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初露锋芒
“唏律律……”
三月初五,呼声焦躁。
薛逵率领五百精骑押送三千六百戍边囚犯渡过陇西浮桥,来到了陇西城南三里外。
五百名天雄军精骑拱卫诸将,而后方的囚犯则是在精骑的监督下,肩挑手扛着朝廷所犒赏的绢布。
站在官道上,薛逵等人可以一眼看到天边的陇西城。
只是相比较陇西城,摆在他们与陇西城之间的这段路更为难走。
上千精骑分列两排,明甲明盔,每个人的面孔都十分年轻,可脸上却杀气十足。
随着天雄军队伍前进,他们也调转马头并排前进,眸光冷冽。
短短三里的距离,让所有人如坐针毡。
好在所有精骑停下了脚步,列阵于南护城河对岸。
一名骁骑从中策马而出,目光凌厉:“折冲都尉斛斯光,为诸位带路!”
说罢他抖动马缰,率先渡过了石桥。
望着他在马上的姿态,薛逵不免抚须道:“此子虽年轻,却是一骁骑将,难得…难得……”
“早些进去将差事办完吧!”
王宗会瞥了一眼薛逵,此刻的他只觉得那千余精骑的目光如箭簇,恨不得将他们当场洞穿。
薛逵闻言颔首,带着五百精骑与三千六百余名囚犯便走上石桥,慢慢进入甬道之中。
张璘、王重任、梁缵三人跟在高骈身后,目光在陇西精骑身上不断打量。
瞧着那些军马膘肥体壮,望着那些骑兵身材粗壮有力,不免露出欣赏。
“虞侯,刘继隆手下精骑,可比关内道那些精骑善战多了。”
张璘直爽开口,但此刻的天雄军精骑并未有人反驳。
相比较官道旁边的陇西精骑,在关内道也素有威名的天雄军精骑却显得格外单薄。
明明陇西精骑并不高大,可他们的气势却压倒了精挑细选来秦州戍边的天雄军。
面对他们凌厉的目光,饶是天雄军的精骑,也不免下意识回避。
这一幕被高骈尽收眼底,不由心头一沉。
善战与否,只是眼神交错间便能判断出来。
陇西的精骑,比他在关内道围剿党项时所见到的凤翔、邠宁、灵武、泾原等镇兵马都要骁勇善战。
这样的精兵,若是在十几万神策军中挑选,也很难挑出一万人,更别说还是精骑了。
“这些应该都是刘继隆麾下的老卒。”
王重任说出了高骈的想法,可随着他们走出城门甬道,摆在他们眼前的一幕则是更让他们紧张。
自南城门往衙门而去,沿街左右尽是披甲执锐的劲卒。
左右各四排,沿街向衙门而去,其排头皆悍勇,凶气毕露。
更令人畏惧的,是这群甲兵身后同样有着身穿布衣的百姓。
哪怕手中没有兵器,身上没有甲胄,他们也敢持农具视军械,与天雄军咬牙对视。
“军民一心,这刘继隆还真是会收买人心。”
薛逵额角生汗,不免用余光打量自己麾下将士。
但见那些被发配而来的囚犯都小心翼翼的低着头行走,而天雄军的五百精骑,此刻也不免安静下来。
长街上,除了马蹄声和马匹的唏律声外,再无一人敢发出声音。
若是说城外精骑还能以老卒的借口来安定人心,那摆在他们眼前的这数千甲士则是狠狠打了他们的脸。
“刘继隆善于练兵……”
一时间,但凡知兵的将领,脑中都闪过了这个念头,紧接着他们便感觉到了深深地寒意。
沿街甲兵看向他们的眼神说不上友善,只是死死地盯着他们。
薛逵、王宗会等人毫不怀疑,但凡他们有任何不轨企图,这群甲兵便会一拥而上,将他们这些人诛杀于此。
不到一里的路程,走得尤为艰辛。
“诸位请下马!”
