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开罗之曜
地中海南岸,斯法克斯城。
斯法克斯城位于加贝斯湾西侧,是原哈夫斯王朝的第四大城市,距离迦太基城和凯鲁万城都不远,可以在海陆贸易中分一杯羹,经济发展一直不错。
由于气候原因,斯法克斯城的年降水量为四百毫米左右,刚好位于农耕区和游牧区的分界线上,斯法克斯城以农耕为主,再往南则以游牧为主,泾渭分明。
八年前,由于战争的影响,斯法克斯城不可避免地陷入到衰落中,人口星散,百姓流离,农牧业发展陷入停滞,商业收入锐减。
哈夫斯王朝灭亡,东罗马帝国收复阿非利加地区后,斯法克斯城成为第一个接纳凯鲁万派的城市,经历丧乱后仍愿留在城中的两千余名软骨头们大多在战战兢兢中接受了东罗马帝国的统治,向皇帝效忠。
随后,将近一千名近卫军家属和行政人员家属被安置在斯法克斯城中,成为了这座城市的第一批正教移民。
再后来,越来越多的正教移民自昔兰尼加和巴尔干地区而来,他们中有些是希腊人,有些是斯拉夫人,还有些是改信正教多年的柏柏尔人,他们在这里购买农奴,建立庄园和牧场,填补原住民离开后留下的生存空间。
斯法克斯城的执政官名叫吉斯凯,是最早跟随以撒南征北战的元老之一,此前担任近卫军第一军团的军需官,在的黎波里会战中被砍断了左手,退役后被提拔为斯法克斯城的执政官。
吉斯凯是个阿尔巴尼亚人,不过很早就应君士坦丁十一世之邀,跟随族群迁移到了摩里亚地区,在当地安置下来。
也是由于这个原因,吉斯凯没有传统老罗马人的骄傲和排外,对柏柏尔人并不歧视,对以撒的民族同化理念十分认同。
于是,当其他执政官为了省事或是为了经济发展而将柏柏尔人和正教移民分区居住时,吉斯凯执意将他们混合打散,常年奔波在调和矛盾的路上,刚柔并济,搞得有声有色。
最开始,不少阿非利加地区的官员们为了增加财政收入,不舍得让柏柏尔穆斯林改信正教,贪图他们每年上缴的双倍赋税,明里暗里对改信一事加以阻挠。
但斯法克斯城的吉斯凯显然不同,军人出身的他不太在乎财政收入,不仅没有在改信之事上设置障碍,还对此大开绿灯,在城市和大型乡镇上设立了办事处,专门负责凯鲁万派穆斯林的改信事宜。
由于早年间常年跟随在以撒身边,吉斯凯对以撒的政治思想有些感悟,不太在乎改信的柏柏尔人是出于真心还是单纯地不想缴纳双倍赋税,也不太在乎他们是否还会在背后暗地里进行逊尼派的宗教祈祷。
先把名分确立下来,其他的以后再说。
在语言文字上面,吉斯凯也严格执行了中央的命令,允许底层人民暂时保留自己的语言,但想要从政,从军或是从商就必须学会希腊语,官方文字一律以希腊文为主。
于是,七年过去,斯法克斯城虽然在经济上一直不温不火,但却是成为了宗教同化政策最成功的一座大城市,常住城市的八千人中,东正教徒约有七千人,凯鲁万派穆斯林仅剩下一千余人,还分散在各个居住区,已经成不了气候。
语言方面的同化也颇有成效,约有六千人会说希腊语,其他人也或多或少懂一些常用单词。
至于文字……抱歉,就连传统希腊文化的巴尔干地区,也没有多少人会写字读书,文盲人数依旧占绝大多数。
文化方面就有趣很多,希腊文化的入驻没能在短时间内彻底深入人心,反倒被柏柏尔文化和阿拉伯文化影响了不少。
如果继续同化下去,阿非利加地区大概会形成一种特殊的融合文化,兼具希腊文化和柏柏尔文化的特色,和巴尔干地区的文化有所类似,又有所区别。
