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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刀尖对内
    第235章 刀尖对内
    “唏律律……”
    秋收时节,百姓们高兴收割着粟米,而衙门的官吏也在兵卒的护卫下,带着一辆辆挽马车来到城外。
    陇右人口不多,百姓大多都在城内居住,城外耕种,只有少量人口大州会在城外不远处设立乡村。
    作为陇右人口第二的岷州,自祐川县向溢乐县的五十里路程中,便设有一个大乐乡,下辖三个村。
    大乐治所为大乐村,这个村子设立于四年前,而另外两个村子都是去年设立,安置的也都是山南西道迁入的百姓。
    大乐村的百姓不同于另外两个村,它的百姓都是从和政县分出的百姓,今年是三年蠲免后的第一年,也是收取税粮的第一年。
    正因如此,大乐乡民团的校尉、旅帅、队正、伙长等基层乡吏都凑到了一起。
    陇右施行的是民团制度,这样有利于集合开垦公田,也比较方便分粮。
    事实证明,这个制度在短期确实不错,例如大乐乡就设民团一个,治三村二百余户,其中大乐村八十九户,有旅帅一人、队正两人、伙长九人。
    村内屯垦,以旅帅下令,队正传递、伙长召集,男丁外出开垦公田、女眷在家制作麻布。
    开荒期间,粮食由民团校尉、旅帅前往县仓取粮,每月一趟。
    取粮过后,粮食由县衙直白监督校尉发给各旅、各队、各伙、各户。
    三年开荒结束后,民团编制依旧保留,但是不再向县仓取粮,而是在每年夏收、秋收两季缴纳税粮,正如当下的大乐村一样。
    “张直白!”
    隔着老远,大乐村口的一名四旬壮男便上前迎接起了这支来自县衙的税粮队伍。
    两名直白,二十辆马车,二十名甲兵,这就是来大乐村征收税粮的队伍。
    “王校尉……”
    被称呼张直白的人让队伍停下,随后下车对这名四旬壮男作揖,显然双方十分熟悉。
    客套过后,张直白看向远处等待秋收的八十九户大乐村百姓,随后点头道:“可以开始收割了。”
    “是!”被称呼王校尉的大乐乡民团校尉连忙作揖,转身便开始吆喝众人收割粮食。
    与此同时,二十名兵卒也将挽马车上的东西搬了下来。
    两张桌椅,上百个口袋,以及一大一小两个“官斗”。
    把这些东西摆好后,那二十名兵卒便留下五人看守甲胄,其余人下田帮助百姓收割粮食。
    田间是收割粮食的百姓和兵卒,乡道上是坐着观望的两名直白和大乐乡的校尉、旅帅等六人,以及看守甲胄的五名兵卒。
    面对坐在椅子上插科打诨的直白及民团校尉、旅帅们,看守甲胄的兵卒向他们投来鄙夷之色,但不为所动。
    远处村子一片祥和,大部分都是土坯搭茅草的土屋,屋子外用树枝编个篱笆,在院内养着衙门发给的家禽。
    两个时辰过去,田间大片粟田被收割处理,粮食被装袋堆放路旁。
    一名妇人挑着扁担从村里走来,不多时走到桌椅面前,将挑着的饭食摆上。
    一碟炒肉,一碗炖鸡,一碟炒白菜和几碗米饭,这就是每桌桌上摆好的饭食。
    “这又是杀鸡又是杀羊,你们这真是太浪费了。”
    两名直白见状,不免打趣起来,脸上笑容很浓,手也不自觉拿上了碗筷。
    王校尉见状笑道:“应该的应该的,诸位大老远来到我们这里收取税粮,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准备的。”
    不知是不是与衙门打了太多交道,这个如老农般的王校尉,脸上也竟然多出了市侩和献媚。
    只是这一切对于两名直白来说十分受用,他们岔开话题,开始讨论大乐乡其它两个村子如何。
    六个人坐在一桌,其它两个村的校尉时不时插两句话。
    至于另一桌,则是摆给那二十名兵卒吃的。
    田间,兵卒中地位较高的一人皱眉开口道:“五五换班,早吃早过来帮百姓们把活干完!”
