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天平戍边
翌日,李仪中率领数十名精骑离开了五泉,而五泉城的军民也趁着冬季,享受起了久违的休息。
不过在他们休息的时候,距离五泉城数百里外的白亭海却热闹了起来。
“噼里啪啦……”
寂静中,噼啪作响的篝火驱散了寒冷,照亮了四周。
白亭海嗢末杜部的牙帐内,杜噶支与一人对立而坐,而杜论悉伽则是充当起了护卫,在牙帐附近巡视四周,以防消息走漏。
“我等本是河西将士的后代,如今朝廷需要用我们,我们自然不会拒绝。”
“只是您也看到了,我这里缺衣少食,甲胄军械不全,即便我们有心杀贼,却也无力回天。”
杜噶支面对眼前人表露忠心,同时将杜部的情况与对方交代。
坐在他对面之人,不过是长安派出的一名七品小官,但却掌握着杜部是否能东山再起的机会。
正因如此,杜噶支才如此卑躬屈膝。
“甲胄和衣食的事情你们不必担心,我此行过后,灵州和丰州会对你们开放互市,但你们也要清楚,朝廷要你们做的只是掣肘,不该有的想法……”
官员眯了眯眼:“还是好好掂量掂量。”
“是!”杜噶支连忙颔首,而官员闻言也道:“此外,我还需要你派人护送我去居延海。”
“居延海?”杜噶支顿了顿,试探道:“朝廷要拉拢居延海的称勒吗?”
“不该问的别问!”官员皱眉打断了他,杜噶支闻言心里憋气,却不敢表露出来,只能点头:
“那我们日后与河西、朝廷的关系,不知……”
他试探着询问,官员却不耐烦道:“等我回了长安,自然会向至尊禀告。”
“届时只要你们好好听话,便会成为至尊治下臣民,河西自然不好再为难你们。”
“是……”听到不会受到张议潮、张淮深的报复,杜噶支松了一口气。
“行了,事情便是如此,给我安排休息的地方吧。”
官员站了起来,杜噶支也连忙跟着起身,送他走出牙帐的同时,吩咐起牙帐门口的杜论悉伽:
“安排好天使的住所,如果天使要出发去居延海,你亲自带兵护送天使!”
“居延海?”杜论悉伽与前番的杜噶支一样愣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是!”
“天使请……”杜论悉伽做出手势,而这精通吐蕃语的官员也高抬下巴,大步离开了牙帐。
见状,杜噶支返回了牙帐内休息,不多时便见杜论悉伽返回了牙帐。
“如何?”
杜噶支用木棍挑拨着火盆里的篝火,杜论悉伽也颔首道:“都安排好了。”
“不过阿爷,这开启互市却还需要我们用牲畜去换东西,这朝廷也太小气了。”
“哼……”杜噶支看着篝火飘忽,冷声道:“大唐朝廷向来小气,不过就他们的举动来看,恐怕还想拉拢甘州和西州的回鹘人。”
“这么大阵仗?”杜论悉伽错愕道:
“张议潮毕竟是他们的人,他们掣肘一个张议潮,需要拉上整个河西和西域的人吗?”
“他们的人?”杜噶支忍不住笑道:
“我早就和你说过,唐廷对付自己人有一手,张议潮他们东归的越快,声势越大,就越容易引起唐廷的针对。”
“依我看,拉拢我们只是唐廷的一手准备,真正的杀手应该已经在前往河西的路上了。”
闻言,杜论悉伽忍不住道:“就不能接纳张议潮他们吗?”
