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心计深谋
“乞利本,这尚铎罗和悉颉太跋扈了,我请兵收拾了他们!”
回到衙门,拓跋怀光立马请缨出兵,而尚婢婢却黑脸道:
“收拾他们?且不提能否收拾清楚,单说收拾完后,我们哪里还有兵力去打廓州?”
闻言,拓跋怀光忍不住道:“那就这样让他们胡作非为?”
“那你有什么办法?”尚婢婢皱眉道:
“你别忘了,我们招抚了这么多部落,养了那么多甲兵,这些人都需要吃饭。”
“今年虽然我们收割了十三万石粮食,可这点粮食顶多吃到来年七月。”
“如果不是尚铎罗带来了三万石,缓解了燃眉之急,我们连明年秋收都撑不到。”
“正因如此,我才要出兵廓州。”
“尚铎罗他们不过八百多人,即便心属刘继隆又能如何?”
“明年开春后进攻廓州,然后再放他们去山丹就是。”
尚婢婢说罢,拓跋怀光压下了自己的脾气:“我怕他们一去不返。”
“一去不返就一去不返,他们若是走了,我们刚好不用还刘继隆这两年借的那几批粮食!”
尚婢婢盯上刘继隆的借粮,而刘继隆也盯上了他派出去的精骑。
闻言,拓跋怀光认同点头:“现在河陇局势混乱,我们倒是可以趁机收复廓州,拿下整个陇右。”
“不过这旱情迟迟不退,我们要是拿下陇右,也难以养活陇右十万之众。”
他口中的十万之众,是盘踞在陇右的吐蕃人。
若是加上汉人和嗢末,整个陇右地区起码有四十万之众。
“没粮食简单。”尚婢婢毫不担心道:“那刘继隆之前就说过,一个汉人换二石米。”
“廓州近三万众中,有半数都是汉人。”
“这么多汉人,若是刘继隆想要,哪怕我卖他三石乃至五石米,他都会应允。”
“光凭这些汉人,就能换回五六万石粮食,不仅能平了之前我们积欠刘继隆的粮食,还能额外多出两万多石。”
“我打廓州,本就是抱着这个主意,但现在被尚铎罗他们这么一闹,我担心刘继隆不会兑现诺言。”
尚婢婢露出迟疑的表情,拓跋怀光闻言起身:“这可不行!”
“拿下了廓州,我们完全可以继续攻略兰、河等州,那些地方的汉人更多。”
“如果换粮真的行得通,即便把尚铎罗留给刘继隆也没事。”
“拿下整个陇西,我们最少能拉出两万甲兵,比之当初的论恐热也不为过。”
拓跋怀光被说动,立马对尚婢婢行礼道:“请乞利本定夺!”
“这……”尚婢婢脸上露出为难,片刻后才道:“罢了,用他们换争夺河陇的机会也不差。”
“大不了再添百来名精骑,凑足一千送给刘继隆。”
“好!”拓跋怀光没有犹豫,因为如今的鄯州已经今非昔比。
过去几个月里,经过他们不断地招抚陇西逃兵和诸多部落,鄯州口数翻了个倍,达到了四万之数。
除此之外,城中聚有精骑两千,甲兵三千。
即便补一些精骑给尚铎罗带回山丹,鄯州还有精骑一千,甲兵三千,在河陇之地依旧是仅次于尚延心和论恐热的第三方势力。
更重要的是,河陇的大旱还在继续,尚延心和论恐热麾下部众几乎每个月都在逃亡,并被鄯州所招抚。
只要有足够的粮食,尚婢婢完全能将尚延心和论恐热手下人拉拢过来。
所以在当下,甲兵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粮食。
“以尚铎罗他们的架势,我们恐怕是等不到开春了。”
“既然如此,不如趁南山还没封山,借此机会突袭廓州?”
