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先登!先登!
定边城南城墙,
这里的攻势相比于其他三面城墙,要激烈严酷得多。
只因这里的地势最为平坦,能够安放更多的攻城器械,
浩浩荡荡的人海之中,
不仅有云梯、投石车、冲车,还有硕大无比的攻城塔!
见到攻城塔出现的一刹那,南方城墙上,
面容冷峻的沐晟就猛地瞪大眼睛,随即破口大骂!
“狗娘养的,吃里爬外!”
攻城塔是一种颇为庞大的攻城器械,就如移动在大地上的房子,有多层,
底层用于装载军卒和攻城器械,上层则设有防护设施和攻击平台。
攻城塔可以靠近城墙,使军卒能够在高处与守城军卒对抗,并通过塔上的门或桥梁直接进入城墙内部。
是明军中少有的攻城大杀器!
建造所需的工艺以及材料,在大明都是绝密,
七年前,明军就是靠着此等攻城器械,将北元人从云南赶走。
如今居然出现在了麓川军阵之中。
看着攻城塔缓缓而来,沐晟年轻的脸颊轻轻抽动,心中愤怒到了极点。
他也算是明白了父亲所说的,大明的敌人在外更在内。
如今,就是例子!
若是没有如此多的攻城器械,
沐晟可以断言,以如今定边城内士气正盛,守上几个月不费力气。
不用几个月,能守十天,麓川就要灰溜溜的滚蛋。
但现在,因为这些攻城器械的出现,让原本必胜的战场多了一些变数。
沐晟眼中闪过一丝狠辣,发出一声大喊:
“全军迎敌。”
“等待攻城塔靠近,上[猛火油柜],将它烧烂!”
“是!”传令兵大喊一声,飞快跑开。
不多时,几十名军卒抬着猛火油柜冲出了城楼,将其架在城墙的孔洞之上!
猛火油柜上方是喷枪,下方是方形的盒子用来装载火油,
等到敌军靠近,就可以凭借拉动喷管尾部的拉拴,使火油被吸入喷管,在喷管口放置火药点燃,向前推动喷管的拉拴,
使管中火油向前喷出,并在出口处被点燃,从而发出火焰。
在大明军中,用来焚烧敌军的攻城器械。
而攻城塔移动缓慢,基座是铁架,
但上层大多是木架,只要染上火油,顷刻间就能将攻城塔焚毁!
嗖嗖嗖——
随着敌军距离的拉近,天空中密集的箭矢开始争相齐射,
从上而下的流星与自上而下的箭矢在空中相互碰撞,互相激射!
“盾!”
作为沐晟副将的槐乔木是此次战事的前线指挥,
见此情形,他发出一声大喊!
原本蹲伏在城墙根的诸多军卒眼中顿时闪过狠辣,
猛地直起身,将手中的长盾牌插在城墙凹槽的缝隙中!
还有一些举着远遁的军卒在人群中飞速走动,
迅速在军卒头顶完成了防护,
而原本站立的军卒也在刹那间蹲下,护住头顶!
一波箭矢过后,槐乔木一挥令旗,
“隐!”
咔咔咔——
碰撞之声响了起来,原本遮天蔽日的盾牌刹那间消失不见,
而明军也快速来到城墙的缝隙中,
对着下方毫不吝啬的齐射箭矢,火铳的发射声也接连响起!
战场上充斥着喊杀声与军令,让人听不真切。
尽管明军已经毫不吝啬激射攻击手段,
但奈何,麓川兵马人数太多,
如蚂蚁一般的大军终究还是抵达了城墙位置!
云梯缓缓展开,即便下方已经尸横遍地,
仍然有麓川军卒早早等在一侧,等待云梯就位,就准备向上攀登,寻求那登先之功!
不论是在大明还是麓川又或者是草原,
承担攻城任务的,往往都是最精锐的军卒,
他们穿最好的甲胄,拿最好的长刀,吃最好的饭食,拿最多的银钱!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攻城时的一搏!