“呵呵……”杜噶支冷笑,笑容中带着些自嘲。
“他们若是能接纳张议潮他们,我们也不至于在白亭海游荡。”
他的话令杜论悉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他则是在说完后,继续挑拨着火盆内的篝火。
在他眼里,归义军和这盆篝火一样,火势虽然越烧越旺,但若是孤立无援,迟早会熄灭为飞灰。
在他这么想的同时,时间也在飞快的流逝着。
李仪中前往姑臧,把刘继隆的态度和反应告诉了张淮深,但他隐匿了张昶他们辱骂朝廷的事情。
得知刘继隆没有冲动,加上索勋的回信也保证了态度,张淮深也舒缓了一口气,心想把事情放到开春再解决。
时间就这么流逝着,可这入冬后的雪却格外的少。
昔年腊月间,河陇各处山岭早已为白雪覆盖,而这一年的冬季虽然寒冷,可山岭上的积雪却连山体也遮掩不住。
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因为这代表着来年入夏后,河陇地区山岭所能提供的雪水十分有限。
河西这种地方并不会因此受到影响,但山势相较祁连山而言比较低矮的陇西山岭就不行了。
李仪中在汇报返回广武的路上,清晰感受着降雪减少带来的影响。
乌鞘岭、洪池岭虽然寒冷,可山间却没有什么积雪,而越过洪池岭后,广武地界的降雪更是少的可怜。
从十一月开始降雪的陇西,直到十二月下半旬都没有成片的雪景。
这个时代的人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以他们的经验来说,这样的场景过后,往往伴随着大旱。
一时间,陇西的各股势力都变得保守了。
出兵需要招募民夫,而民夫和牲畜都需要足够的粮食。
在大旱持续,粮食紧缺的情况下,所有人想的都是如何熬过旱情,不会有人想着如何进攻。
整个冬季,刘继隆都带兵蛰伏于五泉,关注于军队的训练、扫盲,以及学堂的教学。
他本人除了给将领教学,也会给城内那一百七十多名直白教学。
“噼里啪啦……”
在篝火的噼啪作响中,大中六年成为了历史,大中七年成为了当下。
时间进入三月后,河陇大地陆陆续续的开始了春耕,而五泉更是军民齐齐上阵,将城外复耕的近十万亩耕地,按照原本的规划,种上了各种粮食、豆、麻。
当然,相比较逢春较晚的河陇大地,中原其他地方早已结束春耕,城外耕地尽是作物。
在河陇准备春耕的时候,崤山以东已经准备迎接夏至了。
温暖的天气耽搁不了赶路,该来的队伍也在来的路上了。
“娘贼的,这长安怎么比郓州还要冷!”
“朝廷怎么回事,只给钱粮,不给衣服?!”
“饭食呢?!”
“娘贼的,想要饿了阿爷们?!”
“泥入了脑袋,谁告诉你们这么搭建营垒的?!”
叫骂声在长安以东的华州城外作响,数千身穿战袄的兵卒或坐或站,嘴里都在叫骂。
在他们站立的不远处,一名官员带着几名直白正在指挥数千衣服陈旧的百姓为他们搭建营垒。
那些辱骂,这些官员与直白虽然听得火大,却不敢发作,只能默默忍受。
不多时,随着营盘搭建完毕,一支旌旗也被穿着战袄的兵卒插在了营门处。
旌旗之上的“天平军”三个字显得格外惹眼,而这时华州城内也推出了一车车的饭食。
香喷喷的饭食,总算让这群桀骜不驯的天平军闭上了嘴,而华州的刺史及县令却凑到了一处。
“朝廷可曾提过,他们何时离去?”
“听闻就在本月。”
“那就好……”
二人相互松了一口气,而远处的天平军却还在骂骂咧咧,只因饭食中不曾提供羊肉,而是提供了家禽。
可惜,华州的叫骂传不出去,而大明宫紫宸殿内的皇帝也并不在意他们的想法。
“陛下,三千天平军已经抵达华州,不日便可启程前往凉州。”
紫宸殿内,李忱不知吃了什么东西,脸色涨红一片,可他却觉得精神良好。
殿上,崔铉正在向他奏报天平军抵达华州的事情,而令狐綯与裴休则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好,既然可以出发,那就让张金吾带他们前往凉州吧。”
李忱颔首表示态度,可崔铉却面露难色:“陛下,天平军请拨开拔钱粮三万贯……”
“三万贯?”裴休站不住了,他上前一步道:“天平军从郓州开拔时,便已经领了六万贯的开拔与安家钱,如今怎么又索要起开拔钱了?”