尚婢婢毕竟短于用兵,所以试探着询问起了拓跋怀光。
拓跋怀光闻言思索片刻,随后郑重点头:“眼下我们粮食充足,如果能攻破廓州,就能以廓州汉人和刘继隆换粮。”
“到时候我亲自率领大军去祁连城和刘继隆换粮,不信他不给!”
拓跋怀光目光灼灼,尚婢婢听后笑道:“好!就这么办!”
“那末将告退!”闻言,拓跋怀光起身行礼告退,尚婢婢也高兴的起身相送。
待尚婢婢送拓跋怀光离去,在角落旁观一切的尚摩鄢这才走出来,跟着尚婢婢一起打量拓跋怀光背影。
“这拓跋怀光武略尚可,手段不足,竟然三言两语间就愿意让出尚铎罗这八百余人,还多送了刘继隆一百多人。”
尚摩鄢说罢看向自家父亲,而尚婢婢也抚须道:“我们父子武略不足,尚铎罗那厮又需要提防,如今只能在武略上倚重他。”
“等拿下了廓州,我们不仅能和刘继隆平账,也能从河西再多借些粮食。”
“先借再还,再借不难……”
此刻的尚婢婢全然没有了此前的愤怒,而是异常冷静。
他与长子尚摩鄢往内堂走去,尚摩鄢也不免夸赞道:
“还是父亲手段高明,既安抚了拓跋怀光,又让他心甘情愿为我们所用。”
“不过父亲,虽说我们到时候能拿下廓州,可听尚铎罗说,刘继隆他们已经在凉州打出大捷,最迟明年岁末就能收复凉州。”
“他若是真的收复凉州,下一步恐怕就是对陇西用兵了,到时候我们和他们岂不是会发生冲突?”
尚摩鄢继承了尚婢婢的心计,因此一下子就想到了几年后的局势。
对此,尚婢婢十分满意看向他:“去甘州待了半年,你倒是长进了不少。”
“不过你说的不错,我们若是以陇西为目标,那确实容易和刘继隆起冲突……”
“可是谁告诉你,我的目标是陇西呢?”
“额……”尚摩鄢愣了下:“您刚才不是和拓跋怀光说的……”
“摩鄢!”尚婢婢打断他,拍了拍他的肩道:
“记住了,除了你自己,其它人不管怎么说,你都不能相信。”
说罢,他继续带着尚摩鄢走向内堂,并在十几个呼吸后进入内堂坐下。
尚摩鄢为他取了些山丹炒茶浸泡,直到茶水放在他面前,他才继续说道:
“陇西这块地方虽然能拉出四十万众,可这四十万众里,番人占其四,嗢末占其二,汉人占其四。”
“我年纪大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死,我死之后,你觉得你能控制这局面吗?”
“这……”尚摩鄢迟疑片刻,随后摇头:“儿子恐怕不能。”
“那就对了!”尚婢婢点头道:
“这地方谁都想要,可又有几个人能治理好?”
“别说我们,就算是张议潮和唐廷都不一定能治理好这块地方。”
“正因如此,别说我们拿不下,就算可以拿下,我也不会去拿。”
“拿了这块地方,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论恐热就是这么败亡的。”
尚婢婢倒是看得清楚,而尚摩鄢也十分听劝:“这倒是。”
“不过您已经答应拓跋怀光那家伙要进攻陇西,如果我们停手,那拓跋怀光也不会满意。”
见尚摩鄢没有染指陇西的心思,尚婢婢这才继续道:“这件事情好办、”
“我从尚铎罗那里听了甘州的许多事情,因此我料定刘继隆在拿下凉州后,会马不停蹄的向会、兰发起进攻。”
“会州和兰州的情况你清楚,会州不过两万余口,城中甲兵不过一千七八,而兰州还不如会州。”
“若是刘继隆要进军河西,不出三个月就能拿下这两州,而他也会向河州发起进攻。”
“拓跋怀光即便再想要陇西,可他敢直面刘继隆的兵锋?”
