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貌合神离
“哔哔——”
“呜呜呜……”
黄昏下,大火照亮了渭水河谷两岸。
一千五百余名存活下来的将士目光望着篝火堆,望着躺在柴堆上的昔日袍泽,不少人都感觉到了酸楚,忍不住啜泣起来。
“牺牲的兵卒数量是九十八人,把他们的生平和姓名、籍贯都记上。”
“等我们收复了渭州,带着他们的骨灰回临州去,我要在临州为他们修功德碑……”
火光下,刘继隆用沙哑声音说着这番话,陈靖崇、尚铎罗四人站在他身后,将眼睛藏在铁胄下。
大火燃烧了半个时辰,刘继隆亲自带人收集了他们的骨灰,封存在陶罐之中,小心翼翼的放在了马车上。
一百精骑与一千多名民夫、马车在旁边候着。
随着最后一个骨灰坛放好,刘继隆来到了队伍中。
“兰州第十二团校尉窦斌!”
“末将在!”
刘继隆停下脚步,目光复杂看向眼前二十出头的年轻校尉。
“安全把弟兄们的骨灰和文册带回狄道,在狄道城外山清水秀的地方为他们下葬,不要太远,以后我们还会去看他们……”
“末将领命!”
窦斌站得笔直,而刘继隆见状也朝他作揖。
窦斌不卑不亢的回礼作揖,刘继隆则转身离开了此地。
“渡河……”
随着他一声令下,六百精骑及八百甲兵,一千新披甲的新卒及四千民夫开始渡河。
与此同时,陈靖崇也带着百余精骑,押送被俘的七千多口百姓返回渭源。
刘继隆带兵往十余里外的襄武县赶去,赶在亥时(21点)前抵达了襄武,但这次的结果与上次渭源一样。
坐落河谷盆地的襄武县,此刻城门大开,藏于黑暗之中,唯有点点火光。
刘继隆派张昶带精骑侦查,不多时张昶策马返回作揖:
“刺史,城内只有一百多名躲藏起来,不肯和鲁褥月他们逃往陇西的百姓。”
“弟兄们看过了,官仓和府库都被搬空了,许多百姓家中连锅碗瓢盆都来不及带走。”
“按照那些百姓所说,鲁褥月他们昨夜便连夜往陇西撤去了。”
“从襄武往陇西不到三十里,估计他们已经抵达陇西,准备构筑城防了。”
张昶将自己探查到的所有情报一一说出,刘继隆听后颔首:
“大军入驻襄武,明日拔营前往陇西。”
伴随他开口,陇西大军开始入驻襄武县,而作为渭州治所的襄武,其城池规模自然不用多说,比之河州抱罕也不遑多让。
襄武位于渭河南岸的河谷盆地,东西宽四里,南北长近三十里,是后世陇西县所在。
仅仅这处河谷,便足够耕种三四十万亩耕地,更别提从渭源往襄武这一路上的许多河谷平原了。
这般想着,刘继隆总算将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草草休息了一夜后,他留下一千新卒驻守襄武,带着六百精骑与八百甲兵、两千民夫继续向南边的陇西县追去。
从襄武往陇西赶去,先后经过宽阔再到狭隘,再到宽阔,再到狭隘的多种地形。
在通往第一处狭隘处时,刘继隆便通过塘骑得知了前方渡桥被损坏的消息。
渭河在襄武境内向南流去,而襄武在河西,陇西在河东,如果要前往陇西,只能通过这处渡桥。
现在它被损坏,而更糟糕的是,渡桥是南北一起被损坏,这等于陇西军需要自己新建一座渡桥。
没有任何办法,他只能耐着性子让人新建渡桥。
在他修建渡桥的同时,距离他十五里不到的陇西县,尚延心和鲁褥月、折逋讳三人已经集结了所有的兵马,并向秦州派了数支轻骑。
渭州陇西县,本是汉代的豕原道,多次被废为镇,可见地势并不适合设县。
哪怕勉强设县,单是县城便占据所处河谷平原大半面积。
正因如此,当鲁褥月他们带着襄武的人口来到陇西后,整个陇西县以南的地方都搭满了帐篷。
妇孺留在营帐内,而四千多番丁和三千多壮奴却被征召前往了陇西城西北方向。
那里是襄武通往陇西的官道,从陇西北门向北走一里,便是一处宽不足二百步的狭窄处。
不过走过这处狭窄处后,北边则是南北长五里,东西宽二里的耕地。
只是可惜,这片耕地因为陇西人口逃亡而荒废,如今陇西好不容易涌入近两万人口,结果全是为了逃亡。
“堑壕必须掘的够深,把所有石头都给我垒砌到城墙的墙基!”