可能军中已经在他们身上了不下百两银钱,费了数年时间,
但真到了云梯上,可能不用三息就会被箭矢射穿,被金汁感染,
先前培养刹那间损失一空。
但,先登兵就是如此,
费成千上万两银钱博一个登上城墙,站稳脚跟的机会!
此时此刻,麓川亦是如此,
执行先登任务的是麓川铁刃军,
人数不过千,将领的名字就叫思铁刃,
乃是国主思伦法的外戚,在麓川扩张中,两次获得先登之功!
思铁刃,此刻站在攻城塔下,
身披一袭闪烁着冷冽寒光的黑铁盔甲,其上雕刻着繁复而神秘的麓川图腾。
双眼锐利如鹰,紧盯着前方那固若金汤的定边城,
嘴角勾起一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决!
这一次,他誓要再次拿下先登之功。
随着一声低沉的号角响起,
铁刃军如同被唤醒的猛兽,瞬间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与力量,向着定边城疾驰而去。
他们的甲胄在阳光下闪耀着冷峻的金属光泽,
每一块甲片都经过精心打造,轻便坚固。
既能抵御明军的箭矢,又能保证行动灵活。
长刀出鞘,寒光四射,
每一把都经过无数次锤炼,锋利无比。
当铁刃军接近城墙时,
思刃铁没有任何犹豫,发出一声大吼:
“弟兄们,今日我们试一试明军的胆量!”
随着话音落下,一道道抓钩已经飞了出去,直直地冲入天空,
而后紧紧地扣在定边的城砖之上,发出喀拉一声轻响!
与此同时,后方的麓川兵已经展开了激射,箭矢标枪射出的频次更为紧密!
此举是为了掩护第一批铁刃军!
铁刃军也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展开了攻势。
他们百余人身手矫健,双手戴着充满倒刺的手套,迅速攀爬,宛如一道道黑色的闪电。
明军的箭雨如蝗虫般密集,但铁刃军却仿佛浑然不惧,
他们的甲胄在箭矢的撞击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如同战鼓,激励着每一位军卒!
一根绳索上有三名军卒,
最上方的军卒甲胄最厚,速度也最快,丝毫不吝啬体力,
他的作用就是给身后的二人阻拦箭雨,
给后方的军卒创造机会,让他们有体力登上城墙,展开厮杀!
而就在这时,沐晟将脑袋伸了出来,
发现了铁刃军的攻势,他回头发出大喊:
“滚木!礌石!给我砸下去!!”
不过十息!
攀爬到一半的铁刃军陡然发现头顶的天黑了,
作为先登军,此等情形他们再熟悉不过!
一名四十余岁的中年人猛地低下头,他处在最上方的位置,喊道:
“二弟,儿子,冲上去!!”
其身下的二人都与他有几分相似,
一人三十余岁,一人二十余岁!
尽管他们早就有所预料,
甚至对这一天没有丝毫意外,已经在心中规劝自己了无数次。
“先登军总是要死的。”
但现在,真正面临这一幕,他们还是忍不住地悲伤。
年轻人与中年人紧抿嘴唇,眼睛湿润,
死死抓住绳索,不让自己掉下去!
而最上方,也是最苍老的那名铁刃军,
此刻已经用力将脑袋抵在肩膀之下,同时将肩膀展开,用力驼着背!
脸上没有害怕,没有可惜,
只有一丝淡淡的释然,以及职责已尽的畅快。
厚重充满湿润的滚木落下,重重砸在了他的后背之上,
脊柱断裂的清脆声音在整个南城墙的半空齐声响起!
十几根绳子之上,所有头兵都遭遇了此等事。
用力驼着的背再也无法直起,整个人像是被折叠了一般,挂在半空中,
大口大口的鲜血喷吐而出,滴落在下方抬头看来的军卒脸上。
或许是亲族,或许是朋友,又或许是兄弟。
总之,在这一刻,他们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手掌渐渐失去力气知觉,眼前的世界开始倒转模糊,身体掉落,重重摔在地上,就像是十几团蜷缩的烂肉。
“冲!”
