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挥兵南下
“诸军讨伐,例有数营发引,逢贼,首尾难救。行引之时,须先为方阵行列。”
“诸方阵既成,逢贼斗战,或打头,或打尾……”
七月,陇右河谷间,武功县后洛门川平原上,近万兵马在此列阵。
两丈高的校台上,高骈身穿戎装,从容不迫的指挥着近万马步精兵从容穿梭,各营兵马在其令旗下如臂指使。
“中军四千人,内拣取战兵二千八百人,五十人为一队,计五十六队。”
“战兵内弩手四百人,弓手四百人,马军千人,跳荡五百人,奇兵五百人。”
“左、右虞侯各一军,每军各二千八百人,内各取战兵一千九百人,共计七十六队。”
“战兵内每军弩手三百人,弓手三百人,马军五百人,跳荡四百人,奇兵四百人。”
“都记下了吗?”
校台上,高骈质问身后诸将,诸如张璘、梁缵、王重任、鲁褥月、蔺茹真将等人纷纷应下。
薛逵还是看重高骈的,故此在他调回京中时,他带走了不少将领,使得高骈能轻松驾驭天雄军。
如今天雄军有新老兵卒八千人,而成武游亦军四千人,合兵一万两千人。
自从见过陇西军的兵势后,高骈就深知秦陇兵马不如陇西,故此在他全面接手秦陇二州后,他立即开始了大练兵。
秦陇二州仅留驻天雄军两千,其余基本都被调来了武山县。
之所以大费周章,主要是高骈从军多年经验所得。
他在平定党项的过程中,就发现了关内道及京畿道的唐军早已没有了成军作战,乃至多军作战的经验。
正因如此,数万唐军才会在平定党项的过程中漏洞百出,而这主要是因为各军配合不足所致。
眼下他集结近万兵马在洛门川练兵,为的就是磨练各军配合。
哪怕陇西地形不适合上万乃至数万大军交战,但这样磨炼出来的兵卒,遭遇袭击时也不会太过慌乱。
高骈从鲁褥月、蔺茹真将口中了解过刘继隆收复陇西的过程。
招式不新,无非就是“穷追猛打,紧咬不放”罢了。
从这种打法中可以看出,刘继隆对自己麾下兵卒十分自信,认为即便追击,阵脚也不会动乱,不会给敌军诈败的机会。
在这种穷追猛打下,训练不精的兵马很容易被彻底打乱阵脚,想要组织反击是十分困难的。
因此和刘继隆交战,就必须要提防他这种打法,必须紧盯天雄军、成武军的训练,让他们阵脚稳固。
“自古以来,趁势而攻往往最易,溃势而稳方为最难。”
“今日起,让马军猛逐步卒,令步卒结阵而退,凡溃退者杖二十。”
高骈冷脸下令,张璘、鲁褥月等人纷纷作揖应下。
很快,诸将各自退下,带领马军、步军开始演练撤退和突击等训练。
不出高骈的预料,不管是天雄军还是成武军,他们仅仅能做到趁势而进,一旦撤退,便阵脚紊乱,好似无头苍蝇,只知道跟着大纛逃跑。
“呼……”
高骈看得头疼,长舒一口气后自我安慰道:“不急,还有足够的时间。”
他话音落下,便听到熟悉的声音传来。
“高刺史这练兵阵仗不错,若是宫中来人见到,定然欣喜。”
王宗会的声音缓缓传来,高骈闻声转过身去作揖道:“全赖都监支持。”
面对高骈的话,王宗会很受用,得意道:
“若非南衙阻碍,你这秦陇刺史的身份早就坐实了。”
“经他们耽搁近一年,反倒将兵马训练落下了。”
“过些日子我要回宫里述职,这秦陇之地就交给你了。”
“都监请放心!”高骈作揖应下,看不出有任何情绪波动。
见状,王宗会收敛了笑意,缓缓道:“这刘继隆果然不好对付。”
“是前往三州的间客出事了吗?”高骈立马想到了这件事。
“嗯……”王宗会点头应下,随后才道:
“这些间客几个月不曾传来消息,恐怕都被刘继隆处理了。”
