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345节
    “啊?”
    阿苏洞主对巫师道:“我要请你作证,要我的儿女拜阿弟为义父。”
    巫师道:“是。”
    祝缨再次被人认了义父,这回还是人家爹临终前给托付的。她轻轻叹了口气,就坐在阿苏洞主的床洞儿上被阿苏洞主的儿女们认认真真拜了几拜,又喝血酒。酒入喉中,她说:“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阿苏洞主咧咧嘴:“那我就放心啦。”
    他办完这件事竟然还没闭眼,安排了祝缨去休息。第二天,祝缨起床也没见他死,他竟又一天接一天地活着,人人都知道他快死了,可他就是不走。祝缨无法在山寨上久留,又住几天,眼见阿苏洞主还是老样子,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
    第五天上,阿苏洞主竟然能下地走路了。
    祝缨以为是因光返照,便不提离开的事。
    第六天他还是好好的,祝缨便提出了告辞。
    阿苏洞主扶杖将她送到了广场上,道:“叫你白跑这一趟呀。”
    祝缨道:“咱们多久没见了?能见一面也是值得的。”
    阿苏洞主道:“小妹就先留下来吧。”
    祝缨道:“好。”
    …………
    祝缨进山一趟,没送走阿苏洞主又多了几个“儿女”。
    回到县城,远远就见项乐从县衙里跑出来,看到她便说:“大人!可算回来了!”
    祝缨跳下马,道:“进去说。怎么了?”
    项乐道:“黄十二郎搬过来了,前天,还带着家眷到后衙拜见咱们家老封翁和大娘子她们哩。带了好多礼物,大娘子都没收,说是您吩咐了,不晌不夜的,不合收礼。”
    祝缨问道:“他们有什么动静?”
    “就是搬家。不过有一件事儿,”项乐压低了声音说,“他将衙门上下都洒了帖子,请大家吃暖宅酒。小人看他与关丞还嘀咕呢,他给关丞他们也都送了礼。”
    祝缨回头往后一看,顾同从一颗蔫菜变成了一颗鲜菜,跳起来道:“我去打听。”
    祝缨道:“不用。项乐,把关丞叫来。”
    顾同道:“您不先休整一下么?”
    祝缨道:“哪里就累着了?”
    顾同十分羡慕地看着老师,祝缨的精力他自认是比不了的,他快累成死狗了,祝缨还能接着干事。
    关丞就在县衙,正在往外跑出来迎接祝缨,他与项乐撞了个正着,赶紧到了签押房见祝缨。进门先说:“大人辛苦,这汗出得……”
    祝缨笑道:“你也辛苦,黄十二郎有事托你吧?”
    关丞马上解释:“就是修水渠的事儿!您听我解释!他的田在两县交界之处,有点儿两不管、有点儿偏,咱们修水渠本就要修到他们那儿了,他想能将他那儿的先安排,也好多用一点水。”
    “又不是要拷问你,你急什么?水渠啊……”
    祝缨到了之后就开始修路、兴修水利,因要顾及民力,都是轮着、依次来。总是离县城越近、建设工程搞得越好。往偏远的地方,首先是交通方便与县城联系,其他的都排在后面慢慢来。祝缨正在做的一项工程,是将一些水渠逐渐由土堤变成石堤,先干渠,再是支渠,省得每年都得挖。这样一来,清淤也更容易些。
    祝缨问道:“你要怎么安排呀?”
    关丞道:“今年就排那儿,一共九个村子,也都有人……”
    “等等!你说几个?拿图籍来!”
    祝缨不敢说能把全县的人都认全了,有几个村子还是记得住的。两人扒拉了一回田簿、户籍,确认了——这里还有一处隐蔽的村子。
    祝缨摸了摸下巴,道:“可真行啊!”
    一个村子,朝廷的管辖范围之内,保持着人人有地种的世外桃源的状态的可能性有多大?
    “走!瞧瞧去。”
    关丞多一个字也不敢说,只敢答应一声:“是。”
    祝缨没有马上行动,她坐在椅子上看着关丞。关丞汗如雨下,举袖不停地擦脸上的汗:“大人,下官一定守口如瓶。不不不,下官去去去……”
    祝缨道:“你与我同去,水利工程,不得先去勘查吗?”
