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汐桐清楚地看见了那个男人?的脸。
许久之前?,娘亲曾给她看过一段回忆。
回忆当中,炎葵的表弟千颉,是个安静而漂亮的少年。他不像别的妖那般喜欢修炼,平日里最爱的事情是坐在棋盘前?,自己?和自己?对弈。因为长得太过精巧,性情温柔而敏感,所?以小时候常常被炎葵欺负。
“明明以前?感情很好的。”那时候,娘亲的声音听起来难得有些怅惘。
妖族寿数漫长,娘亲口中那个温柔敏感的少年,匆匆一瞥之下,似乎仍是年轻的模样,漂亮而精致。只是神情郁郁,眉头紧锁,像是十?几年都没睡过一个好觉。一头黑发顺滑地披散下来,整个人?看起来鬼气森森。
元汐桐的神识在触及到他双眼的瞬间?,他似乎想对她出手。
神识不管是对修士还?是对妖族来说,都是比肉身更为重要的东西。毕竟肉身的损坏可以修复,但神识一旦被入侵,造成神魂受损,那才是药石难医。
不敢再多逗留一瞬,元汐桐猛然将神识收回。
后果就是她的脑袋疼得厉害,像脑中有数十?根弦一齐在割木头,吵得她头晕目眩。
一回头,楚怡和那厨娘俱是一脸惊诧。
但元汐桐来不及解释,她站在原地深吸几口气,打算再次尝试。
煞气和血气扑在脸上,其实还?是有些害怕。
她并不是那种十?分?强大的性子,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习惯了自己?的弱小,习惯了被人?保护。乍然获得力量,还?没来得及完全pmdujia消化,就要被迫面对压境的妖兵和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敌人?。
那个母亲口中的疯子舅舅,自然不是惦念着骨肉亲情,要接她回去享福的,而是鹓雏的血骨,大有用?处。但那需要娘亲完全体的妖力,才能发挥效用?。
不管怎么样,至少千颉不会在今天就杀了她,他要留着她,以获取最大的利益。
在这?个时候,当然地,她想起了元虚舟。
如果哥哥在就好了。
这?样的想法很自私,她知道,因为如果哥哥在的话,说明他也遇到了危险。他去了一趟极北之地,金翅鸟的余毒才清,根本?还?没恢复过来,今早又给百余位星官发放了承载着他灵力的符牌……
怎么想他都不该在里面,不然又要糟践自己?的身体。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和哥哥好好告别……
万一她真的败得很惨,就这?样被抓走,那么这?辈子,就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她甩甩头,将长他人?志气的念头驱逐出去。
还?没来得及散出神识,四处奔命以挡住妖兽攻击的压阵星官们却?像接到了什么命令,突然在此刻齐齐后撤,接着,中央钧天的一道道裂缝竟然被一股磅礴的灵力硬生生修复,四道顶天立地的光墙随即筑起,在一片废垒中显得固若金汤,不容侵犯。
站在元汐桐身后的楚怡比她反应更快:“是……虚舟神官!”
在这?一刻,众人?几乎都想起了今早领到的那块符牌。所?谓的用?处,应该就是去到结界里面。
元汐桐望向钧天的方向,一颗心在这?瞬间?感到狂喜,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担忧。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她在想是不是自己?对他的执念诅咒了他,才将他拖进了这?个地狱。
他本?来,不必经受这?些的。
秘境当中的所?有星官也都是因为她,才遭遇了这?样的可怕的事。
所?以当元虚舟全体进入结界的指令传过来时,她只是对着楚怡和厨娘说要她们快进去,自己?会……随后就到。
她有其他想要做的事情,相依为命了半个时辰的几人?心知肚明,并没有选择拆穿。楚怡握了握元汐桐的手,像踏入游尸九野时那样,叮嘱她:“肚子饿了的话,一定要进来,不要硬撑。”
元汐桐点点头,突然笑了。
此时正值饭点,她的肚子真的好饿。
一旁的厨娘随即翻了翻自己?随身带着的乾坤袋,里面炊具和食材一应俱全,她得意地朝元汐桐敞开袋口,对这?个看起来要去做什么危险事的姑娘说道:“我先进去结界里升火,等汐桐星官进来,保准能喝上热乎乎的羊肉汤。”
所?以,一定要小心,一定要回来。
光怪陆离的三界通道,阔大得看不到边际。已经找不到来路的游尸九野孤零零地在通道内漂浮,每途径一个小世界,都会因其磁场吸引将该世界内最凶恶的妖魔吸引过来。
像只待崽的羔羊,已经被屠夫开了许多道刀口,只等着血被放干,就可以将其分?吃殆尽。
来自南荒的妖军并没有着急现身,而是不紧不慢地驻守在通道暗处,等待着一击必中。
来的妖兵不多,皆是精锐。每个小队的将领手里,都拿着一块三界令牌。没错,就是那块中土修士们过关?斩将,历尽千辛万苦才从神宫领到的好东西。
这?是他们从妖市搜刮而来的。毕竟,不是每一个修士去往神宫进行考核,都抱有除魔卫道这?种高尚的想法。总有一些,是出于私心,早早就认清了自己?不是修仙那块料,那么,拿到令牌之后再高价卖出去,也不失为一种识时务。
舒坦日子谁不想过呢?
