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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5 章 奴大欺主
    “实在不好意思啊。阿笙少爷。这么热的天,还要劳您陪我们走这一趟。”
    从人力车上下来,陶管事便快步走到后头那辆人力车,替阿笙撑着伞。
    如同谢放所料想的那样,陶管事去长庆楼,开口向方庆遥借一名可靠的“师傅”,方庆遥便多少猜到二爷的用意。
    考虑到店里头,二爷对阿笙最熟悉,若是论“可靠”,二爷最信得过的人定然是阿笙,方庆遥也便让阿笙随陶管事走这一趟。
    因着二爷没交代需不需要帮着一起煮绿豆汤,方庆遥便还是叮嘱了让阿笙,买完绿豆后一起陪陶管事回厂里。
    这样,万一二爷还需要帮忙,无需再派人跑一趟。
    这也是阿笙会出现在这儿的原因。
    阿笙忙从车上下来,摆着手,比划着,让陶管事只需要给他自己撑就好。
    他是在太阳底下跑习惯的了,这回只是陪着陶管事和隆升食堂的师傅一起去买个绿豆、白糖而已,陶管事不仅给他叫了车,竟还亲自给他撑伞,他哪里担待得起。
    陶管事付过钱,伞仍旧是在手里头举着,笑着道“稍微撑一撑,凉快一些也是好的。”
    陶管事坚持,阿笙便只好由对方陪着,往工厂里头走。
    阿笙从未来过工厂。
    走至门口,阿笙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
    他被眼前这座庞大的黑砖建筑给深深地震撼到了。
    这便是“隆升”么
    瞧着可真大这么大的厂子,康少竟是说卖就卖了也当真是穷途末路,活该潦倒了。
    阿笙来之前,便从陶管事那儿听说了,工人复工的事。
    亲耳听见里头传来机械声,阿笙仍旧是有些激动地屏住了呼吸。
    那日他听二爷说,工厂工人罢工,还很是替二爷担心,后头听二爷说,他已经想到解决的办法,虽然松一口气,可心还是悬着的。
    没想到,二爷竟然真的说到做到,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解决了工人讨薪罢工这般棘手的问题
    他还没走进去呢,机器声便这般大。
    这,这得有多少台机器,才能发出这般响的动静
    门口有门卫值班,认出陶管事以及跟在他身后的两名工厂食堂的伙计,朝陶管事简单地行过礼,便自动放行。
    两名食堂伙计各自手里头拎着绿豆走在后头,同陶管事跟阿笙拉开一定的距离,小声地交头接耳,“怎的陶管事对长庆楼的哑巴少东家这般殷勤”
    陶管事虽说在厂里没有挂名,可人是新东家的心腹。陶管事说一句话,只怕比厂里的任何人都要管用。
    眼下竟然亲自给长庆楼少东家撑伞
    另一位伙计的消息显然要灵通一些。
    “我听说这位长庆楼的少东家是二爷的朋友。闹罢工那日,我也悄悄去瞧了瞧,听见新东家亲口说的,这位少东家是他朋友,还请胡队同他的那几
    名下属去长庆楼用餐,说是记他账上便好。”
    新东家那样身份的人,同一个哑巴做朋友”
    “那日我是听新东家这么说的。嘘,你别一口一句哑巴的,叫人听见了,回头人去新东家那儿给你上眼药。”
    最先说话的那名伙计便不再吱声,只是撇了撇嘴。
    上不上眼药的,他们往后的日子只怕也不会好过。
    只是出去买个绿豆而已,东家竟派了这位长庆楼的少东家“盯”着他们
    这是真的一点油水也不打算让他们沾了
    他们这饭碗,指不定还能捧多久呢
    陶管事要去给二爷回话,也还要去一趟账房,找账房先生核对工资事宜。
    他陪着阿笙一起来到工厂食堂,同食堂主厨交代了一声,便得先行离开。