“都别偷懒!”
“想活命就快点干活!!”
陇西县北门外,近七千男丁在此劳作。
他们将河道的河石运走,将北门外不算宽阔的平地掘出无数堑壕。
经过大夏一战,鲁褥月他们意识到了陇西军投石机的厉害,因此命人所有可以作为投石的材料,将这些材料运抵城墙下,夯筑成墙基。
“驾……驾……”
北边,一支哨骑由北向南疾驰而来,他们冲入陇西城内,不多时便来到衙门面前下马。
为首的百户长急忙跑入衙门内,来到正堂对主位的鲁褥月作揖道:
“乞利本,刘继隆他们已经抵达陇西渡口西岸,现在正在搭建浮桥,最多两三日就能修好。”
“狗一样的家伙,他来的还真快!”鲁褥月骂道:
“两三天的时间,根本不够我们为城北垒砌石墙。”
说罢,他对蔺茹真将道:“让城外的男丁昼夜不停,必须把石墙垒砌的足够高!”
“没有石墙,这里又会像大夏城一样,被刘继隆那个猪犬一样的家伙用投石机攻破!”
蔺茹真将没有答应鲁褥月的军令,而是看向尚延心。
尚延心脸色不好看,可面对蔺茹真将的目光,他还是点头道:“你有经验,好好去加筑城墙!”
“末将领命!”蔺茹真将闻言行礼应下,转身向外走去。
在他离去的同时,折逋讳焦急道:“薛逵怎么回事?”
“这么多天了,怎么一点动兵的痕迹都没有?”
尚延心也附和道:“不管怎么样,都应该给个准信才是。”
“如果这次派出去的轻骑还没有消息传回,那我们只能向南走入岷州了!”
二人着急,鲁褥月同样着急。
他没想到关键时刻,秦州的薛逵竟然大半个月都毫无作为。
要知道他可是早早就派人送出了消息,换做旁人,早就出兵到陇西了。
“猪犬的家伙,他到底在干什么?!”
鲁褥月心底暗骂不已,但面上却只能安抚尚延心和折逋讳。
“放心吧,大唐不会放任刘继隆吞并我们。”
“如果我们被吞并,到时候刘继隆向南可以侵占陇南,向北可以威胁关内,向东可以进逼关中。”
“现在我们好好守城,只要坚守半个月,不信薛逵不来!”
面对他的安抚,尚延心和折逋讳并不领情。
“半个月……说得好听!”尚延心冷脸道:
“陇西城小,即便垒砌石墙,也不如大夏来的坚固。”
“在这里坚守半个月,且不提刘继隆若是强攻该如何,单说半个月后,薛逵就一定会来?”
“没错!”折逋讳也跟着附和起来。
不是他们不相信鲁褥月,而是他们不相信薛逵。
他们已经给了薛逵足够的时间,可薛逵却迟迟不曾现身,只是一味的让他们固守等待。
万一薛逵和刘继隆是一伙的,那他们岂不是坐以待毙,在陇西等死吗?
见状,鲁褥月只能咬牙道:
“这样吧,我派部将前去送信,如果连他都带不回消息,那我们就做足南下岷州的准备!”