落星神宫对每块令牌都登记在册,并严令禁止令牌的买卖转让,一经查处会立即销毁。
所?以南荒搜集到这?几枚,费了不小的功夫。
这?是值得的。
有了这?几枚令牌,他们便可以根据阿啄的位置,随时掌握游尸九野的动向。
严阵以待的南荒妖兵当中,立着一顶造型华丽的软轿。轿帘卷起,四面敞着。一面水镜悬挂在软轿前?方,正清晰呈现出游尸九野内的一切。
斜斜倚靠在窗边的男子,手背上停着两?只捕神蝶。这?大妖身型高大而流畅,这?会儿有些嫌轿内空间?狭小,伸展不开手脚,支在颊边的胳膊几乎将半个脑袋都支出了车窗外。
“困兽之斗,真是精彩啊。把灵力分?给了百余份符牌,还?能发动这?么大型的守护阵,大歧的元氏,竟能生出这?么厉害的种?”
他的语调如同他的神情一般淡漠,并没有什么起伏,独独在提到“元氏”时,多了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在场与元虚舟交过手的是一只千年道行的金翅鸟妖,曾代表千颉多次与北荒妖帝交涉,试图拿回紫虚铃。
他见识过元虚舟是如何只身,在任何绝学都不用?的情况下力战北荒的守卫,将紫虚铃盗走。但那时他只觉得北荒妖兵都是群酒囊饭袋,竟被一个来历不明的修士给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出手之后才知对方深浅,正面迎敌渐落下风之后,他设伏令其中了金翅鸟毒,却?最终还?是被那名?修士带着紫虚铃逃掉。
后来才知道那名?修士便是元虚舟。
此时金翅鸟妖正躬着身子,站在轿旁,大气也不敢出。
紫虚铃的事情他没办妥,回到南荒,本?做好了掉脑袋的准备,但千颉却?极罕见地,没有严惩他。
因为派往落星神宫的探子已经率先来报,紫虚铃落在了元虚舟手上。那么元虚舟究竟是为了谁而取的这?铃铛,自然就不言而喻了。
六件灵器,横竖都是要聚齐的,谁去取不都是殊途同归吗?
千颉虽没计较,但平素残暴的作?风却?让金翅鸟妖胆寒不已。他小心翼翼地答道:“再厉害,不也一样要……死?在这?里吗?”
这?位南荒现任领主不喜欢别人?盲目奉承他,这?么多年来,还?能留在他身边喘气的妖,都是摸清了他脾性的。
所?以金翅鸟妖并没有说出什么“比不了主上英明神武”这?类话。
千颉闻言觑他一眼,勾了勾嘴角,轻笑一声:“可惜了,这?么年轻,本?来还?打算留他一命的。”
他口中的“可惜”,却?并非是为这?一条性命。而是可惜他精心为元虚舟准备的剧本?进行到现在要被迫修改剧情。
原来的剧本?多好玩啊。
大歧的镇国将军邢磊和他那儿子,不愿意元虚舟死?得太便宜,想留着他慢慢折磨以雪前?耻。
若今日元虚舟没有进来,那游尸九野内,除元汐桐以外的所?有人?,都会尸骨无存。可凶手是来自别的时空的妖军,想要寻仇也无计可施。
那要怎么平众怒呢?
还?不是包括元虚舟在内的三位主管神官出来以死?谢罪。
另外两?个罪名?会轻一点,顶多是监管失职。
可元虚舟,是留下捕神蝶,害得一百多名?星官惨死?的罪魁祸首。还?有,他明知自己?胞妹是半妖,却?还?是执意包庇其入神宫……
桩桩件件,一环一扣一环,届时那才算是永世不得翻身。
不得不说,镇国将军府这?计忒毒。
可惜了,人?现在进来跟星官们同生死?了。
千颉叹了一口气,为看不到原定的结局而惋惜。
而此时的游尸九野,元汐桐凭着生存的本?能,进步神速地摸索出了靠妖血召唤捕神蝶的方式。捕神蝶喝过她的血,是被她救活的,它们已经和她建立血契,理应为她所?驱使!
她咬破指尖,在额头划出一道血痕。
血痕处有金光一闪。
千颉手背上,原本?因为煽动了一场风暴而变作?了原样的捕神蝶,突然像是受到了什么召唤,双双抖了抖翅膀,腾空而起。
原本?慵懒靠着车内壁的男人?目光一凛,及时伸手释放出一道妖力将其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