“……”李忱闻言皱眉,但终究没有发作,而是佯装大度:
“三千将士毕竟远离家乡与亲人前往凉州,想多要些钱粮安家也正常。”
“此去凉州戍边三年,条件不好,多补偿些钱粮不成问题。”
李忱既然发话了,裴休也不好发作,只能硬着头皮同意了再拨三万贯开拔钱。
“让张金吾带开拔钱去华州,领军走渭河以北前往原州,走入会州去凉州。”
“是……”三名宰相纷纷作揖应下,而李忱也试探道:
“圣旨发往河西后,张河西(河西节度使)可有奏、章送回?”
“尚未。”令狐綯沉吟发声,李忱闻言便安了安心。
看样子张议潮并未有王宗实吹嘘的那般强大,不然也不会对朝廷的圣旨如此沉默。
李忱原本还想着,若是圣旨送抵敦煌后,河西军开始骚乱,那自己得出些钱粮安抚安抚他们。
现在看来,还真是自己想多了,河西的实力根本乱不起来。
这般想着,李忱便不再那么重视张议潮,只是吩咐道:“三省多关注些河西的事情,朕乏了,尔等退下吧。”
“臣等告退……”
三人作揖行礼,先后退出了紫宸殿。
走出紫宸殿后,尽管三人不是那么对付,可为了对付河西,他们还是凑到了一起。
“河西对圣旨没有表态,看样子应该是不敢与朝廷翻脸。”
“眼下可以等张直方率天平军入驻姑臧,若是张淮深不敢与之翻脸,那就可以让天平军监督各州观察使、刺史去各州行使权力了。”
“如此以来,甘州以东的甘凉会兰四周军队与政务奋力,即便张议潮想要作乱,却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崔铉先行开口,一开口便定下了针对河西的手段。
不过令狐綯毕竟经历过元和削藩的官员,因此对于天平军,他还是起了防范之心的。
老神在在的他缓缓开口道:“天平军昔年隶属平卢军,宪宗元和年间虽然将平卢军一分为三,但三镇兵马始终跋扈。”
“原本朝廷是让郓州协助天平军,募三千新卒前往凉州,只可惜迟迟凑不足数,所以只能添了五百老卒进去。”
“此次天平军两次叫嚣开拔钱,恐怕便是那五百老卒推动的。”
令狐綯说完,裴休也皱眉道:“若是两千五百新卒,张直方倒也能控制好他们。”
“可现在军中多了五百老卒,这些老卒跋扈,恐怕不是那么好控制的。”
“况且朝廷答应他们,戍边三年后便放他们回家,若是到时没有如约,他们恐怕会闹起来。”
令狐綯与裴休二人都担心天平军在三年后会作乱,崔铉却乐观道:
“无碍,大不了到时候从别处调兵便是。”
“话虽如此……”裴休很清楚当下的局势,因此皱眉道:
“想要掣肘张淮深,起码也得调三千兵卒,但能凑出这个兵卒的藩镇并不多,到时候恐怕不好调遣。”
眼下大唐的局势,还没有黄巢之乱后那么乱,因此许多节度使的兵力都有限制。
除去河朔、两淮和边疆节度使,其它许多节度使的兵力也不过几千人罢了。
“总归有办法的,大不了就从剑南调兵。”
崔铉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毕竟三年后他还在不在相位都是一回事。
在他看来,到时候自有后人处置,不用他在这里高瞻远瞩。
见他不想聊,令狐綯与裴休对视一眼,三人就此作揖散去。
与此同时,被幽州卢龙镇牙兵驱逐的张直方,也算二次上岗成为节度使。
不过他并未吸取被卢龙镇牙兵驱逐的教训,而是依旧保持着高高在上的姿态。
若非看在他带来开拔钱,加上己方只需要在凉州戍边三年,天平军的将领恐怕早就和他翻脸了。
三月十七日,张直方奉旨率天平军往凉州开拔而去。
京城内的张议潭得知了这则消息,当即派人往凉州传信。
信件传到凉州时,却已经是四月初十了。
“娘贼的,挑拨离间还不够,现在还要派军入驻姑臧?!”