    临走前,特意将阿笙请到食堂外头,低声道“阿笙少爷,工厂食堂条件简陋,比不得长庆楼,今日辛苦你了。回头您这边要是忙完,可去总经理办公室,少爷在里头办公。”
    陶管事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他事先画好的示意图,“呐,这是工厂示意图,总经理办公室便是在这栋建筑里头,您按图索骥便可以了。少爷见到您过去找他,定然很高兴。”
    提前备好示意图,也是考虑到阿笙不能说话,担心去问路的时候,工人瞧不懂他的手势。
    可以说,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阿笙自是感受到了陶管事的这份妥帖。
    让他想起二爷。
    二爷也是这般,处事极为周全。
    也难怪二爷会这般器重陶管事,陶管事办事确实细致。
    阿笙将陶管事递给他的示意图收好,朝后者比了个谢谢的手势。
    陶管事“分明是我们麻烦您,我同少爷应当同您说谢谢才是。那您先忙。”
    阿笙点了点头。
    “这新东家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煮个绿豆汤而已,又是派了长庆楼的少东家陪我们一起去市场,眼下又留下来盯梢咱们的。这是信不过我们”
    “这还用得着问这不是摆明了的事么。”
    “我们的好日子,该不会是到头了吧”
    “都慌什么他能叫这位少东家来这一次,难不成回回需要煮个什么东西,烧个什么菜,都派人来盯着我们放心,他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工厂都未必能管明白,至于后厨的门门道道,他是更休想管明白了。”
    “嘿嘿。师父,说得在理。”
    人们的认知里头,通常哑巴意味着是个聋子。
    这帮食堂的伙计不知道阿笙能听见,音量也是一点都没有压低。
    阿笙在门口,听得那叫一个清楚分明。
    这会儿也多少猜到了,为何二爷会找爹爹“借人”。
    想来,二爷刚接手工厂,诸事都需慢慢整顿。
    小到食堂伙计,大到譬如二爷
    昨日所说处理工人讨薪之事。
    像是工厂食堂主厨,多半也是跟这工厂里头的某位领导沾亲带故,又或者资历极深,才会不将二爷这个新东家放在眼里。
    奴大欺主。
    阿笙自小在长宁街长大,这些事自是听说过不少。
    阿笙这会儿也不好表现出自己其实都能听见,省得打草惊蛇,便只佯装若无其事地回到厨房。
    里头的人瞧见阿笙进来了,仗着阿笙什么都听不见,仍旧自顾自地说着。
    彼此商量着,等会儿怎么往绿豆里头多兑水,少放绿豆,少放糖。
    能看出是绿豆的颜色便可以了。
    这时节,不少地方物资短缺。
    无论是白糖还是绿豆,拿到物资紧缺的地方去卖,一倒手,那可是都能翻倍的买卖。
    煮绿豆汤费不了什么功夫。
    食堂伙计也都会,不需要阿笙上手。
    唯独在加绿豆以及白糖这一环节,阿笙“搭”了把手。
    因着食堂有伙计知道阿笙是新东家的朋友,又是陶管事亲自陪着来的,对于阿笙往锅里头加大量的绿豆同白糖这件事,其他伙计是极为有意见,偏又没法再动手脚。
    “不愧是长庆楼出来的,就是舍得放料。”
    “可不是,这绿豆跟白糖放的,好像不要钱一样”
    “这是存心跟咱们过不去呢”
    阿笙听见这些肆无忌惮的议论,只是继续“装聋”。
    绿豆汤已经煮上了,剩下的只需要等绿豆熬熟便可。
    阿笙信不过食堂的这几个人,担心在绿豆汤送到工人手中之前,会出什么岔子,便亲自守着,没有离开。
