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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2节
    祝炼解释道:“那就是蒋婉家的,他俩总是分不开,陪着娘子来的。偏事忙,夫妻二人几天见不上一面。叫他们趁机见一面也好。”
    祝缨笑笑:“挺好。”
    蒋婉将发挽作一个巾幗髻,窄袖、短裙,俨然是个山中女子模样,身后也带着一个小学徒。祝缨就势又问了她学生的情况,蒋婉颊上泛着红,道:“都挺好,是聪明孩子哩!这个是下官我到了甘县之后才收的学生,已经背完识字歌,也能说些官话了,正在学写字和算术。传话、做事都能上手了。”
    祝缨看向这个小学生,一个小少女,笑问:“还记得我不?”
    女孩子带点羞怯地点点头:“记得的,姥给过我糖吃,好吃的。”
    祝缨又问她家中情况,再问城中还有其他学生没有之类,倒与祝炼等人先前说的差不多。甘县渐渐也收了些学生,男女混杂,蒋婉主要带女孩子。
    待将蒋婉、祝县的学生、甘县选出来的几名学徒都见过了,祝缨才得以休息。
    次日,她便在祝炼的陪同下,率部到了祝青君的大营前。
    …………
    祝青君与路丹青、苏晟等人列队迎接,路、苏眼中都有着殷切的盼望,祝青君于盼望之外,眼神又带了点小小的委屈与羞惭。
    苏喆见到了小伙伴,也是高兴,等对面给祝缨行了礼,她上前道:“好久不见!”
    路丹青高兴地说:“你也来了?”
    苏晟与苏喆血缘更亲,弟弟见姐姐总好摆个大人的架子:“来干嘛啦?”
    祝缨接口道:“她是来替换林风的,我是来躲清闲的。”
    众人微讶,面面相觑,祝青君道:“请营里安坐。”
    祝缨随意指了指带来的土兵,道:“好,我与阿炼坐坐去,他们就交给你们啦。安顿好了来找我们,有什么要我们做的,回来告诉我们。”
    路丹青道:“您……您不是来……坐、坐镇,那个、主持大局的……么?”
    祝缨又一指祝青君,道:“主将在这儿呢,当然听她的,我在这儿也听她的。交给她了,就让她来安排,我也一样。”
    “诶?”苏晟单纯地疑问。
    “咱都听她的。”祝缨说完,将手往身后一背,迈步走进了大营。
    祝炼对祝青君道:“傻站着干嘛?干完你的事儿,回来我们还等你下令呢。”说完,也学着祝缨的样子,将手往身后一背,走进了大营。
    苏喆也想学,即发现自己就是带兵来了,只好说:“我还等你的令呢。”
    祝青君用力吸了一口气,道:“你的营盘在那边,丹青、阿晟,你位先去陪姥。”
    …………
    祝青君再回大帐的时候,心绪已然平复。
    她是委屈的,路丹青、苏晟包括走了的林风、之前来了的金羽、现在来了的苏喆,有资历比她老的有资历比她新的,但是无一例外都比她有来历。这种出身上的差别她虽不觉得有什么,但是人家是从小养出来的脾气。顺的时候还罢,不顺的时候坏脾气偶尔冒出来也是让人头疼的——这是在军营、在前线。
    她自知本领不差,但是进三步又退两步,耗费了许多钱粮、死伤了不少土兵,从账面上说不出去。
    她知道原因,但是不能说出来。而祝缨亲自到来,不管原因是什么,落在外面人眼里就代表着“不信任”。相信她的忠诚,也会怀疑她的能力不是?
    她又年轻,又是第一次将这许多“出身尊贵”的头人家的孩子纳入麾下指挥。祝青君自有一股气在,很难接受这种困境,更加不想抱怨。
    但是祝缨来了,却是一句“你是主将,听你的”,面子上短暂地圆了回来。
    “您来了,我们心里就有底了。”她进帐的时候,正听到金羽说这句话。
    祝缨看到了祝青君,祝青君也看到了祝缨,祝缨没有坐在主坐上,而往旁边拖了个马扎,靠着主座坐了。
    祝青君忙请她主座就坐,祝缨道:“你是主将,这个位子合该你来坐,我为着躲人来的。隔壁新来的刺史想逼我见面,我才不理他呢!先晾一晾他,再说。你来,你来。”
    祝青君再三坚持。
    祝缨道:“你是主将。我们才说呢,哪里是我来的,大家心里有底了?分明是看到你们,我心里有底了。
    以往无论在北地、在西陲,我是后盾。如今,我是软肋。以往呢,我在后面,你们可以不管不顾往前冲,如今我在后面,你们万不肯闪开身子,让我、让梧州直面敌。你闪不开,就是被困死在这里了,画地为牢。长处被削了,自然进退维谷。
    今天巧了,我躲人躲到你这儿来了,就不做软肋,你下令吧。”
    祝青君才平复下来的心情,又激荡了起来。祝缨将她心中所想统统说了出来,也是将责任揽了过去!
