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临沙登疆场,一奋青镶尾
定边城的攻城战尤为惨烈,
到了如今这一地步,双方都是在用人命来换取战线的一点点推进。
云梯、投石车、冲车各式各样的攻城器械毫不吝啬投入,
明国一边亦是如此,一直掩藏的许多守城军械也拿了出来,
此刻城墙上不仅有军中的诸位大人,
定边城的一些大人也登上城墙,
给民夫百姓等人提振士气,誓要与城池共存亡。
炮火轰天,炸响声不绝,
麓川国主思伦法早早来到中军前线坐镇。
此刻他站在雕刻满麓川图腾的战车上,
身上鎏金甲胄在阳光照耀下显得熠熠生辉,像是一个金人处在战阵中。
战车此刻在东侧营寨最高处,
但凡是麓川军卒稍稍回头,就能看到国主的身影,
这让许多麓川军眼眸尖锐,心中喷涌出战意。
现在麓川国内虽然是一片哀嚎,大骂穷兵黩武之声不绝于耳,
但军中武人,只想着开疆拓土,建立功勋。
如今,麓川前所未有的强大,
所有军卒都知道,这是国主的功绩!
他们愿意为此,为麓川再次扩大版图,付出生命!
所以,不论是先锋军还是运送攻城器械的军卒,
在真正迈入战场之前,总会回头一看。
那里不仅有带领他们走向昌盛的国主,还有麓川的未来。
思伦法身侧,思行法身披甲胄立在那里,嘴唇紧抿,心中动容。
战场的惨烈超乎了他的想象,
一队先登军就算能快速登上城池,
但不到两刻钟就会被人迅速赶下,城墙根的尸体一点点堆叠。
作为麓川大殿下,
他手中有一支两千人的卫队,今日也参与了攻城,
以往精锐军卒放在如今战场上,掀不起丝毫风浪。
一队军卒还未登城就已经被铺天盖地的弩箭激射的七七八八,
等到登上云梯,又迅速被烧毁大半,
真正能踏足城墙的,仅仅剩下那么不到五百人。
结果可想而知,一刻钟不到就会被消灭。
这让思行法心痛的无法呼吸,
他能回想到,进入战场之前,军卒们回头向自己看来的场景,
那一张张脸庞他早已铭记于心,
此刻,成为一堆枯骨,轻而易举的烟消云散。
这让他心如刀绞,眼里有泪光闪烁。
他侧头看去,父亲思伦法的模样一直都是这般平静,
攻城队伍一个一个死光,他的神情都没有丝毫变化。
但他知道,父亲心中此刻也如他一般,心如刀绞。
都是麓川费尽心力培养的精锐,
白白死在这里,让人如何能接受?
察觉到他的目光,思伦法慢慢将脑袋挪了过来,视线平淡:
“为君者,其心必坚。”
思行法只觉得涛涛威势压盖而来,
让他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连忙低下头:
“父亲,儿臣知错。”
思伦法静静看着他许久,缓缓将视线挪开,声音平淡:
“临沙登疆场,一奋青镶尾。”
“作为君主要有君主的仁慈与狠辣,作为臣子军卒,也要有自己的使命。”
“现在,军中将领在行使自己的使命,这是他们的荣耀。”
“我等君王死沙场,也是君王的荣辱。”
“思行法,接下来是本王与沐英的较量,与你无关,离开吧。”
“到景东营寨,在那里守好麓川家业。”
平淡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即便战场中喊杀声震天,
但响在思行法耳中,却如同洪钟。
思行法面容坚定,声音铿锵有力:
“父亲,儿臣不走!”