斛斯光调转马头,率先翻身下马,而后下意识将手搭在腰间刀柄上,下巴微抬。
“我家使君有言,唯旅帅及以上可入正堂!”
王宗会闻言攥紧缰绳,可看了一眼四周甲兵,却还是点头称:“好!”
诸将下马,以薛逵、王宗会、高骈三人为首,紧随斛斯光背影走入衙门。
穿过正门,院中数十名明甲明盔的将领立马朝他们投来目光。
“窸窸窣窣……”
他们硬着头皮往里走去,甲片声窸窸窣窣。
十余步的距离很快越过,他们随斛斯光站在了正堂门前。
忽的,斛斯光走入其中,站到了堂内诸将末尾。
薛逵、王宗会、高骈、张璘、王重任、梁缵走入堂内,但见刘继隆侧身面对他们,陇西诸将则是沉着脸色盯着他们。
呼吸间,刘继隆缓缓转过身来,与薛逵等人四目相对。
上次交锋时,由于天色太暗,刘继隆脸上又有血污,因此高骈他们并未看清刘继隆面孔,只记得他声音威严,身材高大。
如今双方再度会面,却是能各自看了个清楚。
会面之前,薛逵、王宗会皆以为刘继隆这等牧奴出身的武夫,定然是个满脸横肉,举止粗鄙的家伙。
如今粗略一瞥,反倒觉得他天姿雄杰,有人杰之表。
愣神片刻,薛逵最先反应过来,率先朝刘继隆作揖:
“秦州刺史,天雄军节度使薛逵,奉朝廷旨意前来犒赏陇西诸将。”
“衙门外有朝廷所发配的三千六百余名囚犯,及朝廷用于犒赏诸将收复三州的四万匹绢。”
“刘使君及诸位将军的擢封,朝廷尚在议论之中,陇西军中将士的赏钱也不会亏待。”
薛逵说罢,刘继隆脸上浮现轻笑,但他不是笑薛逵,而是笑这大唐朝廷。
他在河西时,随张议潮、张淮深收复河西诸州,老老实实请表的时候,只得到了圣旨一张。
反倒是自己收复河临渭三州,不遵朝廷旨意,竟然得了如此多的犒赏……这还真是惹人发笑。
“果然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刘继隆在心底为张议潮叔侄惋惜,同时也更为庆幸自己跳出了河西。
思绪落下,刘继隆这才缓缓朝东边抬手作揖,嘴上不停:
“既是如此,那某便先谢过至尊隆恩了。”
他这番姿态令王宗会脸色难看,但考虑到刚才的一幕幕,他还是不得不低头沉默,生怕刘继隆盯上他。
“使君收复三州,解救数万百姓于水火中,某深感钦佩,仰慕使君久矣。”·
“故此,朝廷遣派天使时,某毛遂自荐,前来陇西,以得求见使君一面。”
“今日一见,只觉使君姿貌嶷然,从容弘雅,若是使君日后前往长安,不知使得多少长安闺倾心。”
薛逵笑着夸赞刘继隆,给刘继隆都夸得有些肉麻了,心想还是这种读书人能脸不红、心不跳,词语不重复的夸人。
只可惜甜言蜜语背后是穿肠毒药,刘继隆不会因为夸赞而飘飘然,只会更加警惕。
饶是如此,他面上依旧装作十分受用:“薛刺史谬赞了,某不过是一介布衣,今日之所以有所成就,也全赖朝廷帮扶罢了。”
刘继隆坐回位置上,抬手示意为众人让座。
陈靖崇、尚铎罗等人起身示意薛逵等人入座,而薛逵也连忙笑着朝刘继隆作揖感谢:“谢使君赐座。”
待他坐下,他这才继续笑着作揖道:“使君的请表,朝廷已经在商议了,不过其中还是缺少了些许记载,例如将士们需要擢赏的武职,以及收复三州将领的功劳前后次序。”“此外,至尊已经下旨,命各道、州、县开放与陇西商道,但朝廷还需要知道陇西有何商货,因此也需使君命人撰写书册,由某带回长安交予朝廷。”
他话语带着试探,刘继隆稍微想了想,便明白了他们想干嘛。
无非就是想要自己在军中分出个一二三,以此来挑拨自己与将领之间的关系,让一些次序靠后的将领感到不公平罢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轻笑道:“某军中将士皆为兄弟,将领为兄而兵卒为弟,所谓次序,并不重要。”
“至于擢赏武职,也由各军将领自行拟定,无需某亲自过目。”
说罢,刘继隆不等薛逵开口,便目光看向了陈靖崇。
“靖崇,你带人去接管衙门外的囚犯与绢布,绢布存入州库,囚犯根据其罪刑,划分一二三等,分别押送至河州、临州、渭州。”
“末将领命!”陈靖崇作揖应下,而刘继隆也在之后看向薛逵。
“薛刺史舟车劳顿,某已经命人打扫了西厅,请刺史前去休息吧!”
