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你怕什么?
她跟着去了餐厅,好好地坐在那里,拿起筷子。
桌上是她在葡萄牙吃过的干盐鳕鱼,在西班牙吃过的油煎贻贝,在德国吃过的酸闷牛肉,一直到在斯京吃过的鲱鱼,满满摆了一大桌。
像是一趟旅程总结,证明着除了意大利,应铎一直遣人跟踪她。
最多是在瑞典吃过的菜,像是一种故意的刺激,要让她想起在瑞典的一切。
但她像是没有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对她的凌迟,只是仿佛没有吃过任何一道一样,拿筷子夹起一块贻贝放进碗里。
虽然她吃得很少,但至少是吃了,只是吃不了多少,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远远不够,比她原来在香港时的饭量都完全不够看。
应铎在她对面,没有看她是不是吃了饭,拿着手机像是在处理事情。
片刻,他面色淡淡把手机放在桌上开免提,拨话的嘟嘟声缓慢规律的一声声响起。
唐观棋低着头,就像没有听到一样。
在第五次响动时,对面接了电话。
本来唐观棋还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用筷子拨弄着饭粒。
应铎却淡声道:“文教授,打扰你了。”
听见应铎的第一句话,唐观棋抬起头,意识到对面的是文唯序,马上就要去挂掉电话。
应铎紧紧钳制住她的手腕,唐观棋想伸另一只手的时候,他面无表情再钳制住,将她两只手合到一起,单手握住她两只手,让她无法去挂断这通越洋电话。
唐观棋拼命挣扎,但力气悬殊,她根本无法挣脱,用尽力气都不能从他手中移出半分,她本来素白的脸庞都因为用力憋得泛红。
但电话已经拨通,她无法控制应铎会说什么,她不想因为自己去打扰无关的人,焦急得一口咬在应铎的手背上,企图用这种方法让他放手。
但牙印深深嵌入他皮肤里,应铎眼都不眨,手背的青筋暴起,任由她咬到见血。
他依旧紧紧抓着她纤细的手腕,甚至握得更紧,让她无法去躲这一场和文唯序的对峙,逼她在文唯序面前被剥掉最后一层尊严。
而另一边,哪怕这通电话打得很突然,文唯序也依旧保持风度:
“有什么急事吗?”
应铎的声音听上去仍然温儒谦和,甚至似乎很轻松,仿佛这一边是正在带着淡淡笑意和文唯序聊天:
“是这样,观棋已经回了香港,但一时没有适应,吃不下饭,很惦念你带她去吃过的泡芙,说你在斯京对她照顾很多,我想,如果和自己的老师通一通电话,说不定会好一些。”
他的声音听上去仍旧彬彬有礼且和善:“这个时间,是不是太打扰了?”
对方沉默了片刻,似有思索:“当然不打扰,观棋在吗?”
应铎的声音含着笑,就像宠溺地提起自己深爱的未婚妻一样:
“她就在旁边。”
但他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甚至冰冷得寒气逼人,紧握着唐观棋的手,逼她听着。
唐观棋眼底泛红,在挣扎中,有发丝胡乱贴在脸上,她的手腕被提着,想挣扎甚至都已经使不上力,应铎利用身高优势轻而易举控制住她。
那头的文唯序又是一阵沉默,唐观棋不知道这一切在文唯序耳里听起来是什么样的,有生理性的泪水不知道是因为一直用力,还是恼羞成怒,从她眼中滑落,目呲欲裂也无用。
那头的文唯序终于有声音,像是思忖过什么,像个师长关切门生一样开口:
“hannah,香港有一家味道很像的,owl'choux,你如果想吃泡芙,可以试试这一家。”
文唯序突然改叫她hannah而不叫她观棋,无形中表达了一股疏离气息,真正亲密且熟悉的朋友多数叫中文名,关系不够深或是需要保持礼貌距离的人才叫英文名。
文唯序从未叫过她hannah,这还是唐观棋第一次听见他叫自己的英文名。
应铎紧握着她的手腕,像是想把她的手腕碾碎,口中却似含笑又温柔,和之前他哄她说bb猪的语气一模一样:
“老师在叫你,不回答吗?”
