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四方来投
“呜呜呜——”
正午,号角声在敦煌大地奏响。
敦煌城东门外,敦煌上百名官员及上千名甲兵分裂两排,从城门一直沿着护城河石桥向外。
张议潮身穿官服,身后站着鼓、角、旗手各四人,列队左右,横吹奏乐。
虽然场面宏大,可在场之人却都高兴不起来。
昨日轻骑汇报凉州大捷不久,李明振他们便派人先一步回到了敦煌,将朝廷对河西及张议潮的封赏提前告知。
【置归义军,发瓜沙二州归义军节度使旌节,十一州观察使……】
头衔很多,却没有一个是河西众人想要的。
因此,即便他们今日摆出了十分隆重的场面,可却没有一个人能露出笑脸。
所有人都在走过场,而这个过场无非是走给百姓看的,让他们知道,朝廷并未放弃他们,同时威慑那些在敦煌城内的各族探子。
马蹄声在官道上响起,李明振、王景之等数十人骑马缓缓而来,每个人都身穿官服,十分庄严。
他们走过了官道两侧的队伍,越过了石桥,来到了敦煌东门外。
数十人翻身下马,而张议潮身后的那些鼓角旗手也开始奏乐。
“门下,沙州刺史张议潮……”
李明振将圣旨展开,开始诵读其中内容。
洋洋洒洒数百字,却听得人不痛不痒,唯有末了的封赏,让众人勉强提起了一丝精神。
“今置归义军于瓜沙二州,兹授沙州刺史张议潮归义军节度使,十一州观察使。”
“制书如右,请奉制付外施行,谨言……”
李明振将最后的内容读完,面无表情的张议潮也终于发出了声音。
“臣张议潮接旨,叩拜上千万岁寿!”
他稽首香案前,随后缓缓起身。
王景之等人上前为他更换归义军节度使的官服,整个过程中他十分配合,却一言不发。
待官服更换,他这才上前接过了圣旨,而前来围观的百姓们也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庆贺声。
只是这声音在此刻听来,却是十分刺耳,令人不适。
“先回衙门吧。”
张议潮对李恩等人开口,随后摆驾返回敦煌衙门。
回到衙门后,张议潮没有立即开口,而是让他们各抒己见。
对此,许多官员纷纷表态。
“朝廷应该是觉得我们还未收复凉州,所以才仅赐予了归义军旌节。”
“对!如果朝廷知道我们现在收复了凉州,还准备收复会州和兰州,那肯定会赐予河西节度使旌节的!”
“好在轻骑还没有派出,今日可以一并派出,将这则消息告诉朝廷!”
“是极……是极……”
众人都在为朝廷仅封赏归义军节度使找借口,同时为朝廷开脱。
这种画面若是被河朔、两淮的牙兵看见,恐怕都得惊掉下巴。
在河朔两淮,若是自身要求得不到朝廷准允,那敢于为朝廷说话的人,恐怕都走不出衙门,就连朝廷派来的使者也会被驱逐或斩首。
然而同样的事情放到河西,河西群臣竟然都不觉得这有什么,纷纷体谅朝廷不易。
经他们这么说,张议潮也那颗冷下来的心,也渐渐火热起来。
他将目光投向李恩和张淮溶,深吸一口气后方才开口道:
“朝廷不知我军境况,我想再派人前往长安报捷,继续上表河西节度使旌节。”
“理应如此。”李恩虽然重于私利,但也清楚河西需要张议潮,需要河西节度使旌节。
张议潮已经五十三岁了,虽然算不上高寿,却也年过半百,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他若是活着,河西的局势还能平稳,他若是猝然离世,那河西将会陷入内斗,并逐渐走向分裂。
李恩想做河西的别驾,而不是沙州的别驾。
一个稳定的河西,才能让他带着敦煌李氏慢慢壮大,所以他在大事上还是支持张议潮的。
至于张淮溶,他自然没有半点拒绝的理由,毕竟他是张氏族人。
索忠顗没有出声,兴许是因为昨日李恩的警告,所以他表现得十分平静。
见状,张议潮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重新写一份奏表,派人送去长安吧。”
“是……”李恩等人纷纷行礼作揖,而张议潮也患得患失的起身离开了衙门。
在他走后,衙门内的官员们先后离场,而昨日表功的奏表,也经过修改后重新拟定,由十余名轻骑送往长安。
对于这一切,敦煌的百姓并不清楚。
在他们看来,只要朝廷认可了他们就足够了,至于归义军节度使和河西节度使的区别,他们并不在意。
大部分人都是在意自己的,让他们从大局方向了解全局,他们没有那个时间,也没有那个精力,正如眼下的昌松一样……
“张别将!我是你帐下的陈济通啊!”