    祝青君道:“请您坐镇中军!我们出击!”
    “好。”
    祝缨坐镇,其他人出击。只是一句话,具体安排的时候又需要更细致一些。譬如祝缨手上多少兵、谁陪同留守护卫、出击的分几路、各带多少、各从哪个方向走。约摸什么时候出出,目标各是什么,是见好就收,还是一直追杀下去……
    最后决定,苏喆留、金羽陪同留守,其他三人出击。二人都不愿意,祝青君道:“咱们是要轮替的,丹青、苏晟战过这一场,麾下也该休整了,你们顶上。所以现在你们留守。”
    那这个可以。
    祝青君又提醒祝缨:“敌人凶顽!好阵前杀人!”
    祝缨道:“知道了。”
    两下分兵,祝青君原本想多留些兵马给祝缨,一是为了祝缨的安全,二是带走的人太多路上容易掉队,反而误事。
    祝缨道:“带足你们合用的,我这里,不用你们担心。”
    祝青君等人兵分三路,偷袭粮道去了,粮仓分散也不打紧,她们也就分散着偷袭,大不了跑勤快一点!
    这一边,祝青君偷人粮仓去,那一边,祝缨命人把自己的大旗给收起来,在营中树起祝青君的旗子,能哄一天是一天。
    如是数日,对方联军接到消息,粮道被断。吉玛家的头人颇觉奇怪:“这不是他们能做得出来的,这么快,除非是祝青君,那对面营里的是谁?!”
    桑力家的头人道:“要不试一试?要是她不在,那咱们就打过去!我非要把他们都抓做奴隶不可!”
    他说得极狠,他家奴隶一直在跑不说,开战都是在他家打,粮草之类他消耗得特别快,心痛得要命!
    “好!选上二十个奴隶,敲鼓!”
    第478章 试探
    鼓声咚咚地响起,苏喆提着刀跑到了大帐里:“姥!他们来挑衅了!”
    祝缨放下了手中的书:“走,瞧瞧去。”
    两人步出大帐,祝缨问:“金羽呢?”
    路果与喜金虽然是不讨喜的糟老头子,路丹青与金羽与苏喆等人处得倒还算愉快,苏喆四下张望:“对呀,他人呢?金羽!快去找他来,他干嘛呢?”
    金羽脸色难看地快步走了过来,苏喆一句:“你去哪儿了?是有别的事吗?”还没问完,金羽就对祝缨道:“姥,他们要开始了。”
    “怎么说?”祝缨问。
    “得先约束一下士卒才行,我的人在前面,新来的别叫他们顶在最前头,”金羽说,“对面会先杀奴隶的,死状骇人。新兵看完胆子也没了。”
    祝缨道:“行,瞧瞧去。”
    苏喆带点急切地问:“打么?怎么打?迎头痛击还是反击?还是设伏还是……”
    祝缨道:“先看一看。”
    无论北地西陲,她都极少亲自上阵,即使山中的“战役”她也没打过大的,更不曾见过敌我双方士兵的“大规模”的战斗场面。稳住阵脚、固守营盘也需要,亲身经历过一场,稍稍称量一下双方斤两。
    因此她没打算龟缩不出,也就默许了金羽去对敌。
    苏喆有点遗憾,也只得依照祝缨的安排,约束好她的下属,严阵以待,将三排巨大的藤盾挡在阵前。
    那一边,祝缨却发现金羽的兵士以伍为单位,聚成了小团而非布列成大阵。她点了点头,因地制宜嘛,在山地,大规模的兵马布阵是排布不开的,小团体更灵活实用。最前面也是一个盾手,后面有长矛手,再有刀手、弓箭手,搭配得相当不错。
    这不是祝县最初教出来的,侯五更擅长以朝廷官军的方式练兵,整个梧州的土兵受训之初都受这种影响。
    那一边,对方果然先推出一群奴隶来,祝缨张目望去,一排五个,也列成个方阵的样子。
    山地不比大平原,士兵铺得开、双方隔得也更远一点,相互之间看得也更清楚。祝缨这里也擂起鼓来,双方竟是堂堂正正面对面了。
    对面头人看到祝缨这边阵列严整,不无嫉妒地说:“只有样子好看!都是只敢偷袭的小贼!”