“只要刘继隆耍些手段,鄯州的粮草立马便会不济,拓跋怀光那厮定然不敢与他撕破脸皮。”
“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安心了。”尚婢婢说罢,尚摩鄢这才明了,不由赞叹道:“还是阿爹你手段高明。”
“这还不算什么。”尚婢婢喝了一口茶,啧啧两声后继续说道:
“如果只是借助刘继隆威吓拓跋怀光,那拓跋怀光必然会把苗头朝向我们,所以我们必须得让他分心。”
“你别忘了,逻些城乱成一锅粥,下面的地方更乱。”
“青塘(青海)这块地方大大小小几十个部落,最少有十万之众。”
“让拓跋怀光拿下青塘,然后再南下多麦(安多)。”
“如果他要是能拿下青塘和多麦,那我们就把多麦送给他,或者我们去多麦!”
尚婢婢说罢,尚摩鄢连忙点头:“和他分开也好,这厮戾气太重,除了刘继隆这等人能压住他,旁人也不一定能压住他。”
“哼!”尚婢婢轻笑道:“刘继隆这厮也不是什么好人,我与他几次接触,观他不似屈居人下之人。”
“不出我的预料,他日后必然要和张议潮、张淮深分道扬镳。”
“怎么会?!”尚摩鄢还是不如尚婢婢老练,他竟然不相信尚婢婢的分析。
“怎么不会?”尚婢婢看向他道:“这河西毕竟是张氏为大,即便没了张氏,也应该由索氏和李氏接任,如何轮得到他一个牧奴出身之人?”
“那刘继隆虽然性情豁达,却也不是良善之辈,心里自然清楚他在河西的位置迟早会被固定。”
“若是他不想长久居于人下,便需要外出自立门户,而张议潮和张淮深即便不舍,却也不敢与他撕破脸皮。”
尚婢婢说后,满意的喝了一口茶,可尚摩鄢却皱眉道:
“这……可他没了张氏的扶持,他还能做什么?”
“做什么?”尚婢婢皱眉看向尚摩鄢,只觉得他有些小聪明,却太过天真。
这般想着,他将茶杯放下,反问尚摩鄢:“尚铎罗等人跟随他不过一载,便敢聚众营啸围城,你觉得他麾下的张昶、马成之徒又该如何?”
“这刘继隆已然势大,他若是要自立门户,起码能带走山丹七成兵马。”
“若是再算上尚铎罗这千余精骑,他想要拿下一城一州之地,简直易如反掌。”
他将一切说完,这才看向尚摩鄢:“你的武略比不上拓跋怀光,心计也不足以掣肘他,最好的结局就是守着一块边陲之地,交好张氏或刘继隆。”
“他们看不上你的地方,你又安分守己,这便能让我们没卢家族长治久安。”
“我知道了。”尚摩鄢没别的优点,听劝就是他最大的优点。
眼看他没有别的心思,尚婢婢也满意的让他退下了。
几日后,鄯州四千余大军及六千余名民夫在拓跋怀光、尚铎罗的统帅下向廓州开拔。
与此同时,河陇之地也不算太平。
自论恐热衰败后,河陇之地各自为战,许多部落没有粮食就去抢,而他们的目标多是没有遭受旱情的地方。
大唐西陲的原州、凤州、兴州都遭到了或多或少的劫掠。
边疆遇袭的奏议如雪片飞来,中书门下也是忙得焦头烂额。
身为左散骑常侍,张议潭有心效力,可庙堂上下都在推阻。
几个月时间过去,他身为左散骑常侍,却只能在朝廷赏赐的府邸中看看书,练练字。
这样的生活对于不少人来说梦寐以求,可对于有心报国的张议潭来说,却是一种折磨。
虽说政坛上不得志,但李忱倒是给足了张议潭富足的生活。
张议潭府邸占地六亩有余,前后有三个院子。
前院横长,主院方阔,后院有圆池亭台,三院四周均以廊屋环绕。
前院与主院之间的门称中门,大门和中门多有门楼,院侧有马厩。