“马别将!我是郑开元!”
“张别将……”
正午,当敦煌因为圣旨而震动的时候,昌松东大营的门口却挤满了热情高涨的投军兵卒。
在这里不只有山丹军的老卒和新卒,还有张掖军和番和军的兵卒。
刘继隆的名声早已响彻整个河西,各军将士都知道有个平民出身的刘继隆,也知道他连战连捷,从一个塘兵爬上了高位。
不止是他,就连他身边的张昶、马成、郑处等人都因此而名声大噪。
加上此次东征,山丹军的待遇被张掖军、番和军的兵卒看在眼里,因此当他们得知可以前往东大营投军时,许多人便都一股脑的涌了过来。
难得的是,张淮深没有阻拦张掖军、番和军的兵卒转投刘继隆,所以他们毫无阻碍的加入到了东大营中。
“山丹军第四团伙长窦敬崇!”
“张掖军第七团兵卒王思奉!”
“山丹军第十八团兵卒刘英谚……”
营门前,马成、耿明、李骥、张昶、郑处、斛斯光等六人摆了六张桌子,为前来投军的将士记录下原来的职位和姓名、籍贯。
由于许多人都曾是他们麾下的兵卒,因此也都在排队时选择了自己曾经的主帅。
热闹的场面下,刘继隆与尚铎罗、曹茂站在远处观望。
望着营门那乌泱泱的队伍,曹茂挠了挠头:“军中有那么多孤身吗?”
刘继隆与尚铎罗对视一眼,先后露出苦笑。
这个问题,不止是他们不明白,就连登记的马成他们都搞不明白。
“山丹军第六团队正赵英!”
桌案前,一名二十四五岁的敦厚男人自豪汇报家门,负责登记的马成诧异看向他:
“赵英,我记得你家中不是有父母兄弟吗?”
“您记错了,我家一直只有我一个!”
赵英脸不红心不跳的解释,马成闻言愕然,但想了想,还是写下了他的名字,让人重新刻了一块军籍牌给他。
“你现在就是军中第八团第二旅的二队队正了,领取甲胄在后面等着,等会我带你们去搭营。”
“是!!”赵英连忙接过刚刚刻好的军籍牌,随后喜滋滋的越过营门,领取了自己的甲胄后,再到营门后的空地上与相熟的人插科打诨。
如他这般人不在少数,时间长了,马成他们也就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对此,他们都心照不宣的把他们收下,而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也响起。
“山丹军陈靖崇!”
“娘贼的,你报谁名字?”
埋头登籍的张昶不爽抬头,却见到了陈靖崇那张黑脸。
“老陈!!”
他一下子站了起来,用力把陈靖崇抱在怀里:“我就知道你这厮有良心!”
“哈哈!”陈靖崇爽朗笑道:“还不快给我安排安排!”
“安排!肯定得安排!”张昶激动叫嚷着,随后转身朝着刘继隆他们那边挥手。
“刺史,老陈让你过来给他安排安排!!”
他的声音太过激动,以至于都破音了。
刘继隆也早早看见了陈靖崇,张昶开口时,他便已经走了过来。“刺史!”
见到刘继隆走过来,陈靖崇连忙作揖:“末将来投奔您了!”