思伦法又将眸子投了过来,
平静的眼神掀起丝丝波澜,期待、骄傲、冷漠、疏离、担忧、怜爱,愤怒、失望,种种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最后变为复杂。
思伦法挪开眸子,淡淡地看向前方战场:
“此战,是谋求麓川生存之战。”
“这是本王的职责。”
“至于你的职责,不在这,离开吧。”
“船已经准备好了,坐船离开,不要声张。”
思行法还想要说些什么,
但一旁的杀玛将军已经快速走近,压低声音开口:
“大殿下,离开吧,这是早就定好的方略,
战事一开,后方麓川营寨需要有人坐镇,岱旺是个不安稳的。”
思行法脸色来回变换,五官一点点扭曲,
最后紧抿嘴唇,朝着思伦法深深一拜:
“父亲,儿臣走了。”
思伦法没有再说话,甚至没有动作,像是没有听到一般。
思行法泪如泉涌,
他知道,此次一别或许再无相见之日。
但为了麓川,他还是走了。
等到杀玛再次返回之时,已经过了将近半个时辰。
战事依旧在继续,似乎永不停歇,喊杀声不绝于耳,
血与火在整个战场上相互交织,
天色似乎都因为此等厮杀而变得阴沉无序。
杀玛脸色凝重到了极点,快步来到思伦法的战车旁,轻声开口:
“国主,沐英来了。”
城墙外,麓川军队如同怒涛一般,一波接一波地涌来,
箭矢如雨,巨石轰鸣,
每一次攻击都仿佛要将这座古城撕成碎片。
城墙上,明军奋力抵抗,挥刀斩敌,举盾抵挡!
每一次交锋都伴随着金属的碰撞声和惨烈的呼喊声。
鲜血染红了城墙,也染红了军卒们新换的甲胄,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让人窒息。
城下,尸体堆积如山,
鲜血将土地染成了暗红色,
如同一片死寂海洋,吞噬着每一个生命。
但即便如此,麓川军依旧源源不断地向城下冲去,
希望能登上云梯,进去定边城!
火云军是麓川军中剩下不多的先登军,
他们此刻处在东城墙,等待着云梯以及攻城塔靠近!
他们此刻蹲伏在尸山旁,嘴唇紧抿,目光锐利,
时不时地抬头看向头顶的城墙,
天空已经不再是湛蓝,而是多了一些黑色细线,将天空不停分隔。
那是明人射出的箭矢。
他们知道自己会死,会与以往那么多同僚一般,成为尸山的一部分。
但他们不怕,征战多年,
为的就是建功立业,开疆拓土。
麓川本弱,但奋军民心力,能与明国一较高下。
为了麓川的荣耀,他们愿意去死,
他们愿意用奋勇杀敌来报答军队的养育。
正当他们想着,城墙上发出了‘咚’的一声巨响,
天空不知何时黑了,抬头看去,原来是攻城楼以及云梯抵达。
“弟兄们,证明你我的日子到了。”
“我等要登上城墙,奋勇杀敌,攻破敌阵!”
“为了国主!”
“为了麓川!”
大喊声响起,那名将领手持利刃,目光灼灼!
他看了看身旁的云梯,嘴唇紧抿,
准备再回头看一眼国主以及身后的弟兄。
可就是这么不经意的一瞥,却让他呆愣在原地。
思伦法,他们心中的国主,他们的精神支柱。
不知何时起,那熟悉的身影已不在战阵之中,仿佛被战争的洪流无声无息地吞噬。
高大威严的战车空空如也,
只有一旁那黑金旗帜在随风飘荡.
心中的坚定似乎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
被努力压制的彷徨此刻也涌了上来。
他的异常被军卒们发现,越来越多的军卒回头看去,
王座空空如也。
此景如晴天霹雳,瞬间击碎了火云军的士气。
军卒们的眼中开始浮现迷茫与恐惧,
他们开始怀疑,开始动摇。
国主消失不见,他们仿佛失去方向的孤舟,在汹涌的战争海洋中摇摇欲坠。
国主去哪了?
是对我们的攻城表现不满?
还是觉得我们无法攻破定边城?
士气,这一无形却在战场上至关重要的力量,
在这一刻顷刻间萎靡,
如同被冬日的寒风侵蚀,再难燃起熊熊斗志。
越来越多的人发现思伦法的身形消失,恐惧与彷徨开始蔓延。最后。
士气崩溃。
麓川营寨后方,大井川,
这里是定边最东的平坦地带,驻扎着部分麓川大军!
