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金城关下
“砸!”
“嘭嘭嘭——”
六月初十,当刘继隆兵不血刃收复广武,朝着五泉进军的时候。
距离他数百里外的黄河两岸,也随之打响了战斗。
黄河河水,在人们印象中通常以黄色著称,但此时此刻,那隔绝东西两岸的黄河河水却异常清澈。
滚滚河水向北方流去,那清澈的河水让人陷入怀疑,不敢想象这是流经北方的黄河。
在黄河西岸的渡口处,数千甲兵身着甲胄等待渡河,而渡口上则是摆着五十台投石机,不断对东岸的渡口发起进攻,试图将东岸渡口的营寨摧毁。
三辰旗迎风招展,旌旗下的归义军将士都焦急等待着渡河军令。
面对他们的投石机,东岸的番兵只能被动挨打,但他们也会时不时使用床弩反击。
不到五十丈宽的黄河,此时如同天堑般难以逾越。
河边,张淮深身着扎甲,眉头紧皱。
他看的不是东岸的番兵,而是被黄河河水侵蚀的河岸水位。
他站在岸边,与昔年水位形成的河岸形成了近七尺的落差。
“黄河水位下降如此,陇西的大旱恐怕比我想的还要严重。”
张淮深缓缓开口,可站在他旁边的索勋却不耐烦道:“东岸的这些番贼只知道躲着,等我们渡河便用床弩和弓弩射我们。”
“我们在西岸蹉跎三日,溺死了六十多个弟兄,您还有心思在这里关心陇西的大旱?”
索勋不耐烦的语气让张淮深看向他,皱眉道:“陇西若是大旱,上游的水位必然要比这里的还低。”
“如果从这里渡不了河,倒是可以沿着会兰官道向南搜寻,看看有没有适合渡河的渡口。”
张淮深的话让索勋眼前一亮,连忙召来兵卒,指挥他们沿着兰州五泉官道方向,搜寻合适的渡口。
至于刚才他对张淮深的嘲讽,早已被他抛之脑后。
望着他的背影,张淮深摇摇头,只觉得索勋不堪大用。
望着东岸的番兵,此刻他倒是想起了刘继隆:“倒是不知道他那边进展如何了……”
在他念叨的同时,距离此地数百里外的官道上,一支大军也从谷道中走出,迎面撞上了奔腾向北的黄河。
“这就是黄河啊!”
“它也不黄啊?”
“好宽,比丹水还要宽!”
“这么宽,我们怎么渡河啊?”
“我不会水,张昶你得帮衬点我。”
“你当我会啊?”
面对横亘两岸的黄河,刘继隆所部也与张淮深他们面对了同样的难题。
四十余丈的黄河,如同天堑横亘军前,但好消息是渡口无人把守,只要耐心渡河,迟早能渡过黄河。
“搭筏子,先让塘兵去对岸观察,必须保证沿途十里都没有敌军。”
望着黄河,刘继隆翻身下马,对左右吩咐起来。
随着他一声令下,大军很快便运转了起来。
四千三百多名精骑甲兵,与昌松、广武的四千民夫开始搭建筏子。
在广武所杀的那七百多只羊,并非为了单纯的犒军,而是为了渡河做准备。
羊皮筏子从西汉便存在,流行于黄河沿岸。
由于羊皮筏子需要人用嘴吹气,使其胀满,俗话“吹牛皮”就来源于此。
在刘继隆的注视下,民夫们拿起羊皮来回吹气,不多时便吹出了七百多个皮囊。
这些皮囊被固定在拼接好的筏子下方,不多时渡口上就出现了八张巨大的筏子。
这些筏子长四五丈,宽近三丈,每张筏子下面都固定着九十多个羊皮囊,可以乘坐十余人。
“塘骑先渡河,塘兵次之,再次甲兵,辎重、民夫!”
