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大战在即
“窸窸窣窣……”
“唏律律!”
午时二刻,当尚婢婢的队伍终于出现,吐蕃旌旗与大唐的三辰旗时隔多年,再度于祁连山下会面。
两军阵前,尚婢婢人马虽多,却并不敢骄纵。
山丹军人马虽少,却并不因敌军人马众多而胆怯。
在众人的注视下,一辆宽大的马车缓缓驶来,显然是尚婢婢的座驾。
“这厮把中军大纛插在自己的马车上,就不怕自己被直取黄龙?”
“噗嗤……”
望着尚婢婢骚包的将大纛插在自己所乘坐的马车上,索勋忍不住开口嘲讽,一些校尉更是没忍住差点笑出声。
好在他是用唐音说的,不然四周的鄯州骑兵恐怕会恼羞成怒。
“噔——”
在索勋的嘲讽中,那宽大马车停在了两军中间,停在了刘继隆他们面前三十余步外。
尚铎罗翻身下马开门,尚婢婢也在他的搀扶中走下马车。
下车之后,尚婢婢便将目光投向山丹军,面对身穿吐蕃扎甲的山丹军,他并未露出轻视,反而十分高兴。
三百骑兵,五百马步兵皆身披重扎甲,是难得的甲士。
这支队伍,绝对是他击退尚延心的一大助力。
不过仅凭这点甲士,还不足以击退尚延心,所以他料定山丹军还有别的安排。
“谁是这支兵马的将头?”
尚婢婢小声询问尚铎罗,尚铎罗闻言示意尚婢婢顺着自己的目光看去。
不过尚婢婢的目光看到张淮溶三人后,不免低声笑道:“这唐军将头怎地生得如此矮小?”
由于相距太远,在尚婢婢眼中,夹在刘继隆、索勋二人中间的张淮溶显得十分“矮小”。
“罢了,今天是我们有求于人,我们上去吧。”
整理了一番心情,尚婢婢这才在尚铎罗的护卫下走上前去。
只是随着双方距离靠近,他这才看清了张淮溶的情况。
并非是他生得矮小,而是他身旁那两名将领生得太过雄壮,尤其是张淮溶右侧的那名将领,更是高大的形似天人。
“下马!”
张淮溶沉声开口,霎时间索勋与刘继隆与他先后翻身下马,朝着尚婢婢走去。
“甘州司马张淮溶,在此见过尚节度使了!”
“鄯州节度使尚婢婢,见过张司马!”
双方隔着数步便开始行礼互报家门,同时脚步向前,最终停留在了间隔一步的位置。
只是双方靠近后,尚婢婢的心情便不用多说了。
先前被他嘲笑矮小的张淮溶竟比他还高出半个头,索勋更不用多说,而刘继隆更是高出他近一尺,几乎需要他仰视才能与此人目光对视。
“这厮怎么生得如此雄壮?!”
瞧着刘继隆那虎背熊腰的身材,加上其斧凿刀削的面容,尚婢婢一时间竟挪不开目光,不免啧啧道:
“不曾想到,这河西之地还有如此汉子!”
他用吐蕃话说出这话,刘继隆闻言并未回应,反倒是张淮溶轻笑介绍道:“这两位是我大唐山丹左果毅索勋,别将刘继隆。”
“这是我鄯州都护尚铎罗。”尚婢婢也不甘示弱的介绍着。
只可惜,尚铎罗的身姿连索勋都不如,更别提与刘继隆相比较了。
对此,张淮溶倒是十分自豪。
索勋和刘继隆二人,毫无疑问是此时河西内部的几大猛将之一,用来震慑外人再合适不过。
不过自豪归自豪,眼下第一要务还是需要了解局势,做出对敌措施。
“事情紧急,我便不与节度使虚言了。”
张淮溶先把话放在跟前,而后作揖道:“我军在此地仅甲兵八百,民壮八百余,不知节度使兵马几何?”