唐观棋死死盯着应铎,明阔的眼睛里不自觉的一大滴眼泪从眼尾滑落,却控制着自己的音量和语气:
“好,多谢文教授。”
那头的文唯序拿着手机,看着通话界面,只落下很平静的一声:
“不用客气。”
应铎的声音听起来依旧风度翩翩,像在所有媒体面前表现的那样:“等文教授返港,再携观棋登门拜访。”
“当然,再见。”文唯序没有多一句废话去关心唐观棋的现状,只落下这一句,便挂掉电话,好像真的只是普通师生。
但这举止却是对唐观棋的莫大帮助,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应铎终于放开她,她大口大口喘息着,手撑在桌上都撑不住,一下瘫坐在椅子上。
她连多余的表现自己情绪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好像耳边眼前都是乱影,血管好像都麻痹,眼前闪起低血时才会出现的灰黑交替。
过了很久她才回神,视线落到自己手上的红痕,余光瞥见一只有个青紫到溢血牙印的手掌。
她才回神,抬起头看向手的主人,应铎正面无表情看着她,背对着光,眼神漠然。
她才意识到他一直站在那里看着她,背后莫名一寒。
以往总是温柔含情的面庞,线条凛冽到只看着他都觉得生畏,让人意识到他本来就是这种长相,而不是初见时她觉得的随和宽容。
像一个完全和她没有关系的审判官在平静审视她,高高在上旁观着她所有的失态,以此定她罪行深浅。
唐观棋用袖子随手擦了一下眼泪,只当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一样,重新拿起筷子。
哪怕她拿筷子的手无力到发抖,根本没办法做出拿握的动作,她也做出无事发生的样子。
应铎只静静看着她强演太平,演这连谁都骗不过的和睦场面。
唐观棋终于艰难用筷子夹起几粒米粒,听见头顶传来凉薄扎心的质问:
“高兴了?”
他将她在瑞典最喜欢吃的那道菜移到她面前:
“听见文唯序的声音,现在应该能吃得下饭了。”
瓷碟底部扣在桌上闷噔的声响落下。
唐观棋忽然把手里筷子狠狠砸了出去,但她力气太弱,筷子只是被丢出去几步之距。
她的声音很轻:“你说够了没有?”
应铎的脸上却一丝波澜和紧张都没有,仿佛根本不紧张她的想法,薄唇轻碰只说出:
“被我说中,很害怕?”
唐观棋感觉自己的呼吸道好像被冰结满,肺腑里都是结晶,再用力也吸不进一丝空气,无法相信每一句话都是从应铎口中说出来的。
应铎的声音冷漠平淡:“你刚刚到底在怕什么?”
唐观棋抬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应铎垂眸看着她,像看一个陌生人:“你怕文唯序听见什么?”
周遭安静得可怕,只剩下室内水景的嘀嗒声。
别墅里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从里到外都死一般寂静。
他的语气冷淡,像一个看她感情被肆意摆弄的看客,颜色薄淡的唇轻碰:
“怕他生气,还是怕他觉得我们很恩爱?”
唐观棋的声音很轻:“你别说了。”
应铎的眼眸压下来,睫线凌厉:“提到他让你很难受?”
唐观棋忽然拔高声音:“我让你别说了。”
她起身就要走,应铎一把钳制住她手臂:“去哪?”
唐观棋咬着牙:“我不想和你待在一起。”
但她的每个字都在不自觉地颤抖。
应铎却没有放过她:“你是不是早就和他说过,让他在瑞典等你?”
唐观棋眼睛通红看着他:“我没有。”
应铎居高临下看着她,眼底是完全漠然的俯视:“那他怎么会知道在瑞典可以等到你?”