    这话说得不少同盟的头人都信了,只有他自己颇为不满。他并非不想偷袭,而是以双方、尤其是己方士卒训练的水平,不拿鼓点之类乐器声响做个标记,大部分士卒不出一盏茶功夫就得乱,仗就打不下去。
    大规模偷袭,根本没办法行动。且夜里很考验视力,大部分的士卒到了夜里就成了半瞎。小规模的偷袭呢,祝青君方营盘扎得又牢,人少了很难得手——失败过两次。
    桑力头人不知道他的心中还有这些想法,直接下令:“杀!”
    刽子手大喝一声,揪出一个袒胸露背的奴隶来,这个奴隶的双手被反剪在背后,刽子手提起一柄尖刀就往他胸膛插进去,手法娴熟地一拉——
    “哕——”苏喆发出干呕的声音。
    接着是第二个,却又不是开膛,而是锤杀!巨大的铁锤敲击人体,看到的人仿佛觉得自己能够听到那种闷响。
    祝缨左右看看,发现己方土兵的表情大多难看。金羽道:“就是这样,开始,他们只是杀人祭旗,砍个头,后来就干起这个来了!”
    他们小时候也听说过人祭之事,但都是听说了,乍一见,受惊不小。
    祝缨道:“不怪你们退了回来。”就算将校稳得住,这些土兵的心神也要受到冲击的。
    说着,她张弓搭箭,将正往第四个奴隶身上片刀的刽子手射杀——说话的功夫,第三名奴隶也已归西。
    这边土兵大声叫好!
    刽子手死了,对面一乱,接着,又上来一个穿着蓝布衫的男子,提着刀出来一刀劈翻了一个奴隶,张口便骂。他说的竟不是西卡话,而是换成了奇霞话,仔细一听,一是骂女人,二是骂男人。骂女人是说祝青君等人乱七八糟,骂男人是说土兵居然跟着女人的裙子转之类。
    祝缨扣了三支箭,连珠射去,蓝衫男子劈开了第一支箭,险险避开了第二支,被第三支箭放倒。
    对面不再杀人,鼓声一变!金羽道:“他们要冲锋了!”
    祝缨实在不知道这么点地方怎么个冲锋法,抬眼一看,人家压根不是骑兵冲锋——这倒对了,在这个地方,步兵乱七八糟的冲锋才合拍。
    祝缨这里倒有一些矮马,但是也不适合在这个场地冲锋,还是金羽带队上前,祝缨留意看着,却见金羽带的土兵,也冲了上去,一小团一小团,配合默契。但对面人多,乌泱泱的一大片,己方胜在土兵还算训练有素,装备齐全,扎营的位置选得更好,正卡在了险要之处,倒也不落下风。
    正入神时,忽然心头一动,突地往旁一躲,一支箭从对面飞到了她的身后,钉在了身后的旗杆上。祝缨瞄到了那支箭,拔出刀来,又一支箭飞来,被她提刀磕飞。她往对面看去,却见有四、五个人都在张弓,这是冲着她来的。
    自到梧州,她比在京城时还要简朴,但衣饰确比普通土兵强许多,旗下一站,就是个活靶子。祝彪等人提盾上前,正在遮挡时,又是一阵箭雨飞来,祝缨左手反抄住了一支箭,定睛一看,刚才那一眼竟没有瞄错,这箭可比山里的手艺强不少,箭头也更沉重,它是西番的工艺!
    即使在西番,这样的箭也不是普通人能用得上的,与之配合的还得有一张好弓。
    “嗖——”祝缨将手箭反手插进自己的箭囊里,下令己方弓箭手反击,往另一边看去,苏喆也下令弓手压制,祝缨才点头,一支箭擦着她的头又飞了过来,在她的颊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姥!”祝青叶大惊!
    “拿好你的刀!”祝缨说,脸上稍有点麻,估计这箭可能加了点料。她重新拿起了弓,开始还击。
    祝青叶没有拿刀,而是拿起了腰间的葫芦:“先把伤口清洗了!”她的声音有点变调。
    祝缨道:“一会儿再说你。”
    双方战了好一阵,渐渐的,对方的体力支撑不住,队伍也越来越乱,祝缨压阵,缓缓地向前逼进。祝青叶提着药包跟在她的身后,眼见对方退得远了,强上来给祝缨清洗伤口,用力将伤口周围挤出更多的血来,又敷了点药膏。又找祝缨要刚才那支箭:“我要看看箭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