“不必不必,秦州事务繁忙,某稍后便需要率军返回秦州。”
薛逵脸上笑容不减,心头却觉得这刘继隆十分难缠。
他的这些话,无非是想向自己和朝廷表明,陇西军内部的事情不用朝廷干涉。
若是这样,那就令人头疼了。
要知道即便是河朔三镇,朝廷也是能派任都监和节度使的,只是所派节度使能力不足,常常被牙兵所驱逐罢了。
若是派出的节度使是李愬、王式那般人物,再给予足够的钱财,那还是能压服牙兵的。
可如今刘继隆摆出的姿态,俨然视陇西军为私军,偏偏陇西军民还十分受用,这就有些麻烦了。
继续逗留陇西,恐怕也刺探不出什么军情,还不如离去,反正那三千六百囚犯中有朝廷的间客。
待时机成熟,总能获得关于陇西军不少情报的。
薛逵这般想着,可刘继隆却道:“既然如此,那便等某将需要擢赏的将士记载拓写到文书上,交由薛刺史带回吧。”
不待薛逵回应,刘继隆便看向尚铎罗:“派人把擢赏将士的记载拓印,派人交给薛刺史带回。”
“末将领命!”尚铎罗作揖应下,随后带着两名旅帅离去。
见刘继隆安排如此,薛逵也不好拒绝,只能笑道:“既然如此,那某暂率兵马出城等待,以免耽搁了时辰。”
“好,薛刺史慢走。”
刘继隆抬手示意他们离去,根本没有送他们出城的意思,就连正堂他都不打算出,而是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可谓跋扈。
见他如此,王宗会虽然不敢冒头,却还是眼神示意了高骈。
高骈见状,心中暗皱眉头,但片刻后还是眼神示意张璘,而张璘也早就忍不住脾气了。
眼见高骈示意,他立马冲撞道:“刘使君,不知三州贡、赋,何时能够恢复正常?!”
“贡赋?”刘继隆反问张璘,轻笑出声:
“眼下三州大旱,实在无力负担贡赋,待旱情结束,某自然会派出兵马,护送贡赋前往长安,献于至尊!”
他几乎每次回应都面带笑容,使人如沐春风。
张璘眼看刘继隆面对自己的冲撞竟然不恼,反而以笑容对待,他立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眼见他没了办法,高骈隐晦看了眼王宗会,而王宗会也隐晦向他示意继续。
王宗会想要激怒刘继隆,以此获得一些情报,但这种方法十分危险,万一刘继隆动手,他们这群人都得留在这。
想到这里,高骈只能巧妙开口道:“刘使君,张别将只是过于心急,但请使君莫要生气。”
“三州旱情,朝廷也是知道的,但三州贡赋,对朝廷而言也极为重要,若是使君无人力遣派,某倒是可以率领神策军进入渭州,为至尊收集贡赋。”
他话音落下,四周陇西诸将面露不善,手纷纷搭到了刀柄上,目光则是试探看向刘继隆,只待他一声令下,便要拿下这些狂徒。
“呵呵……”
刘继隆没有回应诸将,而是轻笑道:“不知郎君是谁?”