“我不知道!”唐观棋挣扎着要走,应铎大手握得她一步走不得。
纠缠之中,她口袋里露出药片一角。
应铎垂着眸看见,只一眼,就看出这根本不是郑薇开给唐观棋的奥沙西泮。
他直接抽出来,唐观棋一时不防,等意识到已经被应铎拿在手里。她要去抢,他只微微抬高手她就拿不到,哪怕唐观棋用力扒着他的手腕去抢。
应铎长眸微眯盯着那药片上的英文斜字:“这是医生开给你的药吗?”
她抬头,一字一句道:“不是,但它比医生开给我的药重要得多。”
她的表情太冷绝,对药的属性有个不太可能的猜测,他的声音泛凉:
“你昨天想叫医生开给你长效的什么药?”
知道他全程都监视,她面色冷白到似乎要透明,终于松开他手臂,知拿不回来了,无力道:“避孕药,现在听清楚了吧。”
应铎的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臂,强制地将她一把扯向自己,仿佛平静但他握得很紧:
“你再说一次。”
唐观棋掷地有声:“避孕药,听明白了吗?”
她本就孤傲倔强的巴掌脸仰着,带着你死我活的锐气,每个字都像利刃往应铎心上扎:
“我很讨厌你,不想和你在一起,更不想以后和你有孩子,如果不是你有钱,我死都不会和你在一起,你以为自己很有魅力我才像狗一样跟着你,都是你自己的幻觉,我从来都不中意你。”
应铎大力握着她的手,在呼吸可闻的距离盯着她,但脸上毫无情绪,空着的那只手重重摁下管家铃。
管家连忙去到餐厅,一见这场面甚至不敢抬头,只敢低头说:
“您有什么吩咐?”
应铎把手里的药片随手扔在桌上,低音听不出起伏:“把垃圾丢了。”
“好。”管家忙应。
唐观棋亲眼看着管家拿着那药片出去。
未及反应,应铎握着她的手臂,扯着她大步往前走。
唐观棋跟不上,从小跑到几乎是被他拖着,脚尖滑过地毯。
他连看都不看她,只扯着她往前走,她使劲挣扎:
“你放开我!”
应铎直接把她扯到这层楼不常用的房间,把她扔到床上,大门嘭地关上,他用力扯散领带,走过来控制住她。
唐观棋的气势忽然弱下去,慌张的眼泪从她眼尾顺着太阳穴滑下去,纤弱的手握住他的衣角:
“应铎,你再这样我真的不中意你了。”
她哭泣的时候可怜得让人心悸,素白娇小的脸庞泛着红,眼尾的泪光颤抖,应铎都停滞了一秒。
见他停了,唐观棋立刻红着眼请求他:“我是乱说的,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好不好?”
但这神情和她失望于他认不出她是婆婆的亲孙女时一模一样。
全都是她演出来的,所有真情爱意都是她虚构的,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他。
曾经他因为这神情心神不宁,满心担忧。
他只讽刺:“你何时中意过我,你只中意钱,换成任何人坐在这个位置上,有钱就可以成为你的金主。”
她哽咽着急忙反驳他:“不是。”
四月份的香港本来就难见天晴,多是雨天,一大片一大片的乌云在傍晚过后被海风吹近。
密密麻麻被四合的暮色聚集,他身上的气息铺天盖地像暮色和乌云压下来,强硬掰开她的腿。
等到晚上,别墅里已经全部亮着光,偏僻的房间床上散乱着一堆新纸币,撒得到处都是。
装钱的箱箧还开着口被随意倒扔在地毯上。
唐观棋背对着门口躺着,单薄的背影一动不动,曾经她没有拿完的那一箱钱全部倒在她身上。
听着他说够不够,像是曾经未言的爱意和疼惜,全部都变成羞辱她的工具,比干脆直接一箱新钱更刺痛。
这箱钱本来是应铎心疼她要参加药物实验才能拿到钱,专门让人半夜联系行长提的款,她只拿了五万,剩下的他没有支派,而是保留下来怕她什么时候要用。
后来她有很多可以刷的卡,应铎往她名下过了数不清的资产,她有了投资的丰厚收益,就再没有用过了。
她以为再也不会见到这箱钱了。
她以为已经不是紧需这些钱生活的蝼蚁了。
过了很久她才起来,一点一点捡好那些钱,一沓沓放在床头柜上,坐在旁边看着那些钱不说话。
寿臣山外的安保防御到了一级,连缝隙都没有。
没有手机,只有一台大概率已经被监控的电脑,她一直有意不去碰,但她此刻忽然很想自己的朋友。
她登录上自己的账号,看多一事之前发的沿途风景,看见那条浪打碎冰面的帖子时,她忽然眼底一热。
多一事发现唐观棋上线了,立刻给她弹视频。
唐观棋连忙把自己的脸擦干净,整理好头发和衣服,调整自己的呼吸,接通电话。
电话一接通,三个人都凑上来看着她:“hannah,你还好吗?”
