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地一声。
戏台上的灯光暗了,伙计拿着扫帚,在打扫外场。
阿笙从前没来过戏园,不晓得戏园戏结束后,还会关灯。
听见那“啪”地一声,吓一跳,转过头去看戏台方向。
“许久未曾这般长时间地坐着,腿有点麻。”
听见二爷的声音,阿笙回转回头,只见二爷弯着腰,伸手在捏小腿。
阿笙过去最常瞧见,二爷不是在书房里写字作画,便是坐在院子的石凳上看书。
还从未见过腿麻,在揉小腿的二爷。
头一回瞧,总是难免有些新鲜,眼底全是新奇。
谢放仰起脸,浅叹了口气,“想笑便笑吧。”
语气透着亲昵同纵容。
阿笙自是没听出什么纵容不纵容,只是被二爷叹气的神情给逗笑,没忍住,笑弯了一双眉眼,露出一对深深的酒窝。
见二爷还在揉着小腿,阿笙唇边的笑容便淡了一些,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染上担心,打着手势,关心地问,“二爷站不起来吗”
阿笙有时坐在炉火前给爹爹煎药,坐得时间长了,双腿也极为容易发麻,很难站起身。
谢放笑着问“阿笙要给捏捏么”
阿笙眼睛陡然瞪圆。
他他给二爷揉腿吗
阿笙自是不介意,他给二爷捏腿,只是他最多在爹爹手疼时,给爹爹捏过手臂,除此之外,没再伺候过谁。
他担心自己不懂指法,下手没个轻重。
神情犹豫,纠结着不知道应该点头答应下来,还是摇头。
阿笙的心思全写在了脸上。
谢放掀唇,抬手曲指弹了一记他的脑门,声音含着笑意,“逗你的。”
阿笙一怔。
原来二爷方才是同他开玩笑啊。
阿笙轻舒一口气。
阿笙这一口气还没完全吐出,但见二爷将手递给了他,“可否劳烦小阿笙,搭把手,扶一下“
阿笙愣愣地瞧着二爷递上前来的手。
忽地反应过来,二爷方才叫他什么,瞬间红了脸颊。
谢二这人多混呐,存心曲解阿笙的意思,明知道阿笙因为他的称呼在害羞,一时没做出反应,故意语带遗憾地道“不可以”
没,没有不可以
阿笙不会说话,一着急,攥住了二爷的手。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阿笙慌了神。
通红着脸颊,着急忙慌地松开了手,尚未回过神,肩上已搭上一只手臂,“有劳阿笙了。”
谢二没脸没皮地将身子挨向阿笙,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阿笙身上。
一股丁香、辛夷、肉桂混合着淡淡的薄荷的香气钻入阿笙的鼻尖,熏得阿笙脸颊燥热,便是耳根都通红、通红,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
肩上到底扶着个人,阿笙怕将二爷给摔了,没敢分心。
他屏住了呼吸,一鼓作气,站起身。
阿笙原以为,二爷这般高,应是有些重量的。
出乎他的意料,他竟未费上什么劲,便顺利地扶了二爷起身。
想到二爷近日生了病,阿笙心里头便立即有些心疼,二爷多半是因为前阵子的一场大病,才消瘦了。
这会儿看台席已然没人。
在打扫的伙计,见第一排有二位爷尚未离开,压根不会上前来,只是默默地先收拾后排位置。
阿笙扶着二爷往外走。
倏地,阿笙顿住了脚步。
二,二爷怎的将手扶在了他的腰间是腿麻得愈发厉害,走不了路么
谢放自是比谁都清楚,阿笙为何停住了脚步。二爷无赖,只装不知,转过脸,“怎么了”
阿笙涨红了脸颊,只是摇头。
小阿笙被占了便宜也不知,只知害羞,二爷的手也便不要脸地继续揽在阿笙的腰间。
从前,二爷最喜欢的一件事,便是抱着阿笙睡觉。
这个喜好,还是阿笙将他“捡”回去后才有的。
那时,他夜里总是整宿整宿地梦魇,夜里总是会一身冷汗地醒来。怕将睡在他身旁的阿笙给吵醒,亦不想阿笙担心,便一个人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枯熬着。
他们租的地方,临河,夜静得能够听见夜间水流动的声音,偶尔还有喝醉了的醉汉大声嚷嚷,家人劝说他回去的声音。
梦魇带来的心悸,奇迹般地便褪去不少。
下半夜,一具温热的身子滚入他的怀里,脸颊在他的胸前蹭,双手依恋地环抱住他。
那个时候,他们睡在一张床上,只是因为没有多余的床。
他只当阿笙睡懵了,也便由阿笙抱着。