对于这一点,以撒倒不太担心,罗马文化本来就擅长吸纳其他文化的优点,兼收并蓄,海纳百川。
当年罗马共和国在武力上征服了希腊,却在文化上被希腊所征服,最终随着东西罗马分治和西罗马的灭亡而彻底希腊化,连最初的语言文字都变了個样。
“陛下,那里便是斯法克斯城最新修建的教会学校,规模超过了苏塞城前年修建的那一所,下属神学院,文学院和孤儿院,全城的孤儿无论种族都可以在那里学习,学校的开销地方财政承担一半,剩下一半由本地商人出资。”
城郊的一处庄园中,吉斯凯笑着指向城中那座显眼的圆顶建筑,建筑主体采用希腊式风格,温文而大气。
“作为回报,城市行政部门将优先采购本地商人的产品,包括纸张,墨水,木材和粮食。”
“这是好事,值得其他城市借鉴。”
以撒眺望着古朴而大气的圆顶,脸上浮现出浓郁的笑意。
“还是你们这些老兄弟让我放心,我这一路走来,不少执政官尽搞一些官僚主义,财政报表做得倒是好看,实际情况却总是不尽人意。”
以撒感慨一声。
“工作中还有什么困难么?不必藏着掖着,有话直说。”
看着吉斯凯欲言又止的样子,以撒拍了拍他的肩。
“陛下,别的倒还好,我们工作的难点在于城市周围的农奴制庄园,庄园主们占据了不少土地,他们并不愿意交出手下的农奴,导致城市人口总是上不去。”
“城市人口上不去,手工业和商业的发展就很难进行,这种情况在很大程度上拖累了城市的进一步繁华。”
吉斯凯咬咬牙,直接将胸中的闷气一股脑倾泻出来。
他可是知道,由于巴尔干地区的土地被皇帝严格限制,包括宰相,外交大臣,军事大臣和大法官等高官和不少大家族都在阿非利加地区拥有不少农奴制庄园,他这一句话,可不知要得罪多少人。
“这个啊……”
以撒也是有些为难。
“这种制度当然缺陷很多,生产力低下,浪费人才,不利于工商业的发展和人口素质的提升,甚至很可能在几百年之后拖累帝国前进的步伐。”
“但是,在短时间内,如果想尽快将阿非利加这一脱离帝国数百年的土地重新利用起来,尽可能实现地方稳定,这种制度还是不可或缺的。”
以撒无奈地摊了摊手。
“毕竟,阿非利加不是巴尔干,萨拉森人数量不少,耕地也比较分散,传统的村社制在这里行不通。”
“以后的事,就交给以后的人吧。”
吉斯凯也只能苦笑着点点头。
“虽然他们在地方上有些嚣张,但还是不敢直接触犯我的威严。”
“十五年便是一代人,最早纳入掌控的苏尔特和昔兰尼加经过了一代人的同化后,由于人口稀少,移民最多,已经基本上实现了和平与稳定。”
“第一批混血罗马人,已经开始加入军队,为我效力了。”
以撒望着附近西瓜田中正在耕种的柏柏尔农奴,突然间有点惆怅。
“我还能再活几十年,再过个几代人,阿非利加地区的反叛情绪也就那样了,毕竟大部分人还得生存。”
“陛下蒙圣父庇佑,自当万寿无疆!”
见以撒有些感慨,吉斯凯也是连忙安慰。
“呵呵……”
以撒笑着挥挥手。
“对了,你见过我的两个孩子,对他们怎么看?”
吉斯凯悚然一惊,脑中极速思考,讪讪笑着。
以撒斜睨了他一眼。
“不用担心,我就随便问问,我的其他元从老人们跟我谈话,可都是随便得很。”
“二皇子不太爱说话。”
吉斯凯小心地看着以撒的脸色。
“具体些。”
“举个例子吧,前些天阿莱克修斯皇子从阿尔巴尼亚回来,附近的庄园主们设宴款待,一位大庄园主借着酒意,打趣说把自己的侄女送给他当侍女,结果他……呃……”
“面有不豫,把庄园主们晾在那里,冷着脸走了?”
