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九只蛟首破土而出,衔住游尸九野往回拽的时?刻,元汐桐已经痛到快要失去知觉了。
她的耳朵里塞满了嗡嗡的杂音,甩甩头,眼睛也是一阵一阵的发?黑。昏昏的目光攫取到的讯息很杂乱,一时?是碎裂成许多块的月晖琴,一时?是不断炸响在焦土上的雷电。
地面上,空气中?全是一片一片的羽毛,鼻子里还闻到了皮肉被烧焦的味道。
是什么被烧了?
她不清楚,只觉得身上疼得厉害,手脚不停使唤,想?驱动手指做些什么,却好半天都没找到自己的手在哪儿。
眼泪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涌出来,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她慌忙低头看过?去,却发?现自己的泪水刚刚好就打在了元虚舟的脸上。
原来她正趴伏在他身上。
可他那张好看到不可思议的脸,此时?却苍白得令她害怕。眼睛闭着,嘴唇一点血色也没有?,看起来毫无?生气。
元汐桐心里咯噔一下,记忆也闪电般地窜出来。她终于?想?起方才?发?生了些什么。
月晖琴音色幽深,奏响时?如清泉滴沙,意蕴浩渺。若有?月光来点漆,琴身便会浮起一层漂亮的清辉。
据传,此琴的锻造者极善乐律,尤爱弹琴赋诗。她为月晖琴谱了四首琴曲,顺弹能?使鸟舞鱼跃,反弹则能?束缚群灵。
绵长的泛音从元虚舟指下飘出来,化作无?数条柔软而坚固的银线,将云层和裂口缓慢的缝合。妖兽们被束缚在原地,只有?风在呜呜地响。
裂缝之外的妖兽们见此情状,俱是止住攻击的步伐,选择静静地趴在裂缝边缘,窥伺着,等待着半空中?那个?弹琴的男子灵力耗尽。
四道光柱尽忠职守地将灵力输送至天顶的巨大罗盘,地面在震颤,整座空间都在稳步向着某个?方向进?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时?间气氛诡谲无?比,所有?人?都吊着胆子,大气也不敢出地盯紧罗盘,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未被烧焦的枯草当风抖着,元汐桐立在倒塌的山包上,皱了皱鼻子。
浓得化不开的煞气当中?,不知从哪个?缝隙里,挤进?来一丝若有?似无?的清气。
那是属于?落星神宫被净化过?的,带着草木清香的气息。
四方结界内,大部分人?也已经反应了过?来。但谁都不敢放松警惕,谁都不敢提前欢呼。
已经到了最后一步,千颉在这时?间内并没有?任何动作。
这不合常理。
花费了这么大手笔,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举动,他真的会就此收兵吗?
元汐桐散开神识,时?刻紧盯着裂缝之外南荒妖族的动向,以防他们突然出手。
坚持到这里,神宫的所有?人?都已是强弩之末,再受不得半点蹉跎。但南荒的妖兵们,除了几?个?进?来送死的杂碎,其余人?还毫发?无?伤地躲在裂缝外,手握着屠刀,随时?都有?能?力进?来将他们屠尽。
不能?在此刻功亏一篑。
但元汐桐不敢靠得太近,不是因为千颉的威压太强,而是被他盯上时?,森寒透骨的凉意似乎能?钻进?心脉,侵蚀神志。
她只能?远远地看着,看到那个?鬼气森森的大妖端坐在轿中?,长长的乌发?散下来,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元汐桐的担心不无?道理。
一局好棋竟生生被人?翻过?盘来,任谁都会咽不下这口气。
千颉抬手揉了揉眉心,将烟管搁在矮几?上。像是看够了这出苟延残喘的大戏,终于?他再次站起身来,决定亲自出手,将这桩闹剧了结。
他的脸上呈现出孩子气的恼怒,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除了恼怒之外,他还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丝兴奋。
炎葵之后,多少年?了,再没有?人?像这样逼得他亲自出手过?。
不论是元虚舟还是元汐桐,都该感到荣幸。
被琴声束缚在天际无?法动弹的妖兽身后,突然涌过?来一团滔天的妖云,海浪一般在瞬间铺开,翻滚着将天幕上所有?的裂缝遮蔽。
元虚舟察觉到了,但他指尖未停,当机立断将原本反弹的琴曲顺奏,空灵的散音一声追着一声,被定住的妖兽在这瞬间闻着歌又?活过?来。
它们在这关头已经完全顾不得游尸九野之内的猎物,滚滚浓云里暗藏的轰隆声令他们嗅到了致命的危机,于?是慌忙逃窜着,想?要躲过?即将降下来的雷击。
千颉的视线被这些乌泱泱乱成一团的妖兽阻挡了一瞬,但他没有?在意,他甚至不再给游尸九野内的幸存者准备的时?间,长眉一挑,显出妖相。
妖云当中?有?电光闪过?,轰隆隆的雷声过?后,降下来石破天惊的一击。
对准的正是悬浮在半空中?,靶子似的元虚舟。
他已经无?力撑开结界自保,只需要一道雷,便会被轰成一具焦尸。杀鸡用牛刀,千颉自认为够尊重人?。
元汐桐的眸子一凛,想?也没想?地腾风而起,直冲上去,要替他挡下这道雷。
纤薄的身影在元虚舟眼里渐渐放大,看起来心急如焚。分明还是小时?候那副鲁莽样子,这样怎么担得起替她娘亲复仇的重担?
元虚舟将视线扫向一旁,用仅剩的灵力拨出最后一个音,闪着清光的银线应声而出,就近缠住一只体?型巨大的巴蛇。蛇尾被他强行拽至头顶,硬生生地接下了那道天雷。
电光在这瞬