他那时一颗心如同他整个人,都是枯死的状态。自是不会有任何绮念。
后来一次夜起,推开门,瞧见阿笙慌慌张张躺下去,方知,前阵子阿笙是装的。
阿笙竟是担心他夜里会寻短见,才彻夜抱着他。
傻得叫他心都发疼。
再后来,他渐养成了不抱着阿笙便睡不好的习惯。
阿笙那时很瘦,腰上也没什么时肉,便是抱着,他也总是克制着,生怕稍微再用点力,怕把人弄折了。
谢放揽在阿笙腰间的手稍稍收拢了力道。
阿笙还是要再吃得胖一些。
谢放的手便这么一直搭在阿笙肩上,出了大厅。
阿笙轻咬着唇,拿眼偷觑着二爷。
不知道二爷的腿好些竟没有。
再憋不住,阿笙顿住了脚步,打手势,问“二爷,您的腿现在好些了么”
阿笙这话问得再“委婉”,谢二是个人精,哪里有“听”不出来的,“嗯,稍微好上一些了。是不是二爷太重,累着小阿笙了”
阿笙涨红着脸颊,慌忙摆手。
二爷不重,一点也不重。
谢放盯着阿笙,忽地微一颔首,一本正经地道“我知晓了,阿笙这是不愿同我亲近。”
阿笙陡然瞪圆了眼睛,神情更加慌张,连连摇头。
谢二得寸进尺,唇角微掀,“那便是愿意同我亲近了”
阿笙傻住了。
张着嘴,脸颊通红,全然不知该如何应对。
二爷太混了,这个时候,竟笑出声。
阿笙呆呆地瞧着二爷,二爷笑起来,可真好看。
没几秒,阿笙的眼底再次染上焦急的神色。
前世,谢放同阿笙一起厮守了那么长时间,阿笙眼神的变化,自是瞒不过他。
瞧着阿笙着急的神色,谢二忽地福临心至,想到他们在戏园大厅里待的时间不算短,凑近了阿笙的耳畔,“阿笙可是要去茅房”
阿笙脸颊的红晕“蹭”地一下染至脖颈,整个张脸都似要煮熟了。
谢放“很急”
阿笙纵然恨不得将脑袋给埋进胸口,这个时候也不由地点了点脑袋。
他是真的再憋不住了
“二爷带你去。”
啊。
啊
阿笙微张着嘴,尚未完全理解二爷这句话的意思,手已被握住。
夜风吹过阿笙耳畔。
阿笙低头,愣愣瞧着自己被二爷握住的手,只觉得整个人都似在云端。
阿笙整个人晕陶陶地,甚至来不及去想,二爷的腿是什么时候不麻的。
梦晖戏园谢放过去常来。
虽说隔着好些年的岁月,又隔着前尘,他记性不坏,到底还是记得。
谢放带着阿笙去了戏园的后院。
这个时候,距离戏散场已过了好些时候,否则,这厕所外头,会站着好些等着小解的。
还有人等不及,径自找棵树就地解决的,画面实在不雅。
这会儿整座戏园已没什么人,院子里自是不会有这些煞风景的人。
阿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随着二爷进的厕所。
待回过神来,他已是同二爷并排站在坑位前。
等
等等。
并,并排。
为何会并排
阿笙扭过脑袋,恰见二爷撩起衣袍。
阿笙慌忙转过身,背对着二爷,满脸羞红。
阿笙整个人恍恍惚惚地出了茅房。
他他竟同二爷一起
“当心”
听见二爷的声音,阿笙只知呆呆地抬起头,全然没去注意脚下。
从茅房出去,有一级石阶。
阿笙便那样一脚踩空。
谢放就在他身后,及时在他腰间扶了一把,顺势搂着阿笙往下走,“小阿笙,走要记得看路。”
听出二爷话语里的打趣,阿笙更是羞得满脸通红。
走出后院,阿笙才忽地想起,二爷方才扶了他,他还尚未同二爷道谢
阿笙打手势,向二爷道谢,只是这手势打得慌张,没个章法。
阿笙担心二爷瞧不懂,欲要再比划一次,只听二爷道“不客气,肚子饿不饿二爷请阿笙吃宵夜,可好”
阿笙呆住。
他,他是什么身份,怎配二爷请他吃宵夜
阿笙缓缓地摇了摇头,“谢过二爷,只是”
阿笙尚未想好接下来该怎么比划,又听二爷到道“阿笙可是不愿意同二爷一起去吃宵夜”
阿笙慌忙摇头。
他,他不是这个意思。
阿笙被牵着手,出了梦晖戏园。
梦晖戏园在槐南路,是比之宁安街还要热闹的一条路。
是符城最繁华的地段,酒楼、商铺遍布。
出了梦晖园,人便多了,谢放也便松开了阿笙的手。
手心忽然空了,阿笙的一颗心仿佛也在瞬间空了,空落落的。
要是要是能被二爷一直握着就好了。
不,不对
他不可以这么贪心
“阿笙要是去别的酒楼吃饭,爹爹知道了,可会生你的气“
什,什么
阿笙愣愣地抬起头,去看二爷。
他他没去过别的酒楼,不知道爹爹会不会生气。
应当不会
除了看亲的事,爹爹极少会生他的气。
“哎你们看那个不是南倾吗你们快过来看”
“好么我说好长时间不见这家伙约咱们,以为他大病一场过后,自此修身养性。敢情,人家是有别的消遣了。”