“这件事情,我需要回京与大兄商议。”
“在此期间,秦陇之事就交给你了。”
“末将定不辱命!”高骈依旧毕恭毕敬,看得王宗会十分满意。
他在校台逗留不久,便带人转身离去了。
高骈将其送走后,便继续紧盯大军操练,不肯马虎一点。
他很清楚,刘继隆不可能就此停下势头,他必然会挥兵南下,攻取陇南七州或河湟二州。
在此之前,自己必须把兵马操练好,以此在他攻取其它地方时,给予他足够的阻碍。
“杀!杀!杀……”
洛门川的喊杀之声激荡渭水,而陇西四州十县也迎来了新的编制。
刘继隆更改军制,以陇西归义军为旗号,下置四镇十二军三十六团,以四州十二关、县为名。
即:河州镇、兰州镇、渭州镇、临州镇。
河州镇下辖抱罕军、凤林军、河州(凤林关)军,兰州镇为五泉军、金城军、广武军,渭州镇为襄武军、渭源军、鄣武(县)军、陇西军,临州镇为狄道军、大夏军、长乐军。
四镇十二军,合计三十六团,领兵七千二百人。
刺史领镇,都尉领军、校尉领团、旅帅领旅、队正领队、伙长领伙。
军镇制度是大唐在西域、河东、河北地区执行的制度,刘继隆照搬到陇西也没有什么问题,不会被弹劾僭越。
他所做的,只是将折冲府的折冲都尉、果毅都尉职责确定为领军罢了。
陇西地界,刨除在朝廷手中的秦州外,剩余有十二军。
陇南七州中的松州属于剑南道,但日后也将被刘继隆所收复。
日后收复陇西全境后,刘继隆手中共有十三镇三十九军一百一十七团,领兵二万三千四百人。
尽管不如昔年陇右节度使管兵七万五千人,但放在这个时代,足够让朝廷对他慎之又慎了。
不过河湟的鄯、廓二州,刘继隆并不着急收复,而是准备收复陇南后,再针对二州收复,最好是和平收复。
番人可以让尚婢婢他们带走,但汉人不行。
作为代价,刘继隆会扶持尚婢婢在土浑和多麦站稳脚跟,帮助他拿下川藏交界的六个吐蕃羁縻州,以此让剑南道不得不增加西线兵力,使得南线空虚。
整个过程会很漫长,但刘继隆的年龄摆在这里,他足够熬走大部分作为对手的强人。
正因如此,接下来的日子里,刘继隆依旧继续着“高筑墙、广积粮、兴水利、强练军、促手工”的十五字要诀。
时间流逝,秋收也随之到来。
由于高骈坐镇秦州,刘继隆只能提前对成武二州下手,因此在百姓收割粮食与麻杆的时候,刘继隆已经来到了渭州陇西县。
陇西渡口北岸,四千兵马齐聚于此,另有民夫三千押运粮草。
刘继隆身着甲胄,端坐鞍上。
眼下不过寅时(3点),河谷风冷,吹得人手脚麻木。
这样摸黑的环境下,大军渡河向南开拔,沿着吐蕃废道,往成州长道县挺进。
窦敬崇、王思奉等将领分散各军指挥,尚铎罗、李骥、耿明、斛斯光则是紧跟刘继隆在中军。
“若不是那高骈,我们也不用这么早就赶路。”
摸黑前进的路上,李骥吐出一口白雾道:“刺史,您这次大可不用来,我们能解决成、武二州吐蕃的。”
“对啊此时,长道的番人已经被收买投降,您不用亲自来的。”斛斯光也附和道。
闻言,刘继隆对二人叮嘱道:“那高骈不是个好相与的家伙,何况这还是你们第一次领兵出征,我必须为你们坐镇。”
话音落下,他目光看向尚铎罗:“长道县的那个节儿,你确定他是真心投降?”
“回刺史,定然是!”尚铎罗笃定道:
“得知消息后,我亲自走了一趟长道,发现长道兵不过五百,口不过四千,耕地不过二万,牧群不足千头。”
“那节儿挲(sa)悉,听说我们劝降,便要求我前往与他会面。”
“我仅要求他搬往河州,另赏绢五百匹,田千亩,牧场百顷,不收其家财牧群,他就同意投降了。”
眼见如此轻松就劝降了长道,刘继隆不免皱眉道:“这么轻松,朝廷难道就未曾劝降过?”
