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多方下注
“唏律律!”
“好啊!好啊……”
十月末,当骡马唏律声在成都城北响起,白敏中的称赞声几乎没有停下来过。
此时的白敏中伸出手摸了摸一匹健壮的挽马,身后跟着杨复恭及西川诸多将领。
“我大唐开国以来,向来以河北、河套、陇右等地马匹为马军。”
“昔年吐蕃窃据陇右,陇右流出马匹甚少,如今那刘继隆收复陇右,老夫也是得见陇右挽马了。”
白敏中不吝夸赞,而杨复恭也作揖道:
“那陇右多马而少骡,故此下官仅采买了一千三百头骡,一千三百匹马,比司空交代的少买了一百多匹,请司空治罪。”
见杨复恭这么说,白敏中朗声笑道:“仅仅费不到八千匹织锦绢帛,便能买回如此多的骡马,子恪何罪之有啊!”
白敏中夸赞着他,西川诸将则是嗤之以鼻,都觉得杨复恭身为北司官员,竟然巴结南衙官员,着实不要脸面。
杨复恭并未将西川诸将的轻蔑放在眼里,只是对白敏中作揖道;
“司空,陇右马群众多,光我这些日子所见,便有近十万马群。”
“此外,下官打探得到,陇右军有一万六千余人,其中精骑四千,每骑双马,余者尽数为马步军,以挽马车或挽马为行军脚力。”
杨复恭一席话,顿时引得西川诸将错愕:“刘继隆只有半个陇右,如何能养兵一万六?”
“没错,他只有陇西而无河西,手中只有半个陇右,养兵七八千已然艰巨,杨监军恐怕被骗了!”
“司空,杨监军定然是被刘继隆所骗!”
“没错啊司空……”
众人各执一词,都不觉得刘继隆麾下能有如此多兵马。
面对众人所言,白敏中也眉头紧皱,并不相信刘继隆能凭借被吐蕃祸害后的陇西养兵如此之多。
只是不等他开口,杨复恭便说道:“陇右养兵极为便宜。”
“那陇右土地大多都在吐蕃贵族手中,而经刘继隆捣灭,诸多吐蕃贵族基本殒命,陇右耕地尽在刘继隆手中,因此可效仿国初府兵发田来安抚兵卒。”
“此外,陇右并无开拔、行粮等犒赏,每岁养兵一人,耗费不过十六七贯,故此才能养兵一万六千余。”
杨复恭打探的情报不少,但对于陇右普通兵卒的军饷,他还是过于高估了。
当然,这在他看来,已经是很低估的结果了。
“难怪如此……”
白敏中眯眼抚须,脑中思绪万千。
只是片刻,他便回过神来,与杨复恭说道:“西川缺骡马,暂时离不开陇右的牧群。”
“正因如此,老夫才会同意开剑南道商道,与此交好于他。”
“不知子恪你此次前往陇右,除了带回牧群,可还带回什么有用消息?”
“自然是有的。”杨复恭颔首,随后继续道:
“刘继隆承诺,只要商道不受阻碍,日后我西川向陇右所买骡马,皆以骡马两贯、挽马六贯来作价。”
“此外,织锦绢帛者,他们也来者不拒。”
“好!”白敏中满意点头,能以如此低的价格才买骡马,这是他事前不曾想到的。
得知骡马价格定下来后,白敏中便看向了身后的文官:
“西川钱粮起运京兆后,府库中还有多少钱粮?”
绯袍文官闻言作揖:“回司空,库中尚有七十余万贯,织锦七千二百匹,绢帛二十二万四千六百匹……”
西川富庶,即便每年要向关中起运大量钱财,可留下的钱财,依旧能撑起西川那臃肿的度支。
当然,西川最大的支出,主要还是维持那不修兵甲的数万兵马。
自大唐与南诏结盟和议后,西川兵马常年保持在四万左右。
白敏中来到西川后,由于无法裁军,加上急需训练一支骡马军来应对外敌,因此只能扩军。
原本他是想编练骡军一万的,但现在得到了陇右如此低价的挽马,他心思也渐渐活跃起来。
“老夫想将骡军削至八千,再编马军五千,诸位以为如何?”