“好!”刘继隆高兴颔首,上去就是一个熊抱,把陈靖崇勒得咋舌。
好在他松开的比较快,这才让陈靖崇有了喘气的机会。
“张昶,给他记上。”刘继隆看向张昶,郑重道:“陈靖崇……折冲都尉!”
“是!”张昶高兴的为陈靖崇拿来一本新的文册,写上他的名字和官职后,便回头吩咐道:
“去端新的桌椅过来,让我们陈折冲也干干活!”
在他的吩咐下,后边的兵卒们连忙去端来桌椅,陈靖崇也接过毛笔与那本文册,对排着队的队伍叫嚷起来:
“有信得过我陈靖崇的,来这边排队!!”
随着他叫嚷,许多兵卒也发现了他,连忙改换队伍,跑来他这边排队。
马成他们看着这一幕,笑骂道:“好你个陈靖崇,抢我们的人!”
“哈哈,兄弟们愿意跟谁就跟谁!”
陈靖崇这话一语双关,他们这里来了那么多人,西大营那边就跑了这么多人。
似乎是在验证他的说法,一队精骑从昌松西门冲入城内,直奔衙门而去。
不多时,索勋翻身下马,气势汹汹的走入衙门之中。
张淮深正在正堂与李仪中、酒居延商讨事情,见索勋来了,张淮深也道:
“索刺史来的正好,我们在商议两日后进军会州的事情,且坐下一起商议吧。”
“进军会州?”索勋忍不住轻嗤,压着脾气作揖道:“节度使,西大营人都快跑空了,我们拿什么东征会州?!”
“索刺史,你大可不用夸大其词!”酒居延皱眉起身,驳斥了索勋的说法。
索勋瞥了他一眼:“酒居延,当年刘继隆是你麾下塘兵对吧,如今他成了刺史,你倒是巴结的挺快。”
“你自己说说,今日张掖、山丹、番和三军跑了多少人?!”
面对索勋的咄咄逼人,酒居延也起身驳斥道:“今日走的人,大部分都是独身兵卒,属于节度使与刘刺史约定之内。”
“况且他们只是去收复兰州,刘刺史也是我归义军中将领,不知道索刺史为何这么激动!”
酒居延这话把索勋说的没脾气,虽说私底下众人都知道刘继隆去陇西是自立门户,可明面上他依旧是归义军的将领。
归义军的将领带着归义军去收复陇西,不管怎么挑理也挑不出来。
张淮深和刘继隆的约定是他们二人的约定,如果刘继隆不遵守,那他也可以煽动军中将士随他南下。
这里除了张淮深,没有人有资格说刘继隆不尊军令。
“你……”
索勋脾气上来,却又挑不出理,只能怒目道:“那你说说,三军跑了多少人去东大营那边!”
“话不能这么说……”李仪中也帮腔道:“将士们要去东大营是他们的选择,况且收复会州也用不了那么多兵力,索刺史何必动怒?”
“况且我若是记得不错,将士们应该都把甲胄留下来了,真不知有什么好挑理的。”
李仪中还得带兵和刘继隆去兰州,他可不会为了索勋和刘继隆起冲突。
刘继隆越早拿下兰州,收复河临渭三州,李仪中执掌兰州的可能就越大。
“李仪中,你……”
索勋还想继续说,张淮深却皱眉道:“行了,索刺史如果要商讨东征会州之事就坐下,如果要说其它事情,那就先出去吧!”
西大营的事情,张淮深自然清楚,可他亏欠刘继隆太多,他也权当看不见。
反正收复凉州后,他麾下多出了数万汉丁,只要甲胄留下,随时可以再次拉起一支甲兵。
况且在他看来,若是日后自己能坐稳河西节度使的位置,到时说不定还能重新召回刘继隆。
当然,这都是他的想法,至于刘继隆的想法,他不得而知。
“节度使,并非我度量小,只是西大营一个上午就跑了四百多人,这还有两天时间,谁知道最后会跑多少人?”