随着筏子下水,刘继隆从军中挑选了十余名水性好的兵卒,由他们撑筏子渡黄河。
于是在众人的注视下,三十余匹马和塘骑率先渡河。
眼见他们渡河,所有人都紧张的张望了起来。
兴许是大旱导致水位下降,因此上游的河水并不湍急,那三十余名塘骑很快抵达南岸的渡口,随后沿着左右两侧官道疾驰而去。
不多时,十余名兵卒撑着筏子返回北岸渡口,来回反复的接送塘骑与塘兵。
从正午到黄昏,筏子也不过摆渡三千余名甲兵来到南岸。
眼看还得耽搁一天,刘继隆便先让剩下的甲兵在北岸扎营,而筏子运回帐篷和粮食、铁锅,自己率军在南岸渡口扎营。
入夜,帐外传来了脚步声,曹茂笑呵呵的用屁股顶开帐帘,端着木盘走进了牙帐中。
“刺史,您看这是什么好东西?”
曹茂献宝式的将木盘放下,摆在其中的是一盘清蒸鱼和一碗粟米饭与酱肉。
“这是黄河里的鱼?”
刘继隆放下手中毛笔,自然说出了这条鱼的出处。
曹茂闻言笑道:“这是张别将他们刚才网上来的鱼,网了上百斤鱼,差点把他们拽下水里去,军中的弟兄都分到了。”
“这厮不会水还敢去捕鱼。”刘继隆调侃道:“莫被鱼拽下去,做了水鬼。”
说罢,他拿起碗筷开始吃饭,不过这顿饭并没有吃的很安稳。
他没吃两口,帐外便响起了马蹄声。
不多时,帐帘被掀开,斛斯光走入牙帐中作揖道:“刺史,兰州道东边二十里外发现了狼烟,估计是番贼的烽火台把我们发现了。”
“发现了好生防备便是,反正明日始终要东进拿下关隘的。”
刘继隆镇定自若,同时示意道:“来,尝尝张昶他们网上来的鱼。”
“末将还是回帐内吃吧。”斛斯光笑着拒绝,随后作揖离开了牙帐。
刘继隆倒是没有强留他,而是在吃饱喝足后,又提笔编撰起了自己压箱底的几本书,直至子时才安心躺下休息。
翌日清晨,天色微亮,归义军的筏子便开始了摆渡。
与此同时,一支塘骑也沿着黄河南岸的官道疾驰向东。
赶在正午前,前方的官道突然宽阔起来,官道右侧依旧还是山脉,可左侧却已经不再紧邻黄河,而是出现了大片平原、丘陵。
这些平原、丘陵由黄河冲积而来,南北宽处四五里,窄处一二里。
这样的地形,塘骑整整向东跑了三十余里,才渐渐看到了前方的狭窄处。
在他们的前方,一座依靠山脉,接邻黄河的关隘横亘盆地间,阻断了官道。
关隘南接皋兰山,北接黄河,南北长一里半,由夯土构筑,高一丈,有门楼及关门一座。
眼见塘骑们策马而来,关门的番兵连忙打开城门,塘骑们也马不停蹄的穿过了关隘。
这看似雄壮的关隘,实际只有单面城墙,外强中干。
不过冲过关隘后,前方的地势又再度宽阔平坦起来。
随着塘骑们再度赶了七八里路,前方开始出现大片抛荒的荒田。
越过这些荒田,前方的城池也渐渐清晰,而城池四周的土地也渐显绿色。
河岸边,数以百计的百姓正在用肩挑手扛的方式从黄河之中取水,然后将河水倒入土壑中,尽可能灌溉着临近城池的耕地。
塘骑们无心观察这群奴隶,纵马冲入城内,而期间守城的甲兵纹丝不动,仿佛已经睡着了。
城内沿道两侧尽是土屋茅房,整条大街空荡荡的,宛若进入了鬼城。
“吁!”
十余名塘骑勒马驻足,随后翻身下马,往五泉衙门内小跑进去。
衙门门口的甲兵说说笑笑,根本不理会他们。
衙门内的甲兵也是坐在椅子上休息,直到塘兵开口才看向了他。
“乞利本呢?我有紧急军情需要告诉乞利本!”
