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道观的李琩,并没有询问玉真公主,刚才谁来过延生观,玉真公主也一点没有要告诉李琩的意思。
正常,这种事情,看透不说透,要装糊涂的,李琩和她的姑姑之间,该没有熟悉到可以谈论这种事情的。
王维早年,是一定被玉真公主潜规则了,至于李白,说不准,至少他和玉真公主之间,应该没有实质性的发展。
否则改籍入宗室的事情,也不用李琩来操心了,玉真公主一句话就能办了。
宗正卿李琳那边,李琩打过招呼,李彦允那边,李琩也打过招呼,现在只需将李彦允的族谱档案,悄咪咪的交到李白手上,剩下的就看李白自己了。
窦锷在李隆基这里最大的情面,就是他爹窦希瓘,他爹是基哥的亲舅舅,但是已经死了。
而窦锷的亲娘薛氏,不但在基哥这里一点面子都没有,甚至基哥非常讨厌这个亲戚。
因为这老婆子从前,没少说过基哥母亲的坏话,就连他那个舅舅,其实也不是什么好鸟,从前并没有给基哥提供过任何帮助。
她来给窦锷求情,那是适得其反,李隆基一点不在意自己会不会语气过重,将这老妇人气死。
气死就气死,早就盼着你死了。
打发走薛氏之后,李隆仍是没有消气,怒冲冲的在殿内踱来踱去,口中骂道:
“看见没?有些外戚就是这么不要脸,朕登基之后,看在太后的情面上,厚待他们,四个娘舅,一个豳国公、一个冀国公,一个毕国公,他们当年还想让儿子世袭?力士啊力士,你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吗?”
高力士在一旁点头道:
“窦家好像一直就是这副德行,共富贵不能共患难,三位国公在世时,名声本就极差,时人多称其贪鄙,仗着圣人,没少干坏事。”
李隆基的母亲窦太后,当年是被武则天秘密处死的,事后,他的三个舅舅包括姥姥姥爷也都受到牵连,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后来李旦登基之后,窦家才被平反,从岭南返回了长安,他们回到长安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爵位。
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是被李隆基的妈牵连了,才遭了此难,而李旦当时又追谥窦太后为昭成皇后,窦氏三兄弟便以国舅自称。
但是李旦可不惯着他们,因为李旦压根不认他们是小舅子,也特别看不顺眼。
要爵位,没有!要钱,也没有!你们要不要这个皇位啊?
直到李隆基继位,他们又来索要了,基哥是个大方人啊,一口气全封了,本想着就此打发了。
好嘛,没曾想只是一个开始,窦氏兄弟得陇望蜀,欲壑难填。
“现在好了,朕那些舅舅都不在了,朕还以为能清净几年,你瞧瞧,小的又来了?”李隆基不停的朝着高力士发牢骚道。
因为高力士是亲身经历者,基哥与他那几个舅舅的爱恨情仇,高力士全程作陪。
人家薛氏今天来,只字不提窦锷被处分的事情,而是要爵位,希望儿子袭毕国公,如果袭了国公,职位还不是轻松就能搞定?
李隆基可能给吗?宗室承袭都会降爵一等,你他么一个外戚,想要世袭?
“卢奂这件事办的很好,告诉他,今后的考课就得这么来,”李隆基怒道:
“将那些个尸位素餐的蠢货,都给朕踢出去。”
高力士心知圣人是在说气话,闻言笑道:
“右相近来,时不时的便会提起恶钱的事情,老奴观之,他是想在这方面有所动作,今年陇右和朔方都有战事,右相捉襟见肘,是不是给他个提醒,让他在可控范围之内,适当的打击恶钱流入?”
他以前可不会这么明着帮李林甫说话,之所以有今天这番话,一来,财政确实艰难,花钱的地方太多了,李林甫扛不住,再者,严挺之在他和李林甫中间,起到了缓和作用。
李隆基皱眉思索片刻,点头道:
“今后若是见到他,适当透露一些口风,可以节制,但不要闹的太大。”
“老奴明白,”高力士点了点头。
皇帝给宰相下命令,都不走正规渠道,而是以高力士做中间人,含蓄委婉的吐露心意,这样一来,基哥等于撇干净了,出了事都是李林甫的锅。
他难道不知道恶钱的问题有多严重吗?这是他的大唐,大问题小问题,他都门清。
根结在于,有些问题压根解决不了。
足球改革几十年,越改越倒回去了,换了多少领导,换汤不换药啊。
李隆基也担心动作太大,导致货币体系出大问题,货币出问题会直接影响民生。
而民生有一个临界点,过了这个点,就是造反
严武的案子已经结了,这小子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潇洒,继续穿着金吾铠甲,在长安巡查。
他不担心被暗算,因为巡查的时候,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队人。
长安城内,没有上令,敢对金吾卫动手,那就是造反,何况他的案子中书门下都定案了,侯莫陈超胆子再大,也绝不会暗杀他。
吏部尚书之子,你杀一个试试看。
“中候,我刚从靖安坊过来,河北一个姓崔的小杂种,昨天进了公主府,逗留近两个时辰,”一名金吾卫赶来汇报道。
正在巡查的严武顿时皱眉:
“驸马还在太原没回来,咱们可得盯紧了,如今长安城内参加科举的士子不在少数,很多没有举人身份的,便会琢磨着拜访宗室贵胄、高官重臣投碟自应,那个姓崔的多半也是这样,但是咸宜公主府上,不是不接这类投碟吗?”
