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血战东谷
“队正以上者出列!”
“家有兄弟、子嗣者出列!”
烈阳盛盛,沟壑谷间……
当投石机还在不停地投石时,刘继隆已经集结了甲兵,准备对东谷关隘发起强攻。
在他的军令下,五十余名中高层将领出列,随后又从其中走出十三人。
这十三人以尚铎罗为首,都是有兄弟、子嗣的中高级将领。
“尔等为队头,本使率大军为梯次纵深。”
“先登夺旗者,拔擢三级,其队亦擢升二级,其团擢升一级!”
“此战若有死者,抚恤熟田百亩,牛五头,粮五十石!”
“队伍闻哨而攻,闻号而逐,闻金而止……”
“凡有令不听者,以军法从处!”
攻城开始前,刘继隆站在陡坡上,目光扫视脚下将士们。
远处,东谷关隘前几乎被落石填平,将士们完全可以踩着落石冲上关隘马道。
现在只需要刘继隆一声令下,投石机便会停止进攻,被拆卸后为大军让路。
陇西军的队伍没有骚乱,哪怕他们都十分紧张,可他们的目光都投向了刘继隆。
似乎只要他的身影一直存在,将士们就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
感受着他们的目光,刘继隆深吸一口气:“撤投石机,大军闻哨进攻!”
伴随着他下令,六台投石机在投出一轮投石后,将士们立马上前拆卸投石机,而这一幕也被关隘上的番兵所看见。
他们默默将木哨拿到了嘴边,小心翼翼的趴在石墙后观察陇西军行动。
一些番兵则是在清理马道上的落石、尸体,一边收拾一边作呕。
“哔哔——”
一刻钟后,谷道内率先响起哨声,以尚铎罗等人为首的队头率先发起进攻,而张昶、斛斯光、李骥等人也各自率领一团兵马,呈梯次发起进攻。
“哔哔——”
“唐军杀来了!!”
关隘上,番兵吹响了木哨,整张脸涨红无比。
他们朝着后方叫嚷挥旗,而位于关隘后方百余步的蔺茹真将在第一时间便看到了信号。
“唐军进攻了,甲兵驰援关隘,民夫立即清理落石!!”
蔺茹真将拔出腰间弯刀,一声令下。
一时间,八百余甲兵朝着关隘驰骋而去,一千八百余民夫上前收拾落石。
太阳正当空,暖洋洋的阳光洒在了所有人身上,但他们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整个战场上,最可怜的是那些从未经历过厮杀的新卒,而他们大多都是陇西军的将士。
冲锋的瞬间,他们的脑袋空白,等反应过来后,已经冲到了关隘不远处。
起先他们跟着旌旗与将领往前冲,攀爬过落石,冲上了马道。
敌人的面孔近在咫尺,面容与他们相差不大,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凶恶。
可是等他们反应过来,双方都拔刀挥锤向对方劈砍挥砸。
挨了一记后,肉体吃痛,下意识想跑,但又不能跑,怕丢人,更怕督战。
他们咬着牙开始厮杀,头脑空白,腿肚子转筋,有的还尿了裤子,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挥锤。
尽管训练了一年多,可真要他们挥锤砸向敌人的面孔时,他们却下意识犹豫了。
正犹豫呢,那边的同袍被番兵挥锤砸中了脑袋,鲜血糊了满脸。
昨天还一起吃饭,住一个帐篷的大活人就这么倒下了。
不知不觉中,他们的眼睛红了,那感觉像是喝醉了,整个人都麻木了。
挨了钝兵不疼,挥砸好几人也不累,脑中不再想任何事情,更顾不上什么不忍心,只是不断的挥锤。
“杀!!”