塘兵十户长催促着值守甲兵,甲兵见状,这才懒洋洋的起身往内堂走去。
半盏茶后,一名大腹便便的番将走出了内堂,而塘兵十户长连忙上前行礼。
“乞利本,河口方向出现了唐军,光是官道上布置的塘兵就有不下百人!”
“唐军?”牟如那脸色露出轻蔑的表情:“陇西哪来的唐军?”“他们是从北边广武渡河而来的,恐怕是河西的唐军!”十户长连忙解释。
闻言,牟如那总算重视了起来,他坐直身子:“他们要往哪走?”
“往五泉来!”十户长说罢,牟如那终于精神了:“来五泉?”
“猪犬的家伙,你确定你没有看眼?”
“奴婢确定!”十户长连忙回应,这让牟如那紧张了起来:“把城内的百户长都给我叫来!”
“是……”
随着牟如那吩咐,半个时辰后衙门内多了几道身影。
“塘兵来报,河西的唐军已经渡过河口,正在朝五泉开拔而来。”
“热巴坚那个猪犬的家伙,竟然连一点消息都没有送出!”
牟如那骂骂咧咧,而原本懒洋洋的百户们在听到这则消息后,也连忙振作起来,不放过任何一点细节。
“他们有多少人?”
“昨天就渡过河口,那最多明后天就能抵达金城关,我们必须加固城防!”
“没错!”
六名百户七嘴八舌的说着,而牟如那也拍案道:“具体的人数还不清楚,但不会低于两千。”
“传我军令,召集城内奴隶采石送往金城关,城内留二百甲兵,其他人跟着我去金城关!”
虽然不知道敌军数量,可牟如那也不想拱手献出五泉城。
他好不容易扛过了大旱,虽然照着今年的情况,依旧又是大旱一场,但依靠黄河,他还是能苟全下去的。
如果就这样献出五泉城,那他前几年的摸爬滚打算什么?
这般想着,牟如那开始召集兵马,征召民夫前去金城关守城。
赶在入夜前,他率领四百甲兵和两千番丁抵达金城关,拉来了一车车作为投石的石头。
望着城关内外的五百甲兵和两千番丁,以及充足的柴火和石头,他自认为能够守住金城关。
只是在他忙碌防守的时候,六十余里外的刘继隆经过一整日的摆渡,总算将北岸的五千余人及五千余头牛马及辎重车运抵南岸,并赶在入夜前向东行军十五里后扎营。
翌日清晨,随着号角作响,四千余精骑甲兵与四千民夫向东开拔。
东进路上的番兵烽火台都被归义军的塘兵占领,而黄河南北的渡口,也被刘继隆各自留兵百人驻守。
赶在黄昏前,归义军终于看到了依托山脉修筑的金城关,而牟如那也终于见到了他的敌人。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随着归义军从远处渐渐靠近,牟如那和金城关番兵们的脸色大变。
他们觉得归义军远道而来,不该有太多兵马,可现实恰恰相反。
上千精骑策马来到金城关外二百步外,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金城关。
光是这上千精骑,便足够牟如那他们喝一壶,而后方紧随而来的三千甲兵更是让他们脸色惨白。
“刺史,这金城关的马道上没有投石机和床弩!”
调转马头返回中军,尚铎罗将精骑的所见所闻禀告给刘继隆,而刘继隆则是在扫视兰州盆地。
不得不说,依托黄河的兰州盆地确实有着得天独厚的地利优势,不管是放牧还是耕作,都可以在这数百上千万亩的盆地中进行。
这样一块地方,如果有足够多的人,在此地开垦上百万亩耕地,放牧数十万头都绰绰有余。
不说金城关以东的盆地如何,单说他们脚下这块盆地,就足够开发上百万亩耕地。
这般想着,刘继隆想起来尚婢婢承诺自己的那一万多汉人。
如果能把廓州那一万多汉人带来开发兰州盆地,相信几年之后,兰州就能成为自己手中的大粮仓。
想到这里,刘继隆也将目光重新放在了金城关上。
“刺史,我们要就地扎营吗?”