金吾卫张五郎笑道:“问题就出在这呢,咸宜公主从未掺和过科举士子的事情,今朝还是头一次,关键驸马正好不在家。”
大唐的公主当中,你想找个不乱来的,是非常不容易的,有时候不是她们的人品有问题,而是地位太高,欲望膨胀,在某种特殊的情境下,就会忍不住生出偷吃的念头。
众所周知,偷尝禁果这类事情,一旦开了头,可就停不下来了。
“那个姓崔的模样如何?”严武问道。
张五郎答道:“身材高大,模样很周正,像儒生,偏又有股子军将的威猛之气,好像还是博陵崔。”
“那便是儒将之风了,”严武笑道:
“博陵崔氏,常出文宗美才,这小子绝对不一般,何处落脚打听清楚了吗?”
“放心,打听的明明白白,”张五郎道。
严武拍了拍腰间横刀,道:
“走,咱们会会他去。”
站在他的角度,是绝对不能让咸宜公主包养男人的,这一点,隋王三番五次的警告过他们,要不然大家也不会重点盯着靖安坊,尤其是驸马不在家的时候。
咸宜公主还年轻,她这个年纪不叫如狼似虎,而是欲求无度,来多少都能顶的住,身体各项机能都处在顶峰。
大多的公主,还就是这个年纪出的事,所以李琩一直非常担心妹妹给杨洄戴绿帽,她们夫妻关系要是崩了,对李琩没有好处。
严武心里也纳闷,公主长居京师,怎么可能认识河北人呢?
士子投碟自应,也是需要中间人介绍的,不然你的行卷只会被当做垃圾扔掉,怎么可能让你进那个门?
所以严武很小心,在探不清对方虚实的情况下,他绝对不会乱来。
眼下的长安,寒门士子大多都住在各里坊的客栈,住宿费用是有优惠的,朝廷补贴,这一点确实非常人性化。
那些豪门士子,则是大多在京师都有可以投靠的亲戚,不用去客栈里拥挤。
长安县,延福坊,延福客栈。
听名字就知道,这是官方旅店。
严武先是等在外面的街道上,然后派人将客栈管事的品子叫来,询问道:
“那个博陵崔郎,是跟着河北的贡品一起进京的?家里情况是不是不太好?”
管事的品子,其实就是官宦子弟担任没有品级的临时工,大多都很年轻。
延福客栈这位姓苏的捉钱品子,就很年轻,算辈分,应该是苏震的族侄。
只听他解释道:
“虽是博陵崔氏出身,似乎是小宗破落户,我看他在客栈内日常开销非常拮据,可见家资堪忧,是个没钱货。”
严武皱眉道:“他平日里常出门吗?都去哪里?”
“不常离开,因为他在长安并无亲友,也就今日,出去三个时辰,至于去哪,我又没跟着,不知道啊,”品子答道。
严武点了点头:“行,大概有数了,哪个房间,我去见见他。”
在品子的带路下,严武进入客栈,七拐八拐之后,进入一处犄角旮旯的院子里,两侧各有四个小房间。
院子里,正有一伙人围着一方磨盘在聊天,乡音嘈杂,严武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哪位是河北崔郎?”严武握着刀柄,仰头问道。
其中一人答道:“崔郎如厕去了,金吾请捎带片刻。”
严武点了点头,就这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着对方拉屎回来。
不一会,院外进来一个人,严武下意识的转过头去,目光落在对方身上。
而那人此刻也在打量着严武等人。
“看什么看?什么身份,也敢盯着金吾卫打量?”严武身边的张五郎脸色不善道。
那人笑了笑:“眼睛长在我脸上,某想看哪就看哪。”
张五郎冷笑道:
“长的就像个刺头,说话更像,锁走锁走。”
严武一愣,赶忙拦住对方,随后朝那人问话道:
“我们是右金吾巡检游奕,近来京师人多杂乱,只是例行盘问,你别紧张。”
那人笑道:“某并没有紧张,上差有事盘询,只管发问。”
“好,”严武点了点头:“你是举人吗?”