唐制规定,王公贵戚和三品以上的大官可以自己在坊墙上开大门,不经由坊门。
所以张议潭的府邸特意开了乌头门,可以在城内主干道直接进入,不需要经过坊门。
府邸的乌头门外插有十二根戟,这也是朝廷所规定的一项规矩。
唐律中,三品以上大官和王公贵戚可以正门外面排列竖立一根根长戟,官品越大,列戟越多,从十根到十六根不等,戟顶还绑有幡旗。
李忱赏赐张议潭六亩有余的三院府邸,还准许其开乌头门,插十二支长戟。
这等富贵于他而言,确实是前五十余年都没有过过的好日子。
只是他在这长安举目无亲,又无法施展抱负,每日只能蜗居书房,品茶览书,偶尔从一些登门拜访的小官小吏口中了解时政。
虽说朝廷无意收复河陇,可河西义旅的故事还是激励了不少青年官员,就连河朔、两淮之地的藩镇得知河西新归,都不由得行事小心了些。
毕竟收复河西这种事情,可是昔年宪宗、武宗都没做到的事情。
如今河西归附,不少藩镇都觉得朝廷中兴,行事纷纷低调了些。
这样的结果,让李忱十分满意,而张议潭只能默默摇头。
“张公,听闻至尊敕祠部检括天下寺及僧尼人数,您猜有多少?”
一名浅绯官袍的官员在书房内与张议潭聊起了时政,他年纪二十八九,模样周正,身姿长壮,不似普通官员那般单薄。
见他开口,张议潭闻言好奇:“不知有几何?”
“大凡寺四千六百,兰若四万,僧尼二十六万五百!”官员双手一挥,报出令人错愕的数额。
尽管河西尊崇僧人,可张议潭听后也不免愣了愣:“天下口数不过二千余万,仅僧尼便占一分,这也太多了……”
闻言,这官员也啧啧道:“昔年先帝是准备勒令这群人还俗的,不过至尊即位后便罢黜了旧政,如今满朝官员无人敢言,张公您也千万不要上表。”
“我知道。”张议潭在心底叹了一口气,随后才道:
“我这些日子,向朝廷上表十三奏议,请求朝廷西进收复河山,可却迟迟没有下文。”
“听闻千里你平党项有功,即将被至尊拔擢,若是有心,可否为我询问至尊?”
闻言,被称呼为千里的官员笑吟吟道:“张公所请,千里自然当办!”
说罢,他起身对张议潭行礼:“今日叨扰的有些久了,明日再来叨扰张公。”
“我送你。”张议潭起身,将此人送出了乌头门,眼见他骑马离去,才慢悠悠返回了书房。
只是在他返回书房不久,那官员却绕道前往了另一处府邸。
随着他翻身下马,两名奴仆连忙上前为他牵马引路。
此处府邸占地广袤,内里繁华,远比张议潭的府邸还要高贵。
在几番绕道下,此人被接到了正堂,而正堂之上则是高坐着一名脸色白净的宦官。
尽管他换了一身常服,可五旬年纪却无胡须,足以说明他的身份。
“中尉,我已经去张常侍那边回来了。”
官员行礼作揖,而那宦官闻言也缓缓开口道:“如何?”
闻言,官员回应道:“张常侍倒是没有非议朝廷,而且对于河陇局势了解通透,尽数告诉了在下。”
“以下官所见,他表里如一,不太可能对朝廷有什么不满。”
他话音落下,而位置上那人没有立即回应。
过了半响,那人才缓缓道:“你这次立功不浅,我会上奏至尊,为你表功的。”
“谢中尉举荐之恩!”官员行礼作揖,不等他起身,那宦官便摆手道:
“行了,你下去好好休息吧,党项那边还需要你去威慑。”
“是,在下告退。”
在他离去之后,那宦官也看向旁边的几人:“杨玄价,你去宫中把高骈的事情与至尊说说吧。”
“奴婢遵令。”一名三旬宦官走出作揖,随后遵令前往了大明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