胸口中的那口气被吼了出来,东谷关隘前后不断涌上陇西军的将士和番兵。
尚铎罗带着四百队头冲上了关隘,只是一个冲锋便将番兵冲下了隘口。
只是不等他们扩大战果,蔺茹真将便带着八百余名甲兵冲了上来。
双方在马道和登上关隘的楼梯上搏杀交战,蔺茹真将站在关隘下,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硬弓。
他带着数十名神射手,不断往陇西军将士的面庞招呼,中箭者十数计。
尚铎罗察觉到了有人放冷箭,很快便盯住了蔺茹真将他们的位置。
“跟我杀下去,先解决他们的神射手!”
尚铎罗怒吼着,带着他从鄯州带来的老兄弟便顶住压力,居高临下的冲了一阵。
番兵矮壮,可如何比得上刘继隆精心养成的陇西将士。
那些新卒适应了战场后,很快凭借身强力壮的优势,压着番兵队伍反推。
蔺茹真将想的没错,随着隘口的落差被填平,东谷隘口连一盏茶都没撑住,就被陇西军夺去了。
战争从隘口上方打到了河谷中,蔺茹真将也急忙下令:
“稳住阵脚……结阵备敌!”
在他的号召下,八百余番兵撤出缠斗,开始结阵备敌。
不止是他们,尚铎罗也在番兵撤出缠斗的同时,开始摇旗结阵,吹哨备敌。
隘口上,陇西军的兵卒悍不畏死的攀爬跳入马道,沿着楼梯走下隘口,加入到阵中。
正面以轻盾兵为主,其后为长枪兵,再后为驻队。
尚铎罗率领三百多举盾甲兵,配合张昶带上来的二百多长枪兵推进。
李骥带着一百多名驻队甲兵摘除披膊,为硬弓搭上弓弦,随后开始张弓搭箭,以抛射干扰番军。
斛斯光在最末集结后续翻过关隘的甲兵,不断加入驻队的队伍,以硬弓抛射来不断干扰番军。
一时间,两支军队的素质暴露于阳光下。
蔺茹真将还没有将前军、中军、驻队整理清楚,久经训练的陇西军就已经开始了推进。
推进开始,便一发不可收拾。
蔺茹真将只能带着甲兵和民夫不断后退,而刘继隆也在此时率领后续甲兵越过了关隘。
民夫们开始清理关隘的落石,而刘继隆接手大军指挥。
由于关隘所阻,骑兵只能充为步军,步步紧逼,将临渭番军压得节节后退。
“前军转后军,后军转前军,大军撤退,让民夫自己逃亡!”
眼看颓势难以挽回,蔺茹真将果断下达了撤退的军令。
在他的军令下,不到八百人的番兵开始前后交替,朝着后方的马栏处撤退。
由于操练并不频繁,军队素质在此刻暴露了许多问题。
撤退路上,番兵的阵脚开始慌乱,队伍也不再密集。
刚刚接手大军的刘继隆见此,立马取下腰间号角,下达军令。
“呜呜呜——”
号角声在河谷回响,一千余名陇西军将士闻声立马改变队形,舍弃强弓木盾,取出钝兵便开始了冲锋。
“撤!!”
蔺茹真将根本不用回头,他知道这是陇西军发起总攻的号角声,脸色骤变,大呼撤退。
随着他呼喊撤退,本就阵脚松动的临夏番兵立马溃散开来,争先往马栏的方向逃命。
二者距离并不远,如蔺茹真将等前军、中军的番兵很快抢到了马匹,连马鞍都不上,双腿架着马腹便开始逃亡。
后军有些番兵脚程太慢,被陇西军追上后,要么投降,要么被按倒被俘,还有的试图反抗,但被尚铎罗、斛斯光、张昶等人带兵砸翻在地,抽搐流血而死。
有些杀红了眼的新卒试图追杀民夫,但金锣声很快将他们唤醒。
“降者不杀!”
“投降的不杀!!”