小李茫然又着急的声音响起:“你在哪啊,方不方便说话?”
唐观棋扯出一抹热情的笑意,像是很开心:“我挺好的,我返港了,有点重要的事情必须现在处理。”
小李却感觉不对劲:“你眼睛怎么这么红?”
唐观棋笑着,酒窝深深凹下去,笑容大得感觉她应该刚刚经历了很开心的事情:
“刚刚吃了火锅,辣到了,前两天你们不是说老外不会煮,浪费了好牛肉,不如吃牛油火锅吗?我今天就吃的牛油火锅。”
看见她这样,三个人终于放心了。
小李眼底都有些红,嘟囔一声:“吓死我了,我们在瑞典等了快两天都没有等到你消息,又不敢离开春欲晚,看你没事我们就不怕了。”
唐观棋笑意盈盈,眼睛眯地几乎完全遮住眼底的红,看不清她瞳孔:“都怪我,你们这两天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小李哼哼:“有啊,你一个人回去吃好吃的,我在这里吃白人饭要吃吐了。”
唐观棋的笑意很浓,看起来应该过得很好:“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去捷克?”
小李嘟囔:“没有你都不好玩了,我们没有打算再去后面的行程了。”
唐观棋却想看他们出去玩:“去吧,虽然我去不了,但看看你们的照片都会很开心,就像去了一样。”
小李像是突然想明白一样地哦了一声:“我就知道,你这个家伙,想白嫖我的顶级摄影技术,拿去发ins是吧,你怎么变得和doris一样!”
多一事连忙道:“诶,我账号里也还是有自己拍的照片的好不好,起码有一二三四张。”
看他们在那边打打闹闹,唐观棋破涕为笑,眼底的泪光好像真的是清亮的水光一样。
威廉像个家长一样阻止他们两个互掐,连忙阻止这场暴乱:
“随时联系,我们每天都会给你发照片的,再等小半个月,我和doris就返港了,届时香港见。”
唐观棋笑着点点头。
那头挂断视频的一瞬间,唐观棋的笑一下消失,偌大的房间回归安静。
她用手腕撑了一下眼睛,衣袖上一片湿印。
但她像无事人一样,努力呼吸着,很晚才睡着。
第二天上午,唐观棋没有出来吃早餐,管家敲门进去,谨慎地问她:
“您待在别墅有好几天没有出去了,想出去走走吗?”
唐观棋坐在露台上,没有回头,声音干干的,像是被挤出所有水分:“我可以出去吗?”
管家有些诧异:“当然可以。”
唐观棋终于转过头来,清冷但一点都不明亮的眼睛看着管家:
“但外面都是保镖。”
管家才想起来没有和女主人解释过:“您原来说的是这个,因为最近发生了一些恶劣社会暴乱,所以一级戒备,但他们只是保护别墅而已,您想出去当然能出去。”
唐观棋浓长的睫毛眨了一下:“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