那人摇了摇头:“不是。”
严武又问:“不是举人,怎么能跟着河北的贡品车队进京呢?”
“看样子上差已经查过我了,”那人低头一笑,旋即抬头道:
“律疏有载,由学馆者曰生徒,由州县者曰乡贡,而举选不由馆、学者,皆怀牒自列于州县,试罢,报至省,入京之后,结款通保及所居,由户部集阅,准确来说,我算是一个候补举人,能不能参加考试,还不清楚。”
严武点了点头,指了指南北的八个房间:
“你住哪个?”
那人指向其中一所。
“进来说话,”说罢,严武率先进入那间房间。
他接下来要问的事情,事关咸宜公主,自然不能让他人听到。
等到对方进来,将房门闭上之后,严武这才小声道:
“你去咸宜公主府,算是投碟自应?想要获得一个考试名额?”
崔郎点头道:“没错,上差调查我,应是因为我今天去过公主府吧?”
严武点了点头:“谁介绍你去的?”
“隋王宅,杨孺人,”崔郎道。
严武嘴角一抽,他巡查京师,可以说只要在巡区范围之内,大事小事他都能知道大半,但绝对不知道安兴坊的事情。
“嘶,你还认识杨孺人?”严武愣道。
崔郎道:
“某族内有一堂兄,乃蒲州安邑县令崔峋,夫人杨氏,便是隋王孺人堂姐,我是由堂嫂介绍给了隋王孺人,再由隋王孺人推荐给了咸宜公主。”
“坐坐坐,自己人,”严武听罢之后,哭笑不得道:
“你小子在公主府盘桓那么久,金吾卫的弟兄差点找个角落把你阴了,以后做事情稳当点。”
崔郎一听自己还差点出事,顿时诧异道:
“公主正在斗鸡,没功夫看我的行卷,我一直等到公主尽兴,才有机会见到尊严,你们金吾卫做事是不是太毛躁了,事情都不问清楚吗?”
是我太紧绷了,严武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放在平时,他们肯定会谨慎点,但是最近这不是驸马不在家嘛,关键是隋王也不在啊,这个档口公主要是那什么,他们这帮在金吾卫任职的属官,第一个挨训。
杨孺人的三个堂姐,他是知道的,其中老三就是住在隋王宅的那个杨玉瑶,眼前崔郎口中说的崔夫人,那是杨大娘。
“怎么样?顺利否?公主答应举荐你了吗?”严武瞬间变了副嘴脸,完全是以一种自己人的态度与对方交流。
崔郎叹息一声:“公主说他没举荐过士子,不知道能不能行,不过她说会尽力帮忙的。”
“公主答应了,那就肯定行,”严武笑呵呵道。
接下来,两人又东拉西扯的闲聊半晌后,严武便告辞离开了。
他虽然在王府任职的时间不久,但却见过咸宜公主多次,也从别人口中,对公主的性子大致有个了解。
如果公主真是这么回答对方的,那么崔郎恐怕是被忽悠了。
因为公主的性子,如果答应你的话,会非常痛快,而且立即就会去办,绝不会说什么尽力帮忙?
尽力帮忙什么意思?意思就是我可能力量有限,帮不上忙。
“六哥,你说崔乾佑这小子,多半是不是不成了?”
傍晚时分,严武在每日蹭吃的羊肉馆子,见到了每日也在这里蹭吃的武庆,两人都是刚刚换班,就过来吃饭了。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今天的事情。
武庆吸溜着羊汤,点了点头:
“公主这句话,等同于拒绝,也是这位崔郎倒霉,公主对杨家的怨恨太大,他走杨大娘的路子,在公主这边根本行不通。”
严武嚼着羊肉,皱眉道:
“可是当下,杨氏有起势之象,隋王若在,恐怕杨孺人都用不着介绍给公主,六哥您觉得,隋王如果没去终南山,是否会举荐这个人呢?”
武庆一愣,放下碗,摸着自己的胡须思考一阵,点头道:
“会的,杨孺人又不是外人,阿郎怎会连这样的小事都不帮呢?”
严武噢了一声,随即道:
“那咱们是不是该将这事帮隋王办了?我可以想办法,但是公主若是怪罪起来,六哥您得帮我顶着啊?”