    “是。”
    “啧!”她不知道黄十二郎最终的明确目标是什么,但是看得出来贼不走空,这人到了哪里都要占点便宜的。赵苏说他贪暴,暴还未见,贪是真的。
    第182章 隐户
    关丞内心忐忑。
    他收黄十二郎的礼物的时候并不知道有这样的纰漏,心中大恨。
    他顾不上黄十二郎,急着向祝缨解释:“大人,小人以前并不知道此处还有这样的事情!”
    祝缨道:“我以前也不知道。”
    县衙官员收受一些礼物然后在一些事情上给某些人一些便利,可谓“人情”。以前这么干,现在也还是这么干,连祝缨也没有说你不能一文钱不收。兴修水利、改善水利设施是福禄县一直在做的,问题是一点也不大。
    关丞忙说:“是真的!黄十二郎给我说水渠的时候,可真没说隐户的事儿啊!”
    祝缨好奇地问:“怎么?你们以前会说的吗?”
    关丞一个老男人差点被逼哭了,语无伦次地说:“不会说,不不不,会说一点。其实是……大家都心知肚明!以前嘛,乱七八糟的,您来了就……不是,我是说,数目也不知道,就知道可能会有。哎呀,也不是。”说到最后急得跺了脚。
    几年以来,福禄县上下已有了些默契,关丞更是知道祝缨在意的是什么,什么事儿不能碰。平日里祝缨是非常好说话的,有些事情却是不能的。
    关丞没有想到的是,居然由此引出了一个隐户、隐田的事儿!黄十二郎竟一个字也没有提。
    祝缨没来之前,福禄县的默契是:我知道你有隐田隐户,你也知道我知道你有隐田隐户,我也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有隐田隐户,但是,只要你别让县里的账太难看,给我塞够钱,我睁一眼闭一眼当不知道。需要办事的时候,比如这次修渠,乃是将隐藏的田地与在册的田地一样的处理,也修渠通过那里。
    关丞他们也没有掌握住隐田隐户的具体数目。反正只要官吏与乡绅双方都得利,那就行了。
    祝缨来到这里三年有余,一样样的手段施展下去,隐户隐田也是她在意的地方。关丞自己就吃过类似的教训,年终的考评还捏在祝缨的手里,至于当时另一位顾翁也是被好好敲打了一番的。
    好好地做了一阵子人,关丞就把之前做鬼时的事儿都给忘了,当自己一直都是个有底线的好人了。他现在只认定黄十二郎是个坑。
    关丞也不敢把祝缨已经发现有问题的消息再透露给黄十二郎,黄十二郎给的可不够他担这个风险的。祝缨精明得很,他只说了个村子大致的名字地方,祝缨就马上反应过来数目有问题。整个福禄县都在她心里,怎么通知怎么瞒?黄十二郎自求多福吧!
    关丞生怕祝缨以为这次的事情跟上次侵吞军囤田地的事情一样,他都从中有预谋有获利。天地良心!他就前几天收了黄十二郎一点礼物而已!
    关丞赌咒发誓:“回去就将东西都退还给他!”说完忽然想起来,黄十二郎之前大张旗鼓地送礼,是被祝缨给退回去的!难道县令大人之前已经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了?嘿!怪不得人家是县令,还是京城里出来做官的。自己果然还有些不足之处。
    祝缨看他的样子不似作伪,忍不住笑了:“急什么?又不是要追究你。”
    关丞喘着粗气,道:“下官洗心革面,可不想栽到这小子身上呀!大人,咱们现在要怎么办,怎吩咐。”
    祝缨道:“有什么好着急的?你受了他的请托,本县原本就是要做这项工程的,我听了便要去看一看工地,这有什么问题吗?嗯?”
    关丞不敢相信这件事情在自己身上就算过去了。
    祝缨没再道:“项乐啊,去叫上祁先生,哎,你不也会核算的么?你们兄妹也同来。”
    兄妹俩抱拳:“是。”
    祝缨对关丞道:“刚才我说的话,记住了吗?”