白敏中将他的想法说出来,西川诸将喜闻乐见:“依司空所言!”
见状,白敏中看向杨复恭:“这批挽马便编入马军,此外老夫希望子恪能再走一趟陇右,补足剩下三千七百匹挽马。”
“若是刘继隆愿意出售军马,也是能买则买,壮我西川。”
眼下西川虽然有五万多兵马,但除了八千骡军和未成形的五千马军,剩下的四万多兵马中,只有不到两千匹军、乘、挽马。
更何况这两千多匹马,基本都在西线翼、维二州,难以抽调出来。
西川能打硬仗的,也只有西线那七千多人,加上南线那三千多人罢了。
正因如此,白敏中才会想着编练挽马、骡军。
若是刘继隆能卖些军马给他,他兴许还能编练几百精骑。
想到这里,他目光死死盯着杨复恭,而杨复恭也作揖道:
“想要刘继隆卖出军马也不难,主要还得看司空愿不愿意让利。”
白敏中眉头紧皱:“何解?”
杨复恭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余光看向西川诸将。
见状,白敏中对诸将及其余官员交代道:“你们都散去吧。”
“是……”
众人也想听听杨复恭的高见,可白敏中既然这样说了,他们只能作揖离去。
待他们走远,白敏中这才道:“说吧。”
眼见四周安全,杨复恭这才开口道:
“下官返程时听闻刘继隆与剑南西道的封尚书结为翁婿,原本下官以为这是封尚书讨好刘继隆之举,但南下过程中,下官见到了诸州有设粥棚之举,因此……”
杨复恭顿了顿,打岔道:“山南西道麾下三川常有饥民叛乱,但为何这几个月不曾听闻有三川饥民闹事?”
他没有直接点出刘继隆和封敖的交易,但白敏中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他的意思。
他脸色冷峻,余光瞥向杨复恭:“你口中的让利,莫不是让老夫让出西川饥民?”
西川诚然富庶,但这并非说西川没有饥民。
哪怕是长安城,也不乏有讨食者,何况西川。
对此,杨复恭作揖说道:
“无须司空让出,那刘继隆麾下牙商不少,而牙商南来北往,不论运输货物还是出行,都需要招抚力夫跟随。”
“只要不阻拦,刘继隆自会派牙商招抚饥民北上。”
担心白敏中不同意,杨复恭连忙道:“这些饥民留在西川,于西川无益。”
“若是能以此换取陇右马匹,则是利益多多。”
“待马军和精骑所缺马匹凑齐,再罢也不迟。”
话音落下,杨复恭试探性看向白敏中,见他在深思,便觉得事情稳了大半。
杨复恭没那么多想法,他只想增强西川实力,以免日后被吐蕃或刘继隆入侵而毫无还手之力。
在他看来,用些饥民和逸民来换取和平,暗地里增强西川实力,这笔生意无疑十分划算。
同理,在白敏中看来,这笔生意也十分划算。
以西川财力,只要刘继隆愿意售出马匹,不到半年时间,他就能凑足马军和精骑所缺马匹。
区区半年时间,刘继隆又能招抚多少饥民与逸民呢?
想到这里,白敏中颔首道:“此事便交付于你,与陇右接壤的那四个州,还得劳你跑一趟,让他们勿要为难陇右的牙商。”
“是!”杨复恭连忙应下,而白敏中也转身向着成都城走去。
与此同时,朝廷的旨意与崔恕等人,几乎是前后脚抵达的狄道。
“想让我进攻鄯廓,以此消耗我实力吗?”
狄道城外,身穿布衣的刘继隆在听完陈靖崇派人从渭州送来的圣旨内容后,当即缓了一口气,杵着锄头看向高进达等人。
崔恕与尚摩鄢也在旁边,不过此时尚摩鄢的脸色并不好看,因为他也听到了朝廷让刘继隆收复鄯廓的圣旨。
刘继隆目光停在他身上,开口询问道:
“尚摩鄢,你我也是老熟人了,我也就不和你藏着掖着了。”“朝廷让我出兵收复廓州,你是怎么想的?”