索勋摆出事实,可李仪中却反驳道:“今日东大营召兵,去的人自然多,今日之后,自然就变少了。”
“李仪中你不要胡搅蛮缠!”索勋忍不住呵斥起他。
李仪中却冷哼道:“到底是谁在胡搅蛮缠,想来节度使看得很清楚。”
说罢,李仪中对张淮深作揖:“节度使,东征细节,还是明日再商议吧。”
“嗯,都退下吧。”张淮深起身向内堂走去,酒居延跟上。
索勋也想跟上,却被李仪中拦下。
“李仪中,你……”
“还请索刺史别胡闹了!”李仪中先一步打断索勋,随后低声道:
“索刺史,在下真不明白,你为何总是抓着刘刺史不放。”
“你现在应该做的,难道不是东征收复会州,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吗?”
李仪中这话倒是把索勋说得冷静了,而他也没有停下,而是继续道:“沙州才多大?”
“不过两万余口的沙州,竟然挤满了大大小小十余个家族,索刺史不觉得拥挤吗?”
“会州紧邻关内道,收复会州后,索刺史可以请朝廷移民戍边,用不了几年就能超过沙州。”
“如此大好前景摆在眼前,索刺史不去争取,怎么跑来与刘刺史置气?”
李仪中话中带着几分不解,毕竟会州对他这种试图享受太平之人来说,简直是一个绝佳的宝地。
紧邻灵州、北武州、原州,可以表态朝廷,从而获得支持,逐步坐大。
这种地方,怎么也要比兰州那种地方好太多了。
有时候李仪中都为刘继隆惋惜,毕竟去了兰州还得收复陇西,不知要消耗多少时光。
即便收复陇西,得到了陇西节度使的旌节,但吐蕃已然衰落,陇西注定得不到朝廷的支援。
刘继隆日后,恐怕也就只能守着个陇西过日子了。
那地方番多汉少,拿下了也不会太平。
想到这些,李仪中似乎看到了刘继隆日后蹉跎陇西的场景。
正因如此,他对不识好歹的索勋更加不满了。
他李仪中拼死拼活就为了一个兰州刺史,吃一口刘继隆功绩的边角料。
可索勋他老子为他夺得了会州刺史的官职,他竟然还不满足……
“哼!”
兴许是觉得自己没理,索勋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李仪中见状摇头,转身走向了六房衙门。
在二人分道扬镳时,张淮深与酒居延也来到了内堂坐下。
二人刚刚入座,张淮深便主动道:“虽说刘继隆有功绩于河西,可山丹的兵卒却不能全由他带走。”
闻言酒居延作揖道:“节度使放心,末将一直盯着的,只是张掖军和番和军中也有人投奔刘刺史,这……”
酒居延有些支吾,张淮深却颔首道:“别影响收复会州就行。”
“是……”酒居延松了一口气,随后与张淮深继续讨论起了东征的事情。
倒是相比较他们,刚刚冷静下来的索勋在返回西大营后,原本才冷静下去的情绪又被挑了起来。
他刚刚回到牙帐,便见张掖军的别将、校尉将他包围起来,纷纷诉苦。
“刺史,这才一天,我们团就走了十六人!”
“我们团走了三十人!”
“我们团也走了二十二人……”
“刺史,您把这边的事情告诉节度使没有,节度使怎么说的?”
当将领们七嘴八舌的汇报起来,索勋立马就恼了,语气也带着丝不耐烦。
“我告诉了,可节度使不以为意!”
索勋冷哼回应,随后扫视众人:“衙门那边我是不会去了,你们要是受不了,自己去寻节度使去!”
说罢,他推开众人,走入牙帐内坐下,而牙帐内的兵卒也为他端来了一杯茶。
原本索勋准备一饮而尽,可看到茶碗中的炒茶,他不由得想到了刘继隆,猛然将碗砸在地上。
“砰!”
陶碗碎裂,索勋脑中也闪过了李仪中所说的话,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刘继隆,等我得了朝廷的扶持,我看你还怎么得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