    “是……”
    在他的吩咐下,二十名兵卒开始交替吃饭,但他们吃的很快,吃完便回到田间干活,只留下五名守护甲胄的兵卒。
    从日上三竿到黄昏,两名溢乐县的直白与大乐乡的四名校尉、旅帅都在闲聊,而大乐村的百姓却只收割了村内两成的粮食地。
    见状,王校尉开始安排两名直白去休息,并让人准备好了晚饭。
    他们的晚饭同样丰盛,烤羊肉是必不可少的,而炖鸡汤也是喝的有滋有味。
    往后五天,他们都是如此,每天无所事事,直到第六天村民收割结束,他们才开始干活。
    袋子上写有各户的姓名,因此各户百姓只需要把自己粮食摆好,等着过斗称重便是。
    他们依次上前,将自己的粮食倒在大的官斗之中。
    大斗外写有“一石”,而大斗倒满便表示有一石粮。
    大乐村的村民是第一次缴纳税粮,也不知道其中门道。
    他们把粮食倒满后便准备停下,却见张直白皱眉呵斥道:“继续倒,必须得堆高才行!”
    “啊?”村民不解,却最终胆小怕事,还是将粮食倒得堆起。
    见状,张直白满意点头道:“一石!”
    他话音落下,不远处的另一面直白开始在文册写写画画。
    其余村民见状也不敢说什么,反倒是兵卒队伍中有人经历过扫盲,因此皱眉道:
    “这大斗不是一石?多出来的怎么办?”
    “都嘘声,看他们怎么做!”
    闻言,众人纷纷沉默,而张直白当即看向王校尉他们。
    只见王校尉他们开始干活,将大斗多出来的那部分扒进另一口口袋,直到官斗内的粮食与官斗齐平,他们才停止动作。
    随后他们将官斗内的粮食装入另一袋,让那户村民继续倒粮。
    如此反复几次后,张直白最终开口道:“刘全,家中六口,熟地三十八亩,荒地七亩,大中十一年秋收粮食三十五石,缴粮七石。”
    他话音落下,王校尉他们开始帮忙分配,从刘全家那三十五袋粮食中扛出七袋装车,事后示意刘全将剩下二十八石粮食带走。
    刘全与其家人的目光看向两名直白身旁摆着的两袋粮食,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悻悻离开。
    “娘贼的,这两袋粮食不交给衙门,也不还给这人,摆在那里是什么意思?”
    几名兵卒错愕开口,伙长则是眼神示意他们闭嘴。
    不等他们继续开口,那两名直白与王校尉等人又开始称重粮食,手段与之前如出一辙。
    他们从清晨称重到黄昏,县衙派来的二十辆马车上已然装满粮食,村内的晒场上则依旧摆放着一大一小俩堆粮食。
    大的那堆还有二百多袋,袋子上写着“大乐乡税粮”等字眼。
    小的那堆,堆放着八十多袋粮食,袋子上没有写任何字眼。
    做完这一切,张直白带着另一名直白,以及民团的王校尉及三名旅帅找到了率领这二十名兵卒的伙长,笑着作揖道:
    “曹伙长,规矩我懂,这边的粮食,弟兄们可以一人带走一袋,剩下的我们六人与您一起平分。”
    张直白指着不远处那堆小的粮食,与曹伙长笑吟吟的打着商量。
    曹伙长闻言笑了,但不是高兴,而是气笑了。
    “您们这手段倒是挺熟练的,想来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吧?”
    “额……”
    张直白有些尴尬,随后便感觉到了不对劲。
    不等他开口,曹伙长便直接动手将他按翻在地:“娘贼的,我算是知道节帅为什么这么痛恨你们了!!”