思铁刃眸光闪烁,发出军令!
三人攀爬由此变成了二人攀爬,
军务也在这一刻完成了交替,最后的先登机会只能由最年轻之人完成。
这时,一直摇摇晃晃,
行动缓慢的攻城塔终于抵达城下,
努力地撞在城墙上,发出了咚的一声巨响!
攻城塔抵达,思铁刃再也没有犹豫,
他手持长刀,身先士卒的登了上去!
行进间,他的视线瞥向了跟随而来的诸多弟兄,
平静的眼眸中终于出现了丝丝波动,很快收敛于无形!
攻城塔顶点的麓川军卒已经开始与城墙上的明军交锋,
弩箭长弓贴着脸颊齐射,即便是擦到一丝丝血肉,
也会将表面的皮肤划开,造成皮开肉绽的伤势,恐怖异常。
长刀挥砍之间,一道道伤口出现,更是可怕万分,
残肢断臂开始在高处掉落,
一同掉落的还有饮恨当场的军卒。
三座攻城塔,此刻就像是下雨一般,
不停地掉落着尸体,啪嗒啪嗒的,不能引起任何波澜!
只因,在此刻的战场上,死人才是永恒不变的基调。在冲锋中而死,又或者在城头上而死,并没有区别。
唯有战胜者,死的才有价值。
城墙之上,源源不断的军卒涌向三座攻城塔,
他们手中的长刀已经换成了长枪,不时地捅刺而出!
每一次都能造成血喷溅,尸体掉落,惨叫声连连!
终于,铁刃军的军卒终于抵达了最上方!
坚硬的甲胄与长刀总是与众不同,
刚一出现,沐晟与槐乔木便已经意识到了,
眼前这些军卒是麓川的先登军!
沐晟眼中闪过一丝凶厉,没有任何犹豫,发出大喊:
“火!!!”
声音下达,早就蓄势待发的军卒狠狠一咬牙,
用力拉动猛火油柜的拉栓,另一名军卒在喷口点火!
同时发出大喊:“后撤!!!”
军卒们眼中闪过冷冽,迅速后退!
铁刃军身影密布,他们紧握兵器,
准备发起对这座固若金汤的定边城发出今日第一次冲锋!
然而,就在这决胜一刻,
一阵低沉而猛烈的轰鸣突然划破了战场的喧嚣。
他们眼中闪过一丝愕然。
城头之上,一排排猛火油柜如同沉睡的火龙被猛然唤醒,
漆黑的油液顺着油管喷出,而后被前方的火苗点燃,
伴随着呼啸的风声,划出一道道致命弧线,
精准无误地倾泻在攻城塔及上面密集的铁刃军阵中。
刹那间,空气凝固,紧接着,是火焰腾起的轰鸣与爆裂。
火油化作熊熊烈焰,吞噬了一切。
攻城塔的上半部分瞬间被包裹在一片火海之中,
木质的结构在高温下迅速扭曲、崩塌,火舌肆虐,
如同地狱之门大开,无情地吞噬性命!
铁刃军们在火海中挣扎,
他们原本厚重的盔甲在高温下变得滚烫,
皮肤被火焰舔舐得皮开肉绽!
即便他们有着铁人一般的意志,
但他们还是忍不住地叫喊出声!
当第一声响起时,就如奔腾的烈马无法停下,
绝望的呼喊与痛苦的嘶鸣交织在一起,响在定边城的南城墙!
思铁刃被火焰灼烧,身体上上下下剧痛无比,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但他没有吼叫,
而是用力迈出一步,发出一声嘶吼:
“啊啊啊啊!”
“给我过去!”
脸颊的狰狞致使一块块皮肉掉了下来,
思铁刃一步迈上了城墙!