象鸣在此刻不停响起,
营寨中的战马也有些不安地刨动蹄子,大而漆黑的眼睛中充斥着不安。
只因,此刻的大井川,
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密集如奔雷,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也蒙上了一层灰雾,
就如不远处的定边战场一般,充满压抑。
大井川最外围防线,这里修筑了不知多少防御工事,正对东方。
此刻,作为麓川前线指挥的哈尼阿雅来到这里,
身披战甲,英姿飒爽地立于他的战马之上。
战马雄壮,四蹄稳健,
仿佛能感知到主人内心的坚定与豪情,不时地发出低沉而有力的鼻息。
哈尼阿雅眼睛微眯,静静看着远方。
远方的地平线上,尘土飞扬,遮天蔽日,宛如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
随着距离的拉近,飞扬尘土中渐渐显露出一支庞大的骑兵队伍,
犹如一条蜿蜒的巨龙,在广袤的大地上奔腾而来。
马蹄每一次震动,周遭山林中就会惊飞不知多少山鸟,
遮天蔽日,让麓川军寨的气氛愈发沉闷。
直到此时,哈尼阿雅才放下心中侥幸,轻轻叹息一声,
“来得太快了。”
在他的设想中,明军到来可能是明日或者后日,
这样便能给麓川军更多的破城时间。
但没承想,今日明军便匆匆赶来,比他想的还要快。
此时,不仅是哈尼阿雅心绪复杂,周遭的一众麓川将领皆是如此,
相比于和明军正面厮杀,
他们还是希望能攻破大理,掌控战场主动。
但现在,不行了!
哈尼阿雅神情冷冽,冷声下令:
“全军听令,调转战阵,面对东方,我等与明军决一死战!”
是——
高昂的应答在四周回荡,
一道道军令下达,一个个传令兵奔走在麓川军寨之中。
使得原本安静的麓川军寨在刹那间变得沸腾起来。
至于西侧,围绕在定边城周边的麓川军缓缓退,
骑兵与象兵离开,步子重新填补了空缺。
若是能够破城,骑兵与象兵会第一时间冲入城池,扩大战果,
但现在,随着军令下达,他们的军务变为了包围定边城!
攻城的诸多先登军即便已经士气低迷,
但军令如山,他们依旧在努力攀登云梯,
冲上城墙,与明军厮杀!
不知多少人从高处掉落时,
看到了后方军阵的变化,有些失望遗憾地闭上眼睛。
大明的城池,终究还是攻不下.
大井川明军战阵,沐英身先士卒,
骑着一匹高大战马,位于队伍最前方。
他此刻身穿鎏金甲胄,头戴铁盔,面容坚毅,目光如炬!
他手中紧握着一柄长枪,枪尖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充斥着肃杀!
三万骑兵疾驰而来,犹如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奔腾向前,
迅速占据了整个大井川的东、东南、东北三面。
与麓川军阵分礼抗衡之势,顷刻皆成!
相比于死气沉沉的麓川军寨,
此刻的明军,马蹄声、战鼓声、军卒的呐喊声交织在一起,
士气长虹,势必斩敌之势无法阻挡!
‘明’字大旗与‘沐’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发出的声音让军卒们心情激荡!
他们目光灼灼地盯着前方的麓川营寨,
在这一刻,空气仿佛凝固,时间仿佛静止。
所有人都知道,麓川与大明的胜负皆系于此。
沐英处在阵前,微眯眼睛看着前方麓川营寨。
一旁的云南都指挥使宁正将怼在脸上的千里镜拿下,发出一声轻笑:
“早有防备啊,看来麓川中也不乏聪明人。”
沐英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没有接话,
而是看向他手中的千里镜,有些感慨:
“这东西真是一个好物件啊,有了它,对敌军战阵可谓是了如指掌。”
宁正一愣,也看向千里镜,
同样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白的胡子在微风中轻轻飘荡:
“思伦法可能到现在都不明白,
为什么他屡战屡败,有千里镜探查敌情,
麓川什么动向都瞒不过我们。
听说军中已经在钻研看得更远的千里镜了?”