    关丞脑子一片空白,用力回忆了一下,越回忆越想不起来。祝缨摇摇头:“去收拾收拾,咱们马上就去。”
    关丞浑浑噩噩走出去,离得远了些,突然想起来祝缨说什么的。哦!懂了!是叫我当不知道。应该是不要惊动黄十二郎的意思。关丞一点也不同情黄十二郎,他娘的,差别被这小子坑害了。他有点同情林翁,日子过得好好的,要被女婿拖累了。
    他很快收拾停当,赶紧到祝缨面前听令。祝缨也到后衙换了衣服,叫上人要走。张仙姑在后面追着出来:“哎,你才回来,不歇歇就要走啊?这是出什么事儿了?失火了吗?!”
    祝缨道:“差不太多。”
    “啊?”
    祝缨笑笑,提着刀大步走了出去。
    …………
    她有心理准备,黄十二郎必然会种种毛病,正经的积累财富通常是很慢的。财富要迅速积累,必得有点非法的勾当才行。在这偏僻地方想积累出黄十二郎那样的财富,内容完全可以想象。
    黄十二郎这么“坦白”地把这些都摆到她面前,是她没有想到的。
    祝缨回来,原本会有不少人前来请示又或者投帖拜见的,但是她行色匆匆又叫了关丞,不急的事务就都不往前凑了。
    祝缨带了人直往村子里去,他们都骑马,行得自然快。天没黑就到了,此时白昼变长,人们都在准备晚饭了。夏日里,很多人将桌凳搬到房前土场上,吹风吃饭。
    祝缨和关丞核对了村子,圈出了多出来的那一个,他们不先往那里去,而是去邻村。邻村是个大村,人口几百。里正家里有几个帮工还有个丫环,住着一所大屋,夏天仍是习惯在屋外用饭,帮工把桌椅搬了出来,丫环正拿碗筷往桌上摆。
    村里的顽童们跑了过来:“三叔,外面有贵人哩。”
    “呸,你又认得贵人了?”
    “嗯!穿得可好!都骑马呢!”
    里正听这孩子说得详细,也出来看,没到村口便见到了祝缨。他认得祝缨,也认得关丞。他曾往县里缴过粮,还跟这二位搭过两句话。忙上前道:“大人!草民叩见县令大人,叩见县丞大人。”
    祝缨翻身下马道:“你不是王占么?起来说话。”
    王占爬了起来,祝缨还记得他,这让他很高兴:“正是小人。贵足贱地,不知大人有何吩咐?小人一定办好。”
    祝缨道:“看看水渠,走累了,先讨口水喝吧。”
    王占忙将一行人让到自家场院上,催仆人重新烧热水,将碗筷煮过,再打井水、拿出自己珍藏的茶来沏上,又张罗着杀鸡做饭。
    祝缨道:“别忙那些个啦,我本是来看看水渠好不好用,路好不好走,为乡亲们以后更便利的。你这一忙,就是我们给你添麻烦啦。”
    “不麻烦不麻烦的!”王占连忙说。
    祝缨道:“天热,也不大想吃东西,有什么弄一点儿就成。”
    项安很熟练地掏钱给王占算菜钱。王占还不敢接,祝缨道:“收了。”
    王占捧着钱,一时下唇哆嗦了一阵儿,大声说:“哎!”他以前听说过祝缨下乡会算饭菜钱,但是没想到自己也遇上了!就没见过会给他饭钱的官差,更不要说县令了。话又说回来了,他活这么些年也没见着县令会每年都往村子里跑亲自督办种种工程的。
    他赶紧安排了饭食,又让人把祝缨等人的马匹牵去喂草料、饮水。
    祝缨等人吃完了饭,又叫来王占询问。她本来就是要修渠的,修之前做些勘查也是情理之中。王占自然高兴:“水渠每年冬天都清淤的,平日里还够用,每年最要紧的那几天就太吃紧了!要是能疏通了之后拓宽一点,砌石堤,那可真是太好啦!”
    祝缨也不早睡,跟他打着火把看了一回渠道,又说:“明天白天再看一回。”
    “哎!”
    祝缨当晚就宿在村里,这个村子看起来还算可以,村民身上的补丁都不多。王占家有点当年朱家村于妙妙家的模样——比较富裕。所以这一晚她住得也不错,有艾草驱蚊,马匹也照顾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