经验老道的老卒冲入马栏,不管是军马还是挽马,他们纷纷翻身上马,沿着官道边冲边喊。对于投降的吐蕃民夫,老卒们指挥新卒看住他们。
对于顽固逃跑的民夫,老卒们则是策马挥刀,将其砍翻在地。
至于逃走的蔺茹真将等人,老卒们没有追击,而是按照刘继隆战前所说的……闻金而止。
一时间,蔺茹真将所部被俘的甲兵多达二百人,民夫更是上千人。
马栏之中未被放走的百余匹军马和上千匹挽马都被俘获,营垒中的千余石粮食和百余只羊也成为了陇西军的战利品,可谓大胜。
“临渭二州的番兵都是这个样子的?”
当刘继隆见到尚铎罗他们押着十余名十户长走来时,他不免微微皱眉。
这些番兵虽然也算得上矮壮,可面色却有些发黄,明显的营养不良。
相比较之下,凉州尚摩陵麾下的番兵可谓是红光满面。
“跪下!”
尚铎罗让这群人跪下,刘继隆却抬手示意不必。
他走上前,亲手解开这名十户长的束缚。
“你们几日一操,几日一练?”
“回将军,我们五日一练,半月一操……”
十户长毕恭毕敬的回答,生怕刘继隆一个不高兴就把他砍了。
“你们在这里有多少兵马,大夏县又有多少兵马?”
刘继隆没有嘲讽番兵疏于操练,只是继续追问。
对此,这名十户长也将东谷隘口和大夏县的情报告诉了刘继隆。
得知尚延心、折逋讳、鲁褥月三人都聚集在大夏县后,刘继隆不仅没有感到稽首,反而露出了笑容。
“这三个人都在,倒也省了我们一番力气。”
他轻笑开口,尚铎罗等人也纷纷点头附和。
倒是那十户长小心翼翼开口道:“将军,大夏县和关城没有什么区别,想要绕过大夏,只能走四百里远路,前往南边的长乐。”
十户长说罢,斛斯光也接着开口道:
“刺史,我们不如绕道长乐,先拿下长乐,然后拿下狄道,断绝他们的后路!”
斛斯光说罢,刘继隆却摇头道:“你能想到,他们也能想到。”
“长乐的地势与大夏无异,分兵拿下不太现实。”
“况且我也没想过一战毕其役,他们守不住大夏,更守不住狄道和长乐,只能退往渭州。”
“不过不管怎么退,我们一路追过去便是。”
“借助攻打大夏,先消耗他们的甲兵,后续才能打得舒服。”
话音落下,刘继隆看向尚铎罗:“把缴获的羊尽数宰杀,犒劳大军及随军民夫。”
“把俘获的甲胄装备五泉民夫,让他们看守这一千多俘虏。”
“明日大军再开拔大夏,我要看看他们把大夏经营得如何了,能不能挡得住我们!”
刘继隆脸上浮现自信,尚铎罗等人也先后作揖:“末将领命!”
在他们的唱礼声中,陇西大军开始清理落石,将堵死的谷道疏通,准备明日东征大夏县。
在他们准备东征的同时,蔺茹真将也带着六百多残兵逃回了大夏县。
他们由西向东狼狈逃回,隔着数里便见到了横亘在大夏河谷间的大夏县城。
大夏城外被掘出一道道堑壕,这些堑壕长里许,有六道之多,每道宽二丈有余。
蔺茹真将他们渡过堑壕后,便命人撤走堑壕上的木板桥,带着民夫和守军渡过三丈宽的护城河,命人焚毁了吊桥,并令人加厚护城河东岸墙根下的羊角墙。
不多时,他狼狈走上了大夏县衙的正堂,而尚延心、鲁褥月、折逋讳都以错愕的眼神看向他。
“末将不敌刘继隆,无奈败退回到大夏,折损甲兵三百七十六人!”
走入堂内,蔺茹真将便行礼下跪,而尚延心急忙上前将他扶起。
“东谷隘口的事情,我们已经了解了,这件事不怪你,只怪刘继隆麾下所使投石机过于犀利。”
“他刚才一路走来衙门,想来也见到了我们的布置。”
“依你之见,三丈高、三丈厚的城墙,能否挡住他的投石机?”