张昶策马上前询问,刘继隆却瞥了他一眼:“扎营?不……攻城!”
“攻城?”张昶及马成等人错愕道:“我们今日才行军五十里,况且再有一个时辰就天黑了,我们……”
刘继隆打断了他们,冷冷道:“前进二百步,搭建投石机,攻城!”
面对他的军令,众人虽然面面相觑,却还是硬着头皮执行了起来。
民夫开始搜集投石,搭建投石机,而甲兵们则是在搭建营盘,埋锅造饭。
由于紧邻皋兰山,因此民夫们才开始挖掘,便已经挖掘出了不少投石。
与此同时,距离金城关二百步外的官道上,十余台投石机也在民夫们的搭建中拔地而起。
“他们要干嘛?”
“才行军到这里,就要开始攻城?”
“疯了吧……”
“这群猪犬的汉奴,我真想剐了他们!”
金城关马道上,面对归义军行军过后连夜攻城的举动,番兵们吓得不轻,就连牟如那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猪犬的家伙,他们是看见我们没有守城器械才那么大胆的!”
牟如那谩骂着,可他也十分无奈。
陇西大旱,各州都面临随时断粮的可能,根本没有什么人会去攻城略地。
正因如此,牟如那和大部分陇西各州乞利本一样,并未准备什么攻城、守城器械。
毕竟兰州被各州乞利本包围,是最不可能遭遇外敌的地方。
只是让他失算了,各州乞利本没有来打他,反倒是远在河西的唐军跨越了祁连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在他胡思乱想的同时,十五台投石机矗立官道上,而一车车石头也被送到了投石机身后。
“刺史,不打磨石块,革带很容易破损,这……”
张昶舍不得这些用于抛物的牛皮革带,不过刘继隆看得更清楚。
金城关后面,一定有五泉的牧群,只要拿下他们的牧群,杀几头老牛凑出革带并不困难。
“进攻!”
“末将领命!”
他冷脸下令,耿明与张昶下意识作揖。
眼见自己领命,二人纷纷转身走向投石机身后,深吸一口气后开始下令为配重箱加重,为革带上投石。
在他们的军令下,民夫们在甲兵的教导下,熟练的操作起了投石机。
“砸!”
“砰砰砰——”
一声令下,机关被砸动,七八十斤的沉重投石被投掷出去,划过泛黄的天穹,猛然砸在金城关墙上。
“咳咳咳!!”
“趴下!趴在女墙背后!”
“额啊——”
与当初的摩离、莽隆化、尚摩陵等人一样,金城关的番军根本没想到归义军的投石机威力竟然如此之大。
沉重的投石在一瞬间摧毁了夯土的女墙,将墙面砸得垮塌。
不仅如此,马道上被砸死砸伤的甲兵、民夫多达十余人。
惨叫声在马道响起,被砸断手足,亦或者被碎土砸伤的人难以忍受疼痛,不停地发出惨叫,令在场之人毛骨悚然。
那些被征召而来的番丁大骇,争相往城下逃去。
“逃跑者斩手断足!”
“我看谁敢跑!!”
反应过来的牟如那挥刀砍翻一名番丁,叫嚣着斩手断足的惩罚。
不得不说,他的做法确实威慑住了许多番丁,可不等他再嚣张,城外的归义军就开始了第二轮投石。
“砰砰砰——”
扬尘四起,站在马道上的番兵番丁死伤不浅。
刚刚还在叫嚣斩手断足的牟如那,被投石砸飞的土块击中,虽然没能给他带来什么伤害,可是却吓得他趴在了地上,心头惊悚,双手发颤:
“猪犬的汉奴,怎么投得这么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