“我部有精骑甲兵五百,轻骑二千五百。”尚婢婢倒是不甘示弱,同时解释道:
“追击我的贼将叫做尚延心,是论恐热那厮手下悍将,率有五千轻骑。”
“不知张河西除了派出张司马,可还有其他兵马在赶来的路上?”
尚婢婢倒是很会恭维人,要知道张议潮此时对内依旧自称沙州刺史,而尚婢婢却称呼张议潮为张河西,寓意张议潮为河西节度使。
河西节度使,这不仅是张议潮个人的愿望,也是沙州内部所期盼的一个目标。
如果大唐能册封张议潮为河西节度使,那么沙州几大豪强也能加官进爵,而沙州内部也就对整个河西地区有了大义。
大义这玩意,哪怕在乱世都十分管用,更不用说如今了。
因此他这番吹捧,不仅将张淮溶说的十分舒服,就连索勋看向他的目光都柔和了几分。
唯一不受影响的,恐怕就是知道历史走向的刘继隆了。
此刻刘继隆满脑子都是在打量尚婢婢的人马,他可以看出尚婢婢的兵马疲惫不堪,倘若尚延心这个时候杀来,他们恐怕都得交代在这里。
想到这里,他不免想开口提醒张淮溶,但考虑到主客之分,他还是忍住了,只是自己做好了随时对敌的准备。
“张掖的兵马已经在路上,在此之前,还请节度使将五州图籍先暂时交给我们。”
张淮溶将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这让尚婢婢表情一僵。
好在他养气功夫不错,仅是呼吸间便恢复笑容:“呵呵,五州图籍自然要给,不过我在信中也说了,只要天军与我一同击退尚延心,我便将五州图籍交出。”
“不仅如此,倘若日后天军要东进收复河陇诸州,我也可以为天军策反一些有志之士。”
尚婢婢是不会轻易交出五州图籍的,张淮溶也没想那么简单将图籍弄到手,刚才不过是试探罢了。
见尚婢婢警惕,他便将目光放到了尚铎罗及尚婢婢的那三千骑兵身上。
“图籍之事可以按照信中所说,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得击退来犯之敌。”
“为了以防万一,还请节度使令尚都护配合我军备战。”
“这是自然,呵呵……”尚婢婢没有拒绝,他并不认为自己能带着三千骑兵横行河西。
河西的局势复杂,便是当年达磨赞普活着的时候都不算太平,更何况如今。
张议潮能将河西收复,必然有其过人之处,尚婢婢不相信自己能在兵力不占优的情况下讨得什么便宜。
击退尚延心,然后前往甘、肃之间的草场安顿下来,这才是他如今的想法。
“尚都护,就请你暂时听从张司马的节制吧。”
“末将领命!”
尚婢婢吩咐一声,尚铎罗不假思索的应下。
显然,他也清楚人困马乏的己方,根本不可能在河西掀起什么浪。
“既然事情谈妥了,那就请节度使暂时入住祁连城,等待张刺史率兵抵达,击退尚延心后再细细商讨。”
“请……”
张淮溶做出手势,尚婢婢也笑道:“不必,我在城外驻扎便可,不劳烦天军了。”
他保持着基本的警惕,张淮溶也没说什么,只是轻笑后行礼,随后转身向己方队伍走去。
见状,尚婢婢也带着尚铎罗返回了马车附近,乘坐马车带队跟随。
很快,两部兵马离开谷道口,向着祁连城的方向走去。
刘继隆倒是没有立马离开,而是站在谷道口打量了一番。
这谷道口十分宽阔,左右宽里许,两侧虽然是高山,但山势却十分平缓,谷口还有小河流出,便是骑兵也能策马冲过,并不合适驻守。
反倒是距此地十余里外的祁连城位置十分妥当,不仅有现成的水井,还有城池据守,骑兵无法轻易突破。
粗略打量一番,刘继隆便转身跟上了张淮溶等人的步伐,向着祁连城返回。
返回路上,李骥忍不住对酒居延询问道:“我们为何一定要在祁连城击退尚延心,直接把这群番人带去肃州不就行了?”