“神策军虞侯高骈,字千里。”高骈不卑不亢,视陇西诸将如无物。
刘继隆见状上下打量他,其身修长,莫约五尺八寸左右,容貌只能说周正清秀,算不上俊朗。
瞧着高骈,刘继隆颔首道:“若是高虞侯愿意率神策军前来为三州寻觅贡物,那自然是极好的。”
他话音落下,众人纷纷紧张起来,因为他们并不觉得刘继隆有那么好说话。
果然,不等高骈回应,刘继隆便朗声道:“不知高虞侯能带多少神策军前来?”
“三千!”高骈硬着头皮开口,刘继隆闻言摇摇头:“太少太少……”
“三州地域广袤,最少要三万人才能勉强寻觅,十万人才能稳定向朝廷贡赋!”
堂内之人都不是糊涂之人,刘继隆此言明指高骈手中兵马太少。
三千太少,三万能勉强与陇西抗衡,十万才能吃下陇西。
闻言,高骈眼神变幻,只觉得刘继隆有些桀骜,但片刻后他又觉得刘继隆是有所依仗,所以才敢这么说。
他余光看向王宗会,眼见王宗会默不作声,他便收敛道:“若是如此,那某这点人马还是太少了。”
“只希望至尊知晓三州一切后,能够体谅使君不易。”
高骈隐晦表露自己不想与刘继隆为敌,只是职责所在。
今日到此为止,但朝廷是否会继续派人追究,那他就不知道了。
“呵呵……”刘继隆眼见高骈服软,便知道了他这番作为是谁的授意。
想到这里,他目光看向了王宗会:“这位便是王都监吧?”
“正是……”王宗会没想到刘继隆竟然找上了自己,不免作揖道:“使君慧眼如炬。”
刘继隆十分无语,毕竟这里一堆人,就他一个年纪大还没有胡子,除了他还能有谁是宦官?
“听闻都监职责为监督秦、陇,不知陇西是否在都监职责之中?”
“使君说笑了,某所监督秦陇,乃秦州与陇州,而非秦州与陇西。”
王宗会汗颜,他可不想直面这群跋扈的武夫,万一丢了脑袋就得不偿失了。
“喔……原来如此。”刘继隆眼底闪过一丝失望,王宗会见状,也不想着刺探什么情报了,当即催促起薛逵。
“时辰不早了,薛柱国我们应该出发了。”
“嗯。”薛逵有些不情愿,毕竟他难得看到王宗会如此露怯。
只可惜他不好对王宗会使绊子,况且朝廷也不想和刘继隆翻脸,不然他倒是真的想借刘继隆的手杀掉王宗会。
“使君,时候不早了,我们便先回秦州了。”
薛逵对刘继隆作揖行礼,刘继隆也颔首道:“薛刺史慢走。”
话音落下,斛斯光先一步走出正堂,亲自护送薛逵等人离开衙门,向城外走去。
眼见他们离去,诸如窦斌、王思奉、刘英谚、窦敬崇等人先后作揖。
“刺史,就这样放他们走了?”
“刺史,刚才那质问您的杀才也太无礼了,您为何不教训他!”
“刺史……”
诸将义愤填膺,恨不得手刃高骈、张璘等人。
显然,他们没有听懂高骈后面的那几句话,只当是高骈在威胁刘继隆。
刘继隆见状也不遮掩,直接点破道:“他们都只是马前卒,真正想威胁我的,是朝廷的那位至尊。”
李忱想让刘继隆老实些,最好止步于此,可刘继隆偏不。
陇南七州还等着他收复,河湟二州的尚婢婢、拓跋怀光也等着他扶持,他怎么可能止步于此?
想到这里,刘继隆目光扫视众人:“四万匹绢先归库,等忙完眼前的事情,与将士们一同犒赏!”
“末将领命……”众人毫无异议,而刘继隆也拿起水杯抿了一口。
“这个高骈,不好对付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