尚延心眼底充满期待,鲁褥月和折逋讳也侧目投来目光。
只是面对他们的期待,蔺茹真将不忍道:“得看他军中有多少投石机。”
“若是有个数十台投石机,那即便是大夏,恐怕也坚守不了太久……”
“坚守不住?你说笑吧?”
尚延心笑容凝固,不敢相信自己准备了大半个月的城防竟然挡不住刘继隆。
“若是城墙垒砌石砖,兴许还能挡住几个月,可城外只是垒石,而非垒砌……”
“以末将所见推断,这大夏城能守住半个月,已然不错了。”
“况且刘继隆那厮麾下甲兵众多,保不齐他们会先登城头。”
蔺茹真将艰难说着自己的判断,鲁褥月听后起身:“守不住也要杀他些人,教他知道我们不是好欺辱的!”
折逋讳闻言也附和道:“守不住大夏,那长乐和狄道恐怕也守不住。”
他目光看向尚延心,提醒道:“到时候,我们恐怕只能撤到渭州去了。”
“渭州……”尚延心黑着脸,他没想到自己一退再退,结果还是守不住临州。
按照刘继隆此战展现的大军速度,攻城拔寨的力度,估计渭州也撑不了多久。
“早知道不如退到多麦去……”
尚延心在后悔,可现在后悔已经没用了。
岷州、洮州的那群家伙不会放他们去多麦,就算放,恐怕也会狮子大开口。
“娘贼的,这个天杀的刘继隆,为什么要处处和我作对!!”
尚延心失态叫嚷着,鲁褥月闻言也攥紧拳头,他担心他的渭州也会在之后丢失。
与其把渭州白白丢失,不如卖个好价钱。
想到这里,鲁褥月眼神一转:“这刘继隆不让我们好过,我们也不让他好过。”
“秦原二州都能投靠唐廷,以此获得富贵,那我们为什么不行?”
“你想举州投唐?!”尚延心错愕,但片刻后他就反应了过来。
现在他们手握临渭二州,如果真的能投降唐廷,无疑能把二州卖个好价钱。
毕竟秦原二州的乞利本卖了二州之后,可是收获了十五万匹绢的赏赐。
虽说这些绢,大部分都被灵武、邠宁、凤翔、泾原等军节度使瓜分,但留给二州乞利本和军民的也不在少数。
如果临渭二州真的守不住,那不妨卖个好价钱。
这般想着,尚延心连忙道:“我昔日与秦州刺史薛逵曾有过一面之缘,若是我手书一封,薛逵必然心动!”
“这样最好!”鲁褥月眼前一亮,随后看向折逋讳。
折逋讳并不想投靠唐廷,但眼见尚延心和鲁褥月都心动,他也不好拒绝,于是点头表态。
见状,尚延心连忙走到主位,提笔书写书信。
不多时,尚延心便派十余名轻骑护送书信前往秦州,要求他们亲手交给秦州刺史薛逵。
眼看书信送出,尚延心心底的石头终于落地,但紧接着他又开口道:
“虽说已经送出书信,可大夏县距离秦州治所上邽来回八百余里,哪怕是轻骑疾驰,也最少需要五日。”
“况且仅仅只是书信,薛逵不一定信任我们,事后我们还得发出军令,让各城接纳薛逵兵马入城。”
“这算来算去,最少要拖半个月才行……”
“哼!”鲁褥月闻言冷哼道:“我等已经向秦州投降,那刘继隆即便来了,也奈何不了我们。”
“若是他执意强攻,那就是不尊唐廷,唐廷皇帝必然要怪罪他!”
经鲁褥月这么说,折逋讳却是松了一口气,但尚延心依旧紧张。
他虽然只和刘继隆交过一次手,但于他而言,祁连城之战至今记忆犹新,心里自然不安:
“如果是这样,那就最好,不过我担心刘继隆不会轻易作罢。”
“我看你是被他吓破了胆子!”鲁褥月冷哼道:
“这个刘继隆即便有天大的本事,我就不信他敢于无视唐廷的规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