泰和酒楼,临街包间,姚关月坐在窗边在看夜色,忽地瞧见街上一个熟悉的身影,看热闹不嫌事大,暧昧一笑,赶紧招呼包间内的众人来看。
“真的假的”
“真的是南倾”
“这么说来,是好长一段时间没瞧见南倾了”
其他人都凑到窗边,去看热闹。
桌上,唯有周霖一人,自听见“南倾”二字后,捏着酒杯的手便愈发地收紧。
只听包间内众人议论纷纷。
“南倾旁边的那人是谁”
“没见过啊。是哪家的公子别说,模样长得可真好看。”
“嗯,我怎么觉着南倾旁边的这位小公子很眼熟”
“啊我想起来了是长庆楼的那位哑巴少东家”
“哑巴南倾同一位哑巴在一起做什么”
“啪”地一声,众人听见酒杯被扣在桌上的声音。
一时间,纷纷转过头,去看桌上的周霖。
周霖将放才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将杯子放回桌上,朝众人轻勾了唇角,眼底思绪难辨,“既是难得碰见,我们何不邀南倾上楼坐坐叙叙旧”
“这个主意好极。”
“是这个理。”
众人点头称是。
姚关月第一个起身,翩翩然打开手中的折扇,对包间内众人道“你们且坐着,我去请南倾过来。”
众人便等着。
“咕噜噜”
阿笙的肚子响了响。
倘若周遭嘈杂也便罢了,偏偏,戏园的戏已经散场了大半,戏迷们早就三三两两地步行或坐车离开。
四下安静,阿笙这一出“空城计”也就唱得格外地响亮。
阿笙脸颊瞬间涨红,羞窘得便是连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才好。
耳边传来一阵低低的轻笑,阿笙脸颊愈发地发烫。
“阿笙想吃什么”
谢放一只搭在阿笙的肩上。
阿笙微微一呆。
二,二爷的腿这会儿应当了不麻了,怎怎的还将手搭他肩上
“南倾”
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谢放停下脚步,转过身。
“南倾,你可真够意思的。怎么这么长时间,也不来找我们玩”
姚关月手中持着扇子,笑吟吟地走近。
说话时,视线好奇地打量着阿笙。
在楼上包间,姚关月见过阿笙,只是从楼上瞧着,到底不若近距离看得仔细。
浓眉大眼,模样俊俏,只是气质过于稚嫩了一些,且全然无任何风情。
瞧着倒不像是南倾从前会喜欢的款。
南倾喜欢相貌气质都绝佳的,譬如周霖那样或者是傅清音那样气质清冷的。
听说,还是个哑巴
姚关月一头雾水。
便是改了喜好,这转变会不会也太大了一些
姚关月打量的眼神半点也没有遮掩的意思,阿笙虽然瞧不懂这位爷的眼神,可知道对方在打量自己。
他不自觉地往二爷身后站了站。
谢放敏锐地察觉出阿笙的不自在,他往前了半步,遮住了阿笙的大半身子。
谢放是在姚关月朝他走近时,将人给记了起来。
他在符城待的那半年,放浪形骸,以为这样便是潇洒人间。
姚公子便是他在符城这半年相交的友人之一。
后来他自符城离开,在符城结交的一众朋友大都没了交集。
最后一次瞧见同这位姚公子相关信息,是在报纸上。
那时各大商号因为洋行的冲击,大规模倒闭。姚家存在商号里的钱,变成废纸一堆,只能变卖所有田屋乃至祖宅以抵债。
彼时,姚家已是姚公子当家。
因为自己的失误,牵累全家至此,姚公子羞愤之下,投了江。
但谢放对这位姚公子之所以这么多年都还是一眼认了出来,除却他本身记性好,还因了一件事
他听阿笙提过,当年,姚公子曾因为他的缘故,照拂过阿笙。
因着他养病期间,关家以及姚公子均为未递帖前来拜访以致他倒是一时将这位昔年旧友给险些忘了。
收回心神,谢放拱手,笑着道“实在抱歉。近日身体欠佳,也是这几日才稍微好一些。改日”
“要什么改日要我说,改日不若撞日我跟你说,雨新、云平他们全在楼上呢走。”
姚关月朝泰和楼方向指了指,不由分说地拉上谢放。
“稍等”
换作是从前的谢二,听说有朋友已经在酒楼包间,想也不想,便会随姚公子一块去了。图的就是同朋友喝酒的恣意跟快乐。如今自是不同。
对二爷而言,再没有什么及得上同阿笙待一起。
谢放转过头,问阿笙“阿笙可对泰和楼的菜有兴趣如果没兴趣,我带你去尝别的。”
姚关月呆了呆。
他,他怕是听错了什么
谢南倾赴局,什么时候,会问过旁人的意见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