“好!”尚延心和折逋讳先后站了起来,转身向外走去。
“那我们就等你的好消息,希望别让我们失望……”
望着他们离去,鲁褥月连忙唤来了自己的部将,命他马不停蹄的赶往秦州。
在他做出安排的同时,距离陇西一百里外的秦州伏羌县也涌入了大队兵马。
作为秦州向西门户,伏羌县一直都是防御吐蕃的要地。
饶是如此,此地也不过驻扎了一千五百名天雄军罢了。不过随着鲁褥月派人表露归降之意,薛逵一边向长安送去消息,一边调集秦州各县兵马齐聚伏羌。
大唐在秦州置天雄军五千余人,而今有近四千兵马聚于伏羌。
薛逵在伏羌已经等了三天,可监军王忠会却不准他拔营,执意要等高骈的三千神策军抵达才能开拔。
“三日!本使已经等了三日!”
“高千里到哪了?!”
衙门内堂,薛逵对堂内坐着的监军王忠会发出质问,王忠会却面色平静。
“算算时日,差不多也快到凤翔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低头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心里赞叹。
他手中之茶,是会州会宁军节度使索勋所赠,味道极好,只可惜产量不高。
若非他族兄是王宗实,恐怕他也喝不到这种清爽回甘的玩意。
也正因为他族兄是王宗实,所以薛逵即便气恼,却也不敢当众与他翻脸。
“凤翔?”
薛逵脸色难看,从凤翔到这里还有四百多里路。
按照神策军的行军速度,恐怕要八日后才能抵达伏羌。
自己从伏羌率兵前往渭州,最少两日才能抵达陇西,也就是十日……
想到这里,薛逵攥紧袖中拳头,尽量压着脾气道:
“那鲁褥月接连派来轻骑,想来是坚持不住了。”
“兵贵神速……如果我们再不出兵,恐怕刘继隆便要攻下渭州了!”
“呵呵……”王宗会轻笑道:
“薛柱国这话太重了,那尚延心、鲁褥月好歹也是纵横陇西十余年的良将,即便不敌刘继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丢了渭州。”
“区区十日,怕是连渭源都拿不下,更何谈襄武及陇西?”
“薛柱国放心吧,我已经派人催促高骈,顶多七日便能抵达伏羌。”
王宗会的话让薛逵几欲翻脸,但好在他养气功夫不错,硬是把脾气给压了下去。
“还请快些……”
薛逵催促过后便起身向外走去,而王宗会却视若无睹。
站在他身后的一名宦官躬下身子,轻声道:“阿耶,若是弄丢了临渭,恐怕至尊会怪罪……”
“怪罪?”王宗会轻哼道:“要是怪罪,也是怪罪薛逵,与我何干?”
王宗会这么说也是有底气的,毕竟王宗实在北司之中权柄甚重,仅次于马元贽几人。
况且至尊对那几人逐渐不耐烦,王宗实反倒深得信任。
这种局势下,至尊可不会为了临渭二州怪罪自己,要怪罪也是怪罪薛逵。
想到这里,王宗会看向旁边的茶杯:“对了,会州那边怎么样了?”
“回阿耶,会州的索勋倒是识大体,朝廷才吩咐他切断与凉州联系,他便立马下手了。”
“宫里瞧他识大体,已经开了几条官道,除了铁器外,其余粮食商货都与会州往来。”
“喔?”听青年宦官这么说,王宗会也意有所指:
“这么说,他倒是赚得盆满钵满了……”
“确实是,但他也派人给府上送来了不少新玩意。”宦官继续回答。
闻言,王宗会满意点点头:“这个索勋,是个识大体的家伙,不像那张氏叔侄……”
提起张议潮、张淮深,王宗会脸上露出些许厌烦。
张议潮和张淮深得了河西节度使及河西防御使,可却迟迟没有表态。
要知道,这陇山以西的地界,哪件事不是通过他王宗会上表天听的?
张议潮这对叔侄,仗着有人在朝中为官,全凭那人上表天听,完全略过了自己。
想到这里,王宗会心里便十分不舒服。
若不是忌惮这对叔侄手中有兵马,担心闹出乱子,王宗会早就出手收拾他们了。
“这刘继隆,好像是张议潮麾下将领吧?”