“哈哈没问题,”武庆在咸宜那边,这都是自己人,闻言笑道:
“公主若是怪罪,都算我的。”
“那就全仗六哥了”严武要来一壶新酒,又给武庆满上了。
他爹是吏部尚书,举荐几个人,完全就是洒洒水,他之所以想办这件事,其实就是想讨好杨孺人。
眼下的隋王宅,他能看得出来,其中有些人看自己是不爽的,尤其是那个李晟,甚至连王妃,对自己应该也有些不满。
而他也大概了解王妃的性格,人家一旦看某人不顺眼,几乎很难扭转过来,但严武还想跟着李琩混呢,所以交好杨孺人的话,今后隋王身边,总还有一个帮自己说话的人。
不至于像现在一样,四面楚歌,也就武庆和李无伤,还跟他关系不错。
于是严武在吃过之后,交付甲胄兵械于公房,便去了一趟隋王宅。
杨绛和杨玉瑶恰好又在一起。
“大郎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杨玉瑶诧异道。
严武低头道:
“小子以为,举荐崔乾佑,实无需劳烦公主,今日巡检之金吾卫,差点以为他是个小白脸,找地方阴了,真要那样的话,崔郎岂不冤死?驸马不在,隋王也不在,所以小子以为,举荐崔乾佑的事情,可否交给我来办?”
杨绛忍不住笑道:
“你小子怎么变得这么殷勤了?严尚书最讨厌你给他惹麻烦,此事能行吗?”
严武嘿嘿笑道:
“他就我这么一个儿子,不能行,也得行啊,更何况是为孺人效力,我阿爷定当办妥。”
杨绛双目一眯,已经看穿严武的本意了。
自从他的案子结束之后,王宅里很多人对待严武的态度就不一样了,因为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就是严武杀了自己的心上人,而家主隋王是在硬保。
当你开始厌恶一个人的人品,确实很难扭转印象,所以现在很多人在面子上,已经开始与严武疏远了。
当下的严武,在王府已经陷入被孤立的窘境,杨绛算是看出来了,明摆着人家这次也是投碟自应,想要依附自己。
杨绛笑道:“那便有劳大郎了,代我向令尊道谢,因我娘家之事辛劳严尚书,实在羞愧。”
“不敢不敢,能为孺人分忧,是小子及严挺之的福气,”严武装出傻乎乎的笑道。
等人走后,杨玉瑶蹙眉道:
“这小子靠不住的,他现在是被孤立了,才想着讨好你,信不信,郭淑要是扔个甜枣给他,他转头就能将你卖了。”
杨绛忍不住笑道:
“我岂能不知?奈何阿郎不在,若不然,我也不会拜托咸宜,崔乾佑是姐夫亲侄,这件事要是办不妥,大姐那性子,又不知背地里骂咱们多少回呢。”
“骂吧骂吧,也是个捡现成的,”杨玉瑶埋怨道:
“现在玉娘正是需要娘家相助的时候,她倒好,躲在蒲州享清闲,不帮忙也就算了,还让咱们帮忙,亲姐姐,还不如十八郎呢,十八郎一句贵妃,可是要给咱们家带来一场天大的富贵了。”
“圣人当真属意贵妃?”杨绛最近没有进宫,因为她知道李琩不喜欢这样。
但是杨玉瑶隔三差五还去,不过却也没有以前频繁了,也不会要东要西了,这都是得了李琩的提醒。
杨玉瑶点了点头了,小声道:
“玉娘,不对不对,是玉环,她都跟我说了,眼下有不少宗亲勋贵,入宫询问近来长安这场事关玉环的风言,而圣人话里话外的态度,好像真就是要册封贵妃。”
“勋贵们能同意吗?”杨绛诧异道:“我都觉得不可能。”
杨玉瑶顿时一脸着急:
“所以我才说,当下是咱们家的难关,挺过去了,就是永世富贵,过不去,玉环也就那样了,圣人年纪不小了,玉环得宠也不会太久的。”
“你倒是想的长远,”杨绛顿时一脸嫌弃道:
“富贵富贵,你眼里就只有富贵,我可跟你说清楚,她册封对你们来说是好事,对我来说可不是,阿郎颜面受辱,我夫妻与共。”
说罢,杨绛颇有些愠怒,道:
“今后她的事情,别再跟我说了。”
杨玉瑶冷哼一声,噘嘴翻了个白眼:
“瞧见了吧?我刚才说的没错吧?一个亲姐姐,这还有个好妹妹,都不如人家十八郎,都是无情无义的孽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