“我……”尚摩鄢错愕,没想到刘继隆这么直接,但片刻后又觉得这才是刘继隆的风格,于是犹豫开口道:
“节帅与我阿爹有旧,我觉得节帅应该不会想对我阿爹下手的,但朝廷这边……”
尚摩鄢能力有限,胆子也不如尚婢婢那么大,因此他也想不到刘继隆会怎么回应朝廷。
对此,刘继隆却轻笑道:“朝廷要我收复廓州,又不是对你们赶尽杀绝,你不用担心。”
说出这话的时候,刘继隆心里还在偷笑。
他本来就要收复鄯廓,现在唐廷要自己收复鄯廓,这让自己收复鄯廓更加名正言顺,而且还能摆出一副不得不收复的姿态。
尚婢婢若是得知此事,必然会权衡。
想到这里,刘继隆继续说道:“磨禅川的论恐热此次进犯廓州,若是你阿爹防御得当,将其击退后,想必能挫败他麾下士气。”
“你回去后与你阿爹说,如果他愿意舍弃廓州和那上万汉口,我愿意出兵与他剿灭论恐热。”
“此外,我还将扶持他在磨禅川立足,向南夺取多麦、维西之地。”
“维西六州十余城,比廓州更大,人口更多,你阿爹知道怎么选择。”
“另外,那拓跋怀光既然决意要与我为敌,我便应了他的愿,明年提兵向鄯。”
“希望在我收复鄯州前,你阿爹能做出决断。”
刘继隆给尚摩鄢下了最后通牒,尚摩鄢愕然道:“您要进攻鄯州,那龙支……”
龙支城是尚摩鄢的驻地,也是从河州进攻鄯州的必经之地。
尚摩鄢担心刘继隆进攻鄯州前,要先拿下龙支城,而刘继隆却安抚道:
“我即便要你们离开廓州,也不会让你们突然离去。”
“待我收复鄯州后,我便会从河州、洮州派尚铎罗与你们南下围剿论恐热。”
“论恐热败亡后,我要他的尸首,而磨禅川归你们。”
“待后年开春,你们再迁徙磨禅川驻牧,而我会在河州与洮州、叠州、松州开设互市,与你们交易军械、牧群和铁料、粮食,助你们攻取多麦,拿下维西六州。”
刘继隆的话让尚摩鄢心里不免激荡,毕竟他阿爹也说过想要南下多麦。
如果能用廓州从刘继隆手上换取互市,那他们还真的能攻下多麦。
“我会劝我阿爹的,请节帅放心!”
尚摩鄢作揖回应,刘继隆也看向高进达:“安排他去休息,明日为他们备足返程的马料。”
“是!”高进达应下,随后带着尚摩鄢离开了此地。
在他们走后,刘继隆看向崔恕:“拓跋怀光把湟水、鄯城经营得如何?”
“不比渭州差!”崔恕给出了极高的评价,毕竟渭州是陇右军的东防重点。
“他们有多少兵马?”
刘继隆再次询问,而崔恕也交代道:
“粗略看去,两城兵马最少两千人,此外鄯州基本都是番人,可征调的壮丁起码有五六千人。”
鄯州的汉人,早就在刘继隆和尚婢婢在山丹相处时,迁徙去了甘州。
如今留在鄯州的,基本都是番人,而这也给了刘继隆放开手脚的机会。
哪怕鄯城、湟水再怎么坚固,刘继隆也有办法把它们拿下。
想到这里,刘继隆颔首道:“这次辛苦你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已经让人给嫂子他们送去了五匹织锦,你记得让嫂子为你做身衣服。”
“谢节帅!”崔恕连忙行礼,而刘继隆却笑着摆了摆手,继续抡起锄头,为荒田开掘水渠。
十一月的狄道,夜里应该进入零下了,但白天并没有那么冷。
农户开荒,基本都是在冬季,而许多活计也只能在冬季开工。
此时的刘继隆,正带着狄道三千多男丁在开挖水渠。
明年的这个时候,水渠两岸将是熟地,耕种豆、麻、蔬菜等作物。
陇右地势复杂,但总体来说,产粮的地区主要还是河临渭三州和北边的兰州五泉县。
五泉那边迁入了不少人口,开垦的熟地已经达到十五万亩了,即便按照五税一,每年也能缴纳三万多石粮食。
刘继隆准备在解决陇南七个县的民族问题后,便将人口迁徙的重点放在河临渭兰这四个州上。
以四州的潜力,完全开发过后,养活两三百万人都不是问题,问题是怎么开发。
迁移人口,发放耕牛挽马,不断的开垦荒地,这是一个长时间的过程,急不来。
想到这里,刘继隆对旁边与自己一起挖掘水渠的弟兄道:“去传陈瑛过来!”
