,深棕色的瞳孔掺了点道不清明的黑,或许是影子,或许是别的什么。林辰逸清晰看见她眼中倒映的自己的身影,脸色平静如常,只有他自己清楚自己心里现在乱成什么样。
    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他。
    不要露出和那时候一样的表情。
    林辰逸抿着唇,在江韶疑惑的目光中颤着手去拿被他压在身后的卫衣胡乱套上并将兜帽拉下,细细软软的棕色捲毛被他压在衣帽底下乱得一蹋糊涂,林辰逸不自在地捏着帽沿,拚了命的将帽子往下拉,直到挡住他的眼睛。
    他没有勇气和江韶对视,他怕自己会忍不住脱口而出那些积压在他心底许久的问题。
    不能贸然开口,现在也不是时候,当务之急是即将到来的期末演出。
    林辰逸深吸一口气,过度紧张导致他的嗓音有些哑:
    「……你很好。」
    「我知道我很好。」江韶挑了挑眉,有些不明所以。「然后呢?」
    「所以,放轻松。」
    林辰逸话语微顿,又道:「状态不对。」
    江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勾着笑,低声喃了句「是吗?」,语气却不似反问。
    「那我去一下厕所。」她笑嘻嘻地挥了挥手,也没等林辰逸反应过来,和胡苗菏报备一声后逕自跑出教室。
    安静的洗手间里只有深处传来的乾呕声兀自回响。
    江韶没心思去想林辰逸是怎么看出来的,她只是狠狠擦拭还垂着涎水的嘴角,死死盯住镜子里的自己,面前洗手台的水流未曾停歇,直到水柱冲刷在磁砖盆面溅起的水花打溼了林辰逸的外套一角,江韶才重重喘出一口气,掬起一捧清水匆匆洗了把脸又跑回音乐教室。
    带着寒冷湿意的风拂来灌满整个走廊。
    她进门的脚步一顿,抬头望着远方阴暗昏沉的天空。
    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