沐英笑着点了点头:
“上一次云逸在回昆明的时候说过此事,
军中工匠仔细钻研,磨坏了不知多少镜片,才打造出那么几副。”
宁正猛地瞪大眼睛:
“在哪?我怎么不知道?”
沐英畅快地笑了起来,战场上的凝重似乎也消散了许多,
“是前日刚刚送来的。”
沐英转而看向亲卫,吩咐道:
“给咱们宁大人拿一副万里镜。”
“万里镜?”宁正眉头微皱,眼中闪过疑惑
很快,亲卫从马袋中拿出了一个古怪事物,
千里镜大差不差,一头小一头大,跟平常使用时也大差不差。
唯一不同的是两根连接在了一起。
宁正抓过万里镜,在手里来回打量,将镜头的盖子拿开,
“怎么叫万里镜?”
说着,宁正双眼透过万里镜,向前看去,
身体一抖,猛地吓了一跳,就连脑袋都向后凑了凑。
“怎么这么大?”
在他视线中,已经能看到敌军守卫那黝黑枯黄的脸庞,
虽然有些模糊,但已经能看到他们手中的长刀与身上所穿的甲胄。
沐英大笑起来:
“这名字是云逸起的,相比于千里镜,万里镜是双筒,
可以调节远近,扭动中间的立柱即可。”
宁正有些狐疑地扭动中间的立柱,猛地瞪大眼睛,
在他视线中,原本大如牛的麓川军卒在迅速变小,
能看到的营寨也开始多了起来,
慢慢地已经能将大井川所有麓川营寨收于眼底!
宁正来回扭动,呼吸猛地急促起来,嘴唇都有些发干,不停抿着。
作为统兵大将,他知道能调节远近意味着什么,
能够轻易观看整体占据,从中找出疏漏,甚至能探究到十人小队。
要比千里镜方便了不知多少倍!
“好好..这东西好,比千里镜好千倍万倍!!”
见他在不停扭着,沐英在一旁提醒:
“小心一些,别弄坏了,想要做一个万里镜可不容易,
几经周折,最后还是找了城中的算学大家,才调出了这么几个。”
但宁正却不管不顾已经开始四处看了起来,
似乎要将整个麓川营寨的防务都收于眼底,
“这东西啊,黄金千两都值。”
突兀的,宁正视线凝固,眼前景象迅速变大,他声音急促:
“我看到思伦法了,在西北方向,骑兵后面。”
沐英也连忙拿出万里镜,顺着方向看了过去,
起初跃眺,找准方向后镜头拉大,
轻而易举就找到了思伦法,这让沐英再次感慨起来。
“这东西,的确好用。”
他仔细端详着,轻笑一声:
“他身旁那人应该是哈尼阿雅,麓川前将军,
罕拔和阿鲁塔死了,轮到他来扛大旗了。
此人攻守中庸,擅长大兵团山林作战,
麓川扩张中,整个东线战场几乎都是他所打下。”
沐英将万里镜拿了下来,嘴角露出几分轻笑:
“敌军国主与主将我等了然于胸,战阵胜负再加一分!”
对于他这等征战多年的名将来说,
一旦知道敌军主将是谁,就能做出针对布置,战场也会更加从容。
这时,宁正还在拿着千里镜四处张望,
很快他看到了麓川营地不远处的山林,眼神猛地一凝,
“那是什么?”
“文英,快看西侧山林,距离麓川营寨百丈距离,那是不是人?”
宁正一点点张大嘴巴,喃喃自语:
“那那好像是咱们自己的人,他们手里好像拿着千里镜。”
沐英此刻也找到了宁正所说,在他视线中,
三人身上披着树枝编成的衣服,
正在鬼鬼祟祟地朝着麓川营寨摸去,动作飞快。
沐英眉头微皱,脸色古怪:
“这这股子窝囊劲,好像是云逸的兵啊。”
当看到他们即便是没有敌人,也小心翼翼地在遮蔽中行走,
沐英斩钉截铁地开口:
“对,就是云逸的兵,他们怎么会在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