姑臧衙门内,张淮涧气得发作,怒目看向酒居延和张淮满、张淮深:“节度使,你们说该怎么办?”
“肯定不能让他们入驻姑臧!”张淮满硬气道。
“可怎么安置他们?”酒居延提出问题,三人纷纷看向张淮深。
经过圣旨的事情,张淮深的养气功夫直线上升。
面对张直方率三千天平军入驻姑臧的事情,张淮深镇定自若,没有像上次一样气得发抖。
只是他的眸光冷冽,怎么看也不像好欺辱的样子:
“他要担任凉州刺史,也得看他带的直白够不够。”
“至于那三千天平军,让他们在城外自己筑城扎营,我看他们受不受得了这个苦!”
赤水军是旧军军号,驻地在凉州城内,昔年曾管兵三万三千,马万三千匹。
凉州沦陷后,赤水军的将士们要么随军西撤,要么往灵州逃亡,部分被吐蕃俘虏,融入嗢末之中。
眼下白亭海的杜噶支他们,便是昔年赤水军的后裔。
得益于刘继隆开发山丹,如今的河西军经过大半年的休整,已经达到了甲兵二万余五百的实力。
其中甘州驻兵三千,会州两千,广武两千,凉州七千,而西边的瓜沙伊肃四州则拥兵六千五百。
单论军力,张淮深是张议潮的两倍,这也是瓜沙豪强迟迟没有进入凉州,瓜分利益的原因。
他们要看朝廷对张淮深的态度,而这份态度就是王景之所带回的圣旨。
“话虽如此,若是圣旨传回敦煌,我担心……”
酒居延说出了他的担忧,张淮深眼底也闪过一丝忧虑。
张淮涧和张淮满二人对视一眼,先后说道:
“会州的索勋、甘州的李渭、广武的李仪中。”
“这三人统兵七千,若是他们被挑拨,那凉州……”
二人没敢继续说下去,可张淮深知道他们的心思。
“只是他们,我还不担心,我现在担心的是北边。”
“北边?”三人错愕,因为甘凉北边的回鹘与嗢末经历重创,两部加在一起都凑不出一万甲兵。
这份军力,想要与他们为敌,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正因如此,三人从未担心过北边。
对此,张淮深则是皱眉担忧道:“朝廷既然挑拨我们,那必然也做好了挑拨失败的准备。”
“若是挑拨失败,必然要安排足以掣肘我们的其它势力。”
“从丰州与灵州出发,一路向西,便可经过白亭海和居延海。”
“朝廷若是扶持嗢末与回鹘,你们觉得,他们到时候还会那么不堪吗?”
“这……”三人沉默了,片刻后酒居延苦涩道:“这应该不会吧。”
“朝廷与回鹘结仇多年,几年前还在草原扫荡回鹘,至于嗢末……”
“即便能拉拢,可嗢末的部众数量,也不敢与我们直接撕破脸皮,您是不是担心过甚了。”
“我也希望是这样。”张淮深揉揉眉心,他没敢把他最担心的局面讲出。
如果甘凉兰会四周被挑拨分裂,回鹘与嗢末南下入侵,那他们经营多年的局面,便要因此毁于一旦了。
只是张淮深还是抱着一种幻想,就是他能够处理好甘凉兰会这四州的内部问题。
只要内部不出问题,即便嗢末和回鹘得到扶持,他也不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