吉斯凯犹豫着点点头。
“一年前查士丁尼皇子也是遇上了同样的情况,但他却是全盘收了,将贵女们依照家室许配给自己的同学亲随,庄园主们都挺满意。”
“好吧,我以前俗事繁忙,没有怎么管他们,现在长大了,性格都不好改了。”
以撒叹息一声。
“早知道不把阿莱克修斯交给孔蒂管的,这个老家伙还真按照骑士之道来培养他。”
“前些天托马斯大公问他最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这个浑小子竟然说他最喜欢贞德。”
以撒的嘴角涌现出一抹古怪的笑意。
“这也没什么不好,品德高尚,信仰虔诚,嫉恶如仇,据说他还经常掏钱资助孤儿院。”吉斯凯也笑呵呵地说。
“是啊,嫉恶如仇,前几天听了一个亚美尼亚教士的讲道,还和我大吵一架,非要我废除奴隶制。”
以撒摇摇头。
由于国事操劳,长子和次子都被自己玩飘了,莱昂诺尔又只会溺爱,现在的三子巴西尔正嗷嗷待哺,以撒一定要好好培养。
“陛下,哈姆萨·卡斯特里奥蒂和诸位阿尔巴尼亚领主到了,您是否回城主持册封仪式?”
马蹄声传来,侍从长叶尔孤白翻身下马,掏出一卷短信。
“直接让他们过来吧,有我在的地方就是最为辉煌的宫廷,蓝天和绿地就是最好的见证者,圣父也会注视着我们。”
片刻后,诸位阿尔巴尼亚领主骑着马来到以撒身边,恭敬地屈膝行礼。
“都起来吧。”
以撒笑吟吟地扶起最前方的哈姆萨,注视着他有些彷徨的眼睛。
“哈姆萨,好久不见。”
哈姆萨一愣,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十几年前,也是在这北非大地上,哈姆萨作为斯坎德培的使者前来拜见以撒,当时的阿尔巴尼亚联盟正在遭受威尼斯的进攻,正是在以撒的帮助下才保住了几座重要的城镇。
当时君士坦丁堡之战还没有爆发,以撒也还没满二十岁,西非海的烈阳将少年皇子的脸晒成古铜色,国事的艰辛也使他的眼中多了几分沧桑和忧愁。
十几年过去,东罗马帝国越发繁盛,国内海清河晏,强敌望风而逃,就连曾经的庞然大物威尼斯也被死死堵在亚德里亚海中,再难越雷池半步。
在这个平均年龄不过五十五岁的年代,年满三十一岁的以撒已经不算年轻,曾经的稚嫩尽数褪去,由于常年身居高位,自然而然地产生出一股帝王之气。
穆拉德二世死了,杜拉德大公死了,白骑士匈雅提死了,现在,斯坎德培也离开了人世,只剩下一个半退隐的君士坦丁十一世仍在君士坦丁堡中安享晚年。
与之相对,穆罕默德二世,斯特凡三世,弗拉德三世,马哈茂德帕夏和马加什一世先后登上历史舞台,在巴尔干半岛上各领风骚。
老一辈人逐渐凋零,年轻的俊彦英杰们接过父祖的旗帜。
“陛下,罪臣哈姆萨向您致敬,我知道自己罪无可赦,还望陛下看在曾经并肩作战的份上稍加宽恕。”
哈姆萨叹息一声,又欲跪下。
身后的阿尔巴尼亚领主们冷漠地看着挣扎求生的哈姆萨,心中都是有些侥幸。
“哈姆萨,你对自己的叔叔忠心耿耿,对奥斯曼人铁血无情,忠君抗敌,何罪之有?”
以撒拽起他的胳膊。
“现在阿尔巴尼亚重回帝国,如果你愿意向我效忠,我自然不会亏待你和你的家族。”
“承蒙陛下厚爱,如果陛下愿意重新启用,我定以卡斯特里奥蒂历代先祖之名向您和您的合法继承人效忠,圣父见证我的誓言!”
哈姆萨黯淡的眸子中迸发出色彩,身后的领主们则面色难看。
斯坎德培死后,他们以为卡斯特里奥蒂家族衰落在即,暗中搞了不少小动作,侵吞斯坎德培的田地和领民。
现在看皇帝的意思,哈姆萨会被重新启用,卡斯特里奥蒂家族在阿尔巴尼亚的威望十分崇高,他们的小动作肯定会带来隐患。
“既然如此,来自卡斯特里奥蒂家族的哈姆萨,在圣父的注视下,我敕封你为克鲁耶伯爵,克鲁耶城堡及其周边土地归你所有,世袭罔替。”
以撒拔出宝剑,轻轻搭在哈姆萨肩上。
“作为回报,伱和你的继承人必须向我和我的子嗣效忠,听从我们的命令,感受我的召唤,为我戍卫边疆,征讨不从。”
“必当尊奉!”