王宗会想到了眼下风头正盛的刘继隆,旁边的青年宦官也点头道:“是他麾下将领,不过听闻他为了让自家侄子坐稳防御使的位置,把这刘继隆赶到了兰州。”
“加上朝廷不给他兰州观察使的位置,他眼下在兰州可谓名不正言不顺。”
“喔?”王宗会来了兴趣:“这么说,他对张议潮叔侄应该十分不满才对。”
“这……孩儿就不太清楚了。”青年宦官摇了摇头。
见状,王宗会颔首道:“你派人去会州,问问那索勋,看看刘继隆当下与张议潮叔侄的关系如何。”
“是……”
青年宦官闻言走了出去,不过在走出内堂的时候,他听到了园传来咆哮声,显然是薛逵的。
他轻嗤一笑,随后向外走去。
与此同时,薛逵则是站在园之中,额头青筋暴起。
“兵贵神速,这个道理他们不可能不清楚,现在这么耽搁下去,临渭危矣!”
陇西位置重要,是陇西通往秦州唯一的官道。
此地南北皆有隘口,为东西两山相夹,又有渭河作为水源,属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之地。
陇西拿到这里,也可以以此为支点进攻秦州,继而拿下陇道,威逼关中。
正因如此,薛逵并不想刘继隆收复临渭二州。
只是他们拖了这么长时间,临州丢失已经成为板上定钉的事情。
临州丢失无法挽回,至少要拿下渭州才是。
可是现在王宗会不断阻挠,就是要他等神策军到来才能开拔。
等神策军到来,黄菜都凉了!
“我要上表天听,你派人把这份奏表加急送往长安!”
薛逵从怀中取出一封奏表,官员随之接过,匆匆向外走去。
不多时,一支轻骑沿着官道向长安策马而去。
在他离去后不久,又有精骑护送着番骑抵达了伏羌衙门。
正在气头上的薛逵不得不强压脾气,在正堂会见了从渭州赶来的番骑。
“薛刺史,我家乞利本催促,您如果再不驰援渭州,我们就只能南下走去岷州了!”
此次传信的番骑是一名小节儿,可见鲁褥月有多着急。
小节儿不敢说刘继隆已经打到了陇西,只是遮遮掩掩的说他们要去岷州。
尽管他不断遮掩,但薛逵还是听出了他话中意思。
“渭州还剩几座城池?”
薛逵沉声询问,目光却冷冽看向王宗会。
王宗会不以为意,只是端起茶杯抿了抿茶,露出享受的表情。
“自然在我们手上!”
小节儿担心薛逵知道真相会不去救援,因此强硬说着渭州还在他们手中。
闻言王宗会打岔道:“放心吧,天军已经在路上,不日便会集结于伏羌,西进受降。”
“你回去告诉你家节度使,让他再等十日,十日后本都监会为他表功,保他富贵的。”
“十日……”小节儿脸色难看,但想了想,却还是应了下来。
“既然如此,那我便连夜赶回渭州,将此事告诉我家乞利本。”
“去吧……”王宗会示意他退下,并在他退下之后,目光挑衅的看向薛逵。
“薛柱国,本都监早就说过,鲁褥月、尚延心都是吐蕃良将,不至于被一个刚及冠的小将败逐。”
“这番人的旅帅都答应坚守十日,真不知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王宗会此番言论带着三分嘲讽,薛逵怎么会听不出来。
只是现在他没有证据证实鲁褥月他们败退,所以只能任由王宗会嘲讽。
“王都监,本使希望你尽快催促高虞侯,且莫误了大事……”
薛逵起身冷言提醒,而王宗会却轻哼一声:“说了七日便是七日,薛柱国只管等着便是。”
薛逵闻言冷脸拂袖而去,那王宗会却也冷哼站了起来。
只是他才走了几步,却还是停了下来,对身后青年宦官吩咐道:
“派人传信,让高千里走快些,若是马车不足,准许他征调凤翔各州县牛、马作车,越快越好。”
“孩儿领命。”青年宦官应下,随后转身前去吩咐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