    他一开口,其余二十名兵卒尽数动手,将另一名直白及其余的王校尉等人按倒在地。
    张直白他们还没搞清楚情况,便见两名兵卒按住试图挣扎的王校尉,破口骂道:
    “别动,老子们是都察院的!”呼吸之间,张直白脸色惨白,他急忙向曹伙长解释:“曹伙长!我糊涂!是我糊涂!我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啊!”
    “第一次?”曹伙长气笑了,第一次如果都能这么熟练,那他在河州抓的那些人简直就是蠢货。
    “不用解释了,等着被驱逐河西吧!”
    “对了,某是都察院曹茂!”
    曹茂将张直白绑了起来,连夜拷问后,带人将岷州户司录事赵荃拿下,接着顺藤摸瓜,将与之相关的三十二名官吏拿下。
    八日后,岷州贪污官吏的名册被交到陇右都护府,交到了刘继隆的案头。
    “贪墨官吏及家眷发配河西,让郑处和酒居延交接好,硝石不能少,不够就用马匹和香料换!”
    刘继隆没有杀他们,而是本着废物利用的道理,将他们发配去了河西。
    话音落下,他放下文册,目光扫视堂内众人。
    在他眼里,有人心有余悸,有人心中惶恐,还有人百感交集。
    他瞧着他们那复杂的模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更多是生气。
    “这才一个半月的时间,河州和岷州就被查出七十八名贪污违纪的官吏,你们有什么想说的?”
    刘继隆质问众人,众人沉默不语,不知道该说什么。
    临州官吏贪腐的事情发生后,曹茂便按照刘继隆说的,从军队、官吏队伍中选择了二百人,并组建了刘继隆口中的都察院。
    都察院没有别的工作,主要巡察陇右全境,探访民生,主抓官吏和军队的贪腐卡要等问题。
    面对愈发严峻的外部环境,刘继隆做的却是主抓内部,而曹茂的足迹,也从临州扩大到了整个陇右。
    事实证明,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人一旦陷入安逸之中,便会开始滋生许多不该有的心思。
    曹茂在河州、岷州明察暗访一个半月,前后抓捕七十八名贪腐违纪的官吏,而河州和岷州的官吏数量也不过才六百七十多名。
    超过一成的比例,让刘继隆乃至高进达等人都感到了后怕。
    “我们这样的情况,拿什么去和朝廷叫板?”
    刘继隆忍不住质问众人,高进达、张昶、李骥等人仿佛哑巴了,纷纷闭着嘴,没敢先开口。
    望着他们,刘继隆忍不住教训道:“打仗凭的不是个人勇武,而是民心。”
    “我们之所以能两年拿下河临渭兰等四州,并不是我们有多么骁勇善战,而是陇右的民心在我们身上。”
    “我们许多人的出身都不好,可以说大部分都是此前吐蕃贵族马鞭下的奴隶。”
    “我之前想着,大家出身都不好,都有过被奴役的经历,起码会有些同理心。”
    “大家好不容易翻身,应该是想着如何带着百姓过上好日子,而不是想着怎么盘剥压榨这些没享受几年太平时光的百姓。”
    “如果我们也变得和昔日吐蕃贵族那般喜欢盘剥百姓,欺压百姓,那我们在陇右的治理又怎么能长远?”
    刘继隆苦口婆心说着,高进达不得不硬着头皮作揖道:“节帅,此事是我等失察。”
    他话音落下,崔恕、张昶、李骥等人纷纷作揖,而刘继隆却摇摇头道:“这也不能全怪你们。”
    “我们收复陇右全境,为了能够好好治理各地州县,因此从军队之中挑选了不少脱离文盲范畴的兵卒和将领在地方担任官吏。”
    “尽管他们都接受了半年乃至三年的扫盲教育,但在思想上却没有跟上现实的脚步。”
    “他们觉得以前受难,现在当官作吏了,就可以好好享受了,这种思想在安逸的环境下不断滋长,也将成为我们治理陇右的隐患。”
    “面对这种风气,我们必须强力整顿,要用实际行动告诉队伍里有这种思想的那些人,贪腐违纪是底线,一旦踩了底线,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
    “我再次重申一遍,河州、岷州及往后诸州贪腐的官吏连同其家属,一同迁徙河西!”