哈姆萨单膝下跪,亲吻以撒手上的家族戒指。
结束哈姆萨的册封仪式后,以撒转向他身后的领主们。
“我知道你们趁卡斯特里奥蒂衰落时侵占了他们的不少产业,念在你们在战争中立下不少功劳的份上,此前之事既往不咎。”
以撒慢慢踱步,来到领主们面前。
“从此之后,你们之间禁止争斗,禁止互相侵吞土地,如有继承纠纷必须上报于帝国中央!”
领主们见以撒不准备帮卡斯特里奥蒂家族拿回土地,情不自禁地绽放出笑容,纷纷点头称是。
1463年7月1日,以撒在斯法克斯城册封阿尔巴尼亚诸位领主,共计两个伯爵和五个男爵。
这些小领主们的领地大多都在山区中,最为富庶的阿尔巴尼亚沿海平原则由阿尔巴尼亚军区直辖。
根据协定,领主们向以撒效忠,平时的税赋上缴中央,由中央交给军区长官马鲁纳。
战争时期,马鲁纳在获得中央许可后,有权临时征召各位领主,共同抵御外来入侵。
这种半封建的军区模式并非以撒首创,科穆宁王朝时期就有类似的组织构架,优点就是可以在更短的时间内整合军区的所有力量,缺点是容易导致地方势力坐大。
当然,阿尔巴尼亚山地丘陵密布,耕地不足,人口稀少,这种情况很难发生。
之后,边远地区的军区都会采取这种模式。
巡视一圈后,以撒快马加鞭回到迦太基城,还没喝上两口爱尔兰威士忌,又被侍卫长打扰了清净。
“陛下,这是马鲁纳伯爵送来的。”
“哦?前几周不是才寄来战报吗?这又是什么?”
以撒看着桌上厚厚的文件袋,有些奇怪。
拆开文件袋,映入眼帘的是十几份繁杂的设计图纸,图纸由拉丁文和阿拉伯数字标注,印着威尼斯共和国的圣马可金狮。
设计图纸非常复杂,各个零部件显然都经过了精心设计,绘制图纸的制图师颇有些大师风范,一笔一画间显示出一股独特的美感和力量感。
随着图纸寄来的还有一封短信,短信上粗糙的字迹显然出自马鲁纳。
信上说,威尼斯佣兵元帅科莱奥尼已经全部撤离阿尔巴尼亚,临走前向马鲁纳借了不少粮草和武器,这份图纸就是他的交换品。
据说,科莱奥尼对这份图纸十分珍视,将它送给以撒,也是为了改善他们之间的关系,方便后续的合作。
向科莱奥尼借粮草军需是以撒的意思,经此一役后,科莱奥尼和威尼斯总督之间的矛盾必将加深,佣兵头子和豪门贵族之间的裂缝也会扩大。
作为一个精于敛财,强于外交的老手,科莱奥尼肯定不会束手就擒,精锐的佣兵们就是他最好的倚仗。
将近一百万个杜卡特的财产,就连以撒都眼馋得很,何况是陷入财政危机的威尼斯政府。
随着威尼斯中央权威的衰弱,科莱奥尼很可能会借机反叛,走上斯福尔扎的老路。
军事僭主是从罗马到米兰再到威尼斯所有共和国的特色,不得不品尝。
他在离开阿尔巴尼亚后没有直接回意大利,反而跑去了达尔马提亚,这一点就十分耐人寻味。
看完马鲁纳的短信,以撒对这份图纸的兴趣越发浓厚起来,能让大土豪科莱奥尼都感觉珍贵的东西,定然不是什么寻常之物。
放下短信,以撒将分成十几份的图纸在地板上铺开,凭借自己的制图学知识将各个部件拼装起来。
最后一块拼图落下后,以撒抹了抹汗,定睛看去,一艘无与伦比的巨型战舰映入眼帘。
这艘战舰十分庞大,远超以撒平生所见的所有战舰,侧舷上密密麻麻摆着几十门火炮,规模空前,火力强悍。
以撒细细看去,在舰身上找到了战舰的铭文,不是拉丁文,反而是阿拉伯文。
“开罗之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