    他从小在厨房长大,寻常人来说,看火这种极为无聊的事情,他也不觉得无聊。
    要提前为午饭准备,食堂的伙计们尽管不喜有“外人”待在这里,可因阿笙身份特殊,只好忍着。
    绿豆汤顺利出锅,装大型的汤桶里头。
    天气热,阿笙没有让厨房伙计直接将汤桶盖上,掀着,让绿豆汤先行散热。
    听陶管事说,这绿豆汤是要中午发到工人手里的,
    工人们干了半天的活,到手的绿豆汤却没法即时喝,兴许还要被烫到手,烫到舌,反倒不美。
    不若先将绿豆汤先行放凉。
    汤桶的盖子是开着的,任何人若是靠近,想要往里头加进去,一目了然。
    阿笙看着汤桶,这让本来打趁机在绿豆汤里头“加点料”,好给新东家一个教训,竟愣是没能找到下手的机会
    “好香”
    阿笙手里头拿着从其他伙计那里“借”的扇子,给绿豆汤降温。
    若是在长庆楼,他们会提前购得大型冰块,为需要冰饮的客人提前将茶酒给冰上。或是需要再短时间内降温时,便刨一块冰块。
    这儿没这种条件,阿笙便只
    好用这种方式降温。
    听见熟悉的声音,阿笙摇着扇子的手一顿,倏地转过头。
    “二爷”
    二爷好。”
    “二爷,您,您怎么过来了”
    食堂的主厨瞧见谢放,忙殷勤地迎了上去。
    “今日要煮这么多人份的绿豆汤,各位辛苦了。我请大家喝凉粉。”
    谢放话声落下,福禄、福旺两人从身后进来,两个人手里头拎着好几份凉粉,放厨房砧板上,好方便大家领取。
    谢放笑着对厨房众人道“大家别客气。”
    “东家客气。”
    “东家您太客气了。”
    一开始,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人上去领。
    直到其中一个伙计上去领了一份,其他人陆陆续续地过去领。
    那叫一个积极,同方才煮绿豆汤时的不情愿,形成鲜明对比。
    谢放朝阿笙使了个眼色。
    阿笙注意到福禄、福旺两人还待在厨房里头,这才放心地跟着二爷出来。
    “二爷,您怎么过来了”
    阿笙深呼吸,将方才见到二爷时的疑问,这会儿总算是有机会“问”了。
    谢放“我们边走边说”
    阿笙不放心,转过头看了食堂一眼。
    “放心,有让福禄、福旺看着。他们便是想要动什么手脚,也找不到机会下手。”
    阿笙眼睛睁大。
    原,原来二爷竟然都知道么
    谢放语气调侃“现在可以放心随我走了”
    阿笙脸颊微红。
    他,他也是担心食堂那几个人会使坏,给二爷下绊子。
    他还,还不是为二爷着想么
    二爷还取笑他。
    阿笙随二爷一同迈下食堂石阶。
    阿笙手里头用来给绿豆汤降温的扇子,方才忘了放回去。
    谢放动作自然地从阿笙手中抽过扇子。
    他一面走,一面给阿笙阿笙扇风,“我听陶叔说你人在食堂,想着煮个绿豆汤,应该不费什么事。账目也无形看了,巴巴地在办公室里等着你过来。
    谁曾想,坐等未等到你,右等也不见你来。便知道亲自来这一趟了。”
    阿笙一开始注意力全在二爷给他扇风这件事上,压根没仔细听二爷在说什么。
    刚要从二爷手中将扇子给取回,待听见二爷爷提到那句,什,什么巴巴地等着他过去,方才猛地明白过来,二爷是在回答他,先前问的那个问题。
    这下,阿笙是连耳朵同脖子根都红透。
    二爷现在说话,怎,怎的越,越来越不正经。
    步出食堂檐下,当头得太阳有些烈。
    太阳晒着眼睛,阿笙不由地眯起眼。
    忽地,头顶上被一片小小阴凉挡住。
    阿笙纳闷地抬起头,但见二爷举着扇子,挡在他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