酒居延闻言也压低声音回应道:“张掖、山丹的粮食还未收割结束,倘若不在祁连城作战,那便要将战火引燃到张掖和山丹了。”
“宁愿守祁连城,也不愿让尚延心那群番贼祸害二城城外的粮田。”
“懂了。”李骥倒是一点就通,目光扫视了两方队伍,不免咋舌道:
“我先前听说尚婢婢也是河湟强镇之主,怎么就只有五百甲兵和两千多轻兵?”
“他甲兵要多,也不至于西撤了。”酒居延还顾着尚婢婢的面子,李骥却不以为然。两方人马紧赶慢赶,一个时辰后便返回了祁连城,而祁连城内的民夫也将两面城墙的豁口补高了些,但依旧不算坚固。
刚刚返回祁连城,张淮溶便吩咐人杀羊造饭,招待山丹、鄯州两方人马。
现如今祁连城聚集军民四千六百余,还有四千多匹挽马及耕牛,若非刘继隆带来了三千石粮食,城内原本的粮食还真不够吃。
刘继隆返回城内便寻了一处牙帐休息,并吩咐兵卒到饭点的时候叫自己。
渐渐地,天色也暗了下来,但山丹军与鄯州军却各自提防着对方,毕竟河西汉人与吐蕃人的矛盾太深,不是一时就能化解的。
“噼里啪啦……”
入夜,当木柴在火中噼啪作响,一队骑兵也举着火把冲入了距祁连城数十里外的一处临时营地。
营地里满是帐篷和马匹,除此之外便是蹲守在帐篷前的人影。
骇人的是,骑兵所过之处的人影尽数穿戴重扎甲,哪怕是面对自己人,他们也面色不善。
每顶帐篷旁聚集着数十匹马,仅是穿过营地这条不足三百步的长道,左右两侧出现的马匹就多达千匹,而营地内的火光却能向左右蔓延近百步。
“吁!”
终于,骑兵勒马翻身,直接走入了一顶不算大的牙帐内。
走入其中,那骑兵的将头立马行礼,低头禀告:
“乞利本,我们沿着尚婢婢的足迹追出了十余里,并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恐怕他们已经冲出谷口了。”
烛光下,帐内场景忽明忽暗。
随着将头禀告结束,毡子上才坐起一道人影,声音粗犷道:“尚婢婢这个家伙,还真的投靠那群汉奴了。”
“应该是,我们发现了反方向的蹄印,而且一路上没有发现交战的痕迹。”
将头附和着,而那人影也站了起来,走到将头面前。
将头缓缓抬起头,眼前也出现了一名身材中上,相貌普通的三旬将领。
将领啧啧几声,最后化作轻嗤:“拿不到尚婢婢的人头,大论恐怕不会高兴。”
“张议潮这群汉奴儿窃取四州,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本事。”
话音落下,将领目光俯视将头:“传令三军,明日辰时出发,午时前杀出谷口进入甘州,三日不封刀!”
“是!!”将头激动应下,随后在将领的目光中起身退出牙帐。
在他走后,那将领也重新躺回了毡子上,而他的心思却已经飞到了甘州草原之上。
与此同时,祁连城外也是火光冲天。
数百处大大小小的篝火堆被点燃,尚婢婢的兵马几乎将峡口中的所有枯木拾尽。
这也就是这个时代气候湿润温暖,这才能在祁连山脚下找到枯树枯枝。
放在一千多年后,便是往山下走十余里,恐怕也遇不到一棵枯树、一根枯枝。
“出来那么多天,终于吃上了一顿热乎饭!”
“都吃饱些,明日才好教训尚恐热(论恐热)那个麻风病犬!”
“哈哈哈……吃!多吃点!!”
祁连城内,山丹军的将士们可以清楚的听到城外吐蕃人的喧闹声。
此刻城外是尚婢婢的兵马,而城内则是山丹的兵马。
只是相比较城外的喧嚣,城内却是除了马匹唏律声外死一般的寂静。
许多将士三五成群坐在一处,手里虽然端着粟米粥,可却没有什么胃口。
“娘贼的,我们还得供这些番狗饭食吃!”