“说来好笑。”尚铎罗忍不住笑道:“这些年唐廷还从未劝降过他。”
“但凡凤州、兴州派遣官员劝降他,他恐怕早就投降了。”
“此外他还承诺,愿意为我军说降上禄县。”
“盐井呢?”刘继隆皱眉询问,可尚铎罗却摇了摇头:
“挲悉说盐井被乞利本黎壊所控制,那黎壊仗井盐之利,养活千余甲兵,前秦州刺史薛逵几次劝降,他都拒绝了。”
“此僚恐怕不会轻易投降,唯有强攻。”
尚铎罗说完,刘继隆闻言颔首,思考过后才开口道:
“我军塘骑在渡口东十里外,若无间客通报,高骈最少要等到我们强攻盐井时才能知晓我军意图。”
“从洛门川到盐井有二百里路程,高骈最快也要三日才能抵达。”
“三日内,必须攻破盐井,追上黎壊,把汉口留下!”刘继隆沉声开口,尚铎罗忍不住问道:“那番口呢?”
“番口就给他好了!”刘继隆眯了眯眼睛,他在下一盘棋。
他通过审问那些囚犯,已经知道了秦州的情况。
自大中四年秦州归附大唐以来,朝廷几次迁徙人口来平衡当地人口,如今可以分为汉六番四。
不过随着鲁褥月等人率领上万番口迁入秦州,秦州的汉番平衡就被打破了,所以薛逵才会修筑武山县,为的就是不让鲁褥月这上万番人涌入伏羌、上邽等县。
如今自己再驱离黎壊等番众前往秦州,而祁山道没有能够安置他们的河谷,那高骈只能把他们安置在上邽。
高骈在时,这些番人尚不敢动,但高骈不可能一直在秦州和自己死磕。
只要高骈调走,给自己一些时间,这些番人迟早会暴动,就如历史上原州吐蕃人暴动,导致唐廷弄丢了原州一样。
秦州有五县,但耕地基本都在伏羌和上邽。
只要伏羌、上邽暴动,自己就可以出兵收复,但前提是得到陇右节度使的旌节。
想到得到陇右节度使的旌节,就得先收复陇西全境。
想到这里,刘继隆抖动马缰,加快了脚步。
前方的道路起先还算宽阔,左右约有百余步。
只是随着他们不断南下,左右开始慢慢变窄,直到大军走入卧牛山,河谷才开始狭窄起来。
前方的官道多有垮塌,但好在垮塌的地方并不难清理。
两丈宽的官道,将四千兵马及三千民夫将队伍拉长近十里。
一路上遇到垮塌处即遣兵开路,遇断桥则铺设桥梁。
随着日上三竿,大军埋锅造饭时,刘继隆也不免仰望高山,感叹起来。
“昔日不知秦陇山岭之难,如今知晓,方能了解诸葛孔明北伐之艰难。”
刘继隆前世虽然经过陇南,可那毕竟是开车走的高速。
那时他只记得此地到处是隧道,限速让他开车开得发困。
如今亲自走一遍山道,方才让他知晓山岭行军之艰难。
感叹之余,刘继隆目光沿着河谷扫视两山,但见漫山秋黄,成材的树木满眼都是,时不时还能见到高耸数十米的巨树。
这些巨树,大多都在北宋与西夏的拉锯中消磨殆尽,莫说在后世,就连在元明时期都很难看见。
好在自己来了,河陇之地不会再有什么百年拉锯,只会有百年太平。
“刺史,吃饭吧。”
斛斯光的声音将刘继隆唤醒,他回过神来,看向斛斯光递给他的饭菜。
脸庞大小的木碗内,放置着肉块和厚厚的粟米饭,以及不知道从哪弄来的野菜。
刘继隆看向前后方的将士,他们大多都是野菜拌饭。
“这羊肉哪来的?”
他询问斛斯光,斛斯光闻言解释道:“刚才塘兵射杀了两只黄羊,肉不多,只能让将领们先吃了。”
闻言,刘继隆便没有将肉块分给那些兵卒,毕竟他若是都不吃,尚铎罗他们怎么好意思吃。
解决了饭食后,大军也继续开拔。
这条官道连接着洛门川通往成州的官道,只不过绕了一圈。
除非高骈往卧牛山放出四十里塘骑,不然不可能知道刘继隆他们从这里进攻成州。
吐蕃修建这条官道,本是担心秦州被唐军收复,被切断成、渭二州联系,却不想如今被刘继隆所利用了。
这般想着,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刘继隆下令扎营休整,算了算今日行军距离。
“今日不过走了六十里,这三十里不到的山道让我们耗费了四个时辰。”
“希望明日抵达秦成官道后,能走得快些吧。”
合上地图后,刘继隆拿起一碗汤饭吃了起来。
不多时,尚铎罗也从前军返回。
“刺史,前面四十里就是岔口,但山道不好走,估计要走一天的时间。”
“岔口有人吗?”刘继隆询问起来。
“没有,我派一队塘骑驻扎在那,只要今夜无人发现,明日我们就能渡河。”
尚铎罗解释着,同时拿出地图,用手指了指岔口的位置。
见状,刘继隆颔首让他多注意,随后便吃完了汤饭,钻进那小帐篷里休息了起来。
狭长的山道让人很没安全感,刘继隆一整夜没怎么睡,几次梦到自己翻身栽落河中。
好在一夜无事,翌日清晨便起床继续指挥大军前进。
耗费两日时间,他们总算在黄昏前走过废道,来到了武山县前往成州的官道上。
秦成官道修建于两山沟壑间,左右不过十余步宽,中间还有三丈左右宽的洛门水向北流去。
搭桥渡过洛门水后,刘继隆看向了那宽不过三丈的秦成官道。
“窦敬崇!”