“是!”兵卒放下锄头便去找陈瑛,不多时便把陈瑛带到了刘继隆的面前。
“节帅!”
穿着麻衣的陈瑛行礼作揖,刘继隆见他来了,当即也停下手上的活计,示意他走到官道旁边。
“还有一个多月,便有麻布陆陆续续入库了。”
“我想让你带上府库中的织锦绢帛和麻布,继续负责对关内道的贸易。”
“此外,你看看能否从关内道的各镇购买奴隶,都带回兰州登籍造册?”
陈瑛想到了自己会继续负责关内道的贸易,但没想到自家节帅竟然想让自己从各镇购买奴婢。
对此,陈瑛连忙作揖道:
“购买奴婢其实不难,但难点在于关内道各镇都会盘剥一道。”
“如果关内道的饥荒和兵灾已经平息,一个奴隶便要七八贯,算上契税便是十贯。”
“例如末将在邠宁镇买了一个奴隶,最少耗费十贯,而走入朔方或泾原镇后,便需要再交一次契税,价格便来到了十二贯。”
“如此高价采买奴隶并带回兰州,倒不如从山南西道采买……”
正常情况下,关内道奴隶的价格,基本是山南西道的奴隶的两倍。
陈瑛上次之所以能便宜采买,主要还是关内道的党项兵灾刚刚结束,饥民还比较多。
然而现在过去了那么久,奴隶价格恐怕已经回到了正常情况。
在陈瑛看来,倒不如从山南西道采买奴隶来的划算。
不过对于刘继隆来说,他需要用最短的时间采买足够多的人口。
山南西道采买人口需要时间,而刘继隆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万一朝廷反应过来,把封敖给调走了,那他又得重新拉拢新的节度使,期间口马贸易肯定会被封锁。
把注都压在山南西道上,这对刘继隆而言,充满了太多的不安因素。
“价钱不重要,只要能把人带回来就行。”
“和上次一样,这次你提领四百精骑,在开春后北上贸易,顺带打探打探嗢末和甘州回鹘的情报。”
刘继隆郑重交代着,陈瑛见状也只能应下。
见他如此,刘继隆拍了拍他,随后看天色也不早了,当即让众人先回家吃午饭,下午再来继续干活。
回城的路上,他遇到了返回的高进达,便与高进达一起乘车返回都护府。
在车上,刘继隆突然想到了自己要招募李商隐的事情,连忙对高进达说道:
“我想招东川的李商隐来陇右为官,你为我写封信,就说我愿授其临州别驾。”
刘继隆虽然不知道李商隐在东川担任什么官职,但想来也不会太高,毕竟他晚年写过仕途不顺的诗词。
临州别驾是正五品官职,于李商隐而言,应该不算低了。
“节帅是准备借李义山的名头招抚寒门子弟?”
高进达去过长安,自然知道李商隐的名号。
李商隐名气很大,仕途却并不顺利,所以高进达才能猜出刘继隆想要借他名号招抚寒门子弟。
闻言,刘继隆轻笑,也不否认。
待二人回到都护府,高进达便按照刘继隆的吩咐,给身在梓州的李商隐写去了招募书信,并让轻骑急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