“哼!家中人若是知道,恐怕都得骂我们为痴汉子(痴傻之人)。”
“你们没看到他们刚才拿米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欠他们!”
“犬娘头,莫不是还将我们视作奴婢!”
三五成群间,将士们骂骂咧咧,心里充满了对吐蕃人的仇恨。
刘继隆坐在自己的帐内,却也能听到帐外将士的谩骂声。
他能理解将士们的心情,毕竟他也是从被吐蕃贵族奴役之人努力到如今的。
吐蕃人昔日对他们这群河西百姓的欺辱,直至如今还在他心底难忘。
这样的心情,不是张淮溶、索勋这群豪强子弟能理解的。
想到这里,刘继隆叹了一口气,起身向帐外走去。
见他掀帐,原本还骂骂咧咧的将士们先后闭上了嘴。
刘继隆看向他们,上前安抚道:“吐蕃人欺辱我们,这份仇不能忘,可城外的那群吐蕃人也会与我们并肩作战。”
“若是遭遇战事,死伤十个他们我不心疼,但死伤几个弟兄,我便会难受。”
“昔日的仇暂时放下,先对付了论恐热再说。”
“论恐热是什么人,想来也不必我与你们说了吧……”
面对他的一席话,众人心情好受了不少,同时也想起了论恐热昔日带给河西汉人的悲惨。
论恐热为人残暴,动辄将人斩断手足,焚毁屋舍。
瓜沙百姓因为距离河、渭过于遥远而受害较轻,但甘、肃二州中,尤其是甘州受祸害最重。
如今刘继隆提起这件事,一些张掖参军的将士都不免升起一丝恐惧,但恐惧过后,更多的是愤怒。
河西各族百姓,无不痛恨论恐热之残暴,只是苦于无能为力罢了。
如今他们即将与论恐热交战,每个人心底都提着一口气,想要将汉人的武功展示在论恐热部将身上。
“打起仗来,别冲动,听从令旗与军令从事。”
刘继隆看着眼前这群热血上头的兵卒,脑海中不由得想起了赵迁他们。
他所想起的不是赵迁,而是这一路走来,许许多多与赵迁一样,初上战场便性命消散的袍泽弟兄们。
“别将您放心,上了阵我们肯定会听从您的军令!”
“对,别将您就放心吧!”
“嘿嘿……”
火光下,将士们的笑容格外真诚,他们都对刘继隆这位亲近他们的别将有着不一样的情感。
平民出身的他们,都将他这位刘别将视为标杆,视为日后的自己。
面对他们的目光,刘继隆心情沉重。
“义不掌财、慈不掌兵”的道理他懂,可当一张张鲜活的面孔摆在面前,又有几人不经历结果,就能从容牺牲他们的性命呢。
刘继隆不知道自己何时能做到,兴许经历的战事多了,他也就能做到了。
至少从瓜州参军开始算起,他能回忆起来的面孔越来越少了,而随着他的官位越来越高,那些他不熟悉的将士对于他来说也变成了一串冰冷的数字。
“多吃些吧,吃饱了好上阵杀敌。”
交代一番,刘继隆便朝着张淮溶的牙帐走去了。
在他离开的时候,他还能听到那群将士们的讨论声。
只是随着他越走越远,那讨论的内容也渐渐地听不清了,只知道四周确实有着讨论声。
步行十余步,他便来到了张淮溶的牙帐前。
掀开牙帐后,便见到了正在吃饭的张淮溶。
“你来了?”
张淮溶见刘继隆到来,缓缓放下手中的粟米粥,而刘继隆见状也开门见山。
“将士们对于和吐蕃人合作有议论,我建议将各队队正召来,让他们好好安抚一下弟兄们,以免临阵配合不利。”
“嗯……”张淮溶点了点头:“这件事交给你,按照你说的办吧。”
他的表现让刘继隆有些失望,心想若不是自己提醒,恐怕他根本就不会在意这种事情。
单从这点来说,他比张淮深差得太多了,也难怪历史上他甚至留不下名字。
心底摇了摇头,刘继隆便作揖退出了牙帐。
“末将告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