“末将在!”
三旬年纪,皮肤黝黑如老农般的窦敬崇连忙小跑上前作揖。
刘继隆用马鞭指着那三丈宽的官道说道:“你率民夫在此垒石墙扎营,务必要修的坚固。”
“明日大军继续向成州开拔,你率一团兵马驻扎此处,以防高骈派兵切断我们后路。”
“末将领命!”
窦敬崇作揖应下,随后选出一团甲兵,带着三千民夫在此地取河石黏土,垒砌石墙。
尚铎罗他们则是在大军渡河后,命令他们沿河扎营。
翌日,窦敬崇连夜带人修建起了高七尺,厚一丈的石墙,阻断了武功县与成州的官道。
刘继隆给他留下足够吃一个月的粮食后,便继续带兵沿着官道前进。
相比较吐蕃修建的官道,大唐修建的官道就好走了许多。
三丈宽的宽度,让队伍长度缩短到了六里。
如此行军三日后,他们终于在九月二十日抵达了成州河谷。
尚铎罗策马上前为刘继隆介绍着一南一北两条官道:“刺史,北边的官道通往长道、盐井,南边通往上禄和武州、山南道、剑南道。”
“从此地向北不到二十里就是长道县,刺史可率大军在此扎营,由末将与斛斯光亲率五百精骑将城池受降后,带挲悉及其麾下五百甲兵来投奔您。”
此役以尚铎罗、耿明为主,因此尚铎罗自然会做出部署,而耿明则是协调大军行军、扎营等事宜。
可以说,五日行军下来,刘继隆并没有耗费什么心力。
眼见尚铎罗已经做好部署,刘继隆也颔首道:
“小心行事,以免此僚诈降。”
“末将领命!”尚铎罗作揖应下,随后叫上斛斯光,二人提领五百精骑,沿着官道向北行去。
刘继隆策马来到河水前,耿明也策马跟了上来。
“这条河叫什么?”刘继隆询问耿明,耿明憨厚笑道:“西汉水,刺史。”
“西汉水……”
刘继隆沉吟片刻,随后看向耿明:
“耿明,你和尚铎罗研究了大半年,我且问你,你留驻成州后,应该怎么做?”
耿明从酒泉开始就跟着刘继隆了,可一路走来,他向来寡言少语,一直都是刘继隆让他干嘛,他就干嘛。
面对刘继隆的询问,耿明脸上依旧是那副憨厚笑容。
“刺史让我守成州,那我就把成州守好。”
“刺史说日后官军会有投石机,那我就命人烧制砖头,垒砖成墙,把盐井、上禄这两座城池修得又高又厚。”
“敌军来袭,我不出战,只管守住这两座城池,然后在长道屯田就行。”
耿明的话很直白,可却是刘继隆最想让他做的事情。
若是日后唐军来犯,陇西军没有必要速战速决,只要坚壁清野,固守关隘城池就行。
以唐廷的财政,短时间内若是无法拿下陇西,便只有和谈这一个结局了。
刘继隆不怕麾下将领打呆仗,扎硬寨,就怕他们想要证明自己,贸然出兵导致城池被破。
正因如此,刘继隆脸上浮现满意神色,他伸出手拍在耿明肩头:
“我给你八个字,你按照这八个字守城,即便城池丢了,我也不怪你。”
“是!”耿明还是那样,只知道按刘继隆吩咐做事。
刘继隆脸上浮现笑意,侧头看向西汉水:
“深沟高垒、安定人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