    刘继隆再次开口重复了自己的决定,而他这一开口,便是数百人要被迁离河西。
    倘若剩下的十个州也是如此情况,那陇右便要向河西迁徙上千口人。
    要知道,自从唐廷更换封敖、白敏中和刘潼以来,陇右从境外迁入的百姓还不足两千。
    如今却要迁走上千人,刘继隆心里也极为不舍。
    只是不舍归不舍,他更清楚遏制不住这股歪风邪气的后果是什么。
    陇右军能打胜仗,全赖民心与开明的制度。
    倘若吏治腐败,那就会影响到军队,到最后说不定真的有人敢喝兵血,贪墨上阵弟兄的军饷。
    要是真的走到那一步,那时候牺牲的就不是一千人,而是成千上万人。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物理消除这些人只是开始,真正应该做的,是要用思想武装整个队伍。
    关于这点,刘继隆已经在准备,但现在还没有成功。
    “我这么做,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刘继隆询问眼前众人,众人欲言又止,却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见气氛如此僵硬,刘继隆只能自己打圆场笑道:“说嘛。”
    “你们如果都不说,那我的身边就没有人敢说真话了,到时候我怎么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怎么解决问题?”
    李商隐几人有些适应不了刘继隆这么快的转变。
    前一秒还狠辣迁走一百多人,后一秒就笑呵呵的让他们提意见。
    他们不知道刘继隆是真的让他们提意见,还是打着试探的心思来甄别他们。
    换做以前,他们肯定会有什么说什么,但随着陇右吏治的事情被揭开,他们的心思也越来越杂了。
    “节帅,我就是觉得……没有必要把他们的家人也迁去河西!”
    憋了半天,最后还是与刘继隆最相熟的张昶先开口。
    在他开口后,高进达几人也如开闸放水般,提出了各自的建议。
    “自上次的事情发生过后,衙门内人人自危,眼下秋粮在即,许多官吏都担心做得不对,就被戴上贪墨的帽子,被赶出陇右。”
    “这样下去,大家都不敢做事了。”
    高进达说出自己观察下的担心,崔恕也附和道:“节帅,军中也有这种担心。”
    刘继隆见状点头,目光看向李商隐:“义山你觉得呢?”
    “下官……”李商隐踌躇片刻,最后才道:
    “下官觉得,确实没有必要牵连家人,毕竟我们迁入人口也不容易……”
    四人说完,刘继隆皱眉叹气道:
    “正因为迁入人口不易,所以我才不能让他们胡搞乱搞。”
    “如果只是处理他们个人,那如何能够威慑其余蠢蠢欲动的人?”
    他这话说罢,高进达等人欲言又止,却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瞧见他们这般模样,刘继隆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了,你们是担心我矫枉过正。”
    “这样吧,我会亲自写一篇文章,好好解释我这么做的原因。”
    “这篇文章,你们在之后拓印到各州县衙门及军营的黑板报上,我相信大部分弟兄看后,都能理解我的用心。”
    刘继隆和颜悦色的与他们交流,这让他们四人放松不少。
    他们最担心刘继隆因为这件事情,一杆子把许多人都打死,并开始猜忌起他们。
    好在刘继隆的气量依旧,不仅猜到了他们所想,还愿意做出解释。
    见此情况,他们也都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想看看,刘继隆会写出什么文章来回应陇右全体。
    刘继隆也没有让他们等太久,当天回去后,翌日便写好了文章,并让人贴在了狄道城内的都护府、州衙、县衙及军营黑板报上。
    上午街道停电,耽搁了更新,不好意思,二更估计一点半前写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