攻城塔最终在一片火海与浓烟中轰然倒塌,
带着无数麓川先登军未竟的梦想与生命,一同沉下城墙。
随着三座攻城塔的倒塌,
原本嘈杂充满喊杀声的南城墙似乎在刹那间陷入了安静。
沐晟步伐平缓地走在城墙之上,
最后在攻城塔倒塌的地方停住脚步。
他看向城墙凸起处的一个漆黑脚印,陷入沉默。
四周重新恢复的喊杀声也无法冲入他的耳廓,
他站在城墙上,静静看着下方倒塌的三处废墟,
依稀能看到一个个烧焦的人形。
城下的麓川军似乎有一些呆愣,
对于攻城塔的轰然倒塌,他们也没有预料到。
他们抬起头,看着那依旧残存着些许火苗的油管,眼中闪过浓浓的恐惧。
明军,总是那么的固若金汤,
他们的军械总是那么出人意料。
整个军阵后方,麓川前线指挥哈尼阿雅平静地看着眼前一幕,
即便是铁刃军的消亡,又或者是攻城塔的倒塌,
他眼中的平静都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嘴唇稍稍抿了抿。
稍稍瘦弱的身躯与周遭亲卫健硕的体魄格格不入,却给人一种擎天之感。
周遭不知多少蓄势待发的军卒回头看向他,
当看到他平静的脸庞时,
一颗躁动不安的心也慢慢平静下来,心中有了些底气。
“继续攻城,金背军顶上。”
清脆的声音一如既往,听不出息怒。
但随着声音落下,整个军阵就如平静的湖面被丢下了一块石子,
波纹阵阵扩散,像是活了过来。
甲胄碰撞声与凌乱肃杀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一队队披坚执锐的军卒上前,
无视了眼前的尸横遍野,继续攻城!
云梯被重新推了上去,
攻城塔也重新在军阵中出现,开始缓缓朝着前方的定边城墙而去。
冲天的箭矢向着城墙冲去,城墙上也重新挥洒下羽箭。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像是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整个战场变化的,也只有那愈发斑驳的城墙,以及堆满城墙根的尸体。
战场之上,每一分每一秒都度日如年,
但即便如此,时间的脚步也不会因为人的意志而停歇。
天空中的太阳从东边滑到了西边,
从早晨的炽热太阳,变成了如今橙红色的火球,染红了天空与云彩。
但它无论如何也染不红鲜血垂落的定边城墙,
以及四周那已经成了血肉磨盘的大地。
这里的红是猩红,即便在微风轻拂下有所暗淡,
但也不是天空中太阳能够睥睨。
残阳似火,定边城的战士还在延续,
厮杀声似乎永不停止,依旧如早晨那般热烈,急切!
东城墙与南城墙是战事最为激烈之地,
攻城塔已经烧毁了十余座,
麓川的几个先登军也尽数陨灭在攻城之中。
地面上密集堆积的尸体令人作呕,
刀兵随处散落,甲胄染血,带着难闻的恶臭味。
城墙之上,沐晟原本白皙年轻的脸孔此刻也变了模样,
像是肤色黝黑的小老头,
只有嘴中的牙齿以及明亮的眸子能够认清这是一张脸!
他手中长刀不停挥砍,
用力将城墙上最后一个冥顽不灵的麓川军砍杀,身旁的亲卫用力一踹!
那人张牙舞爪地跌落城墙。
沐晟手拄长刀,剧烈地喘息起来,如同风箱便滞涩
天色似乎在一瞬间变得漆黑,
撤军的有悠扬号角声在定边城四方回荡,向远处飘零。
沐晟心中一直坚持的一股气在此刻呼了出来,
坚硬如铁的双腿在此刻变得发软,猛然坐在地上。
如他一般的,还有守城的诸多军卒,
众人面面相觑,看不真切,
“呵呵.”
沐晟轻笑一声,笑声慢慢扩散。
不知为何,周围的军卒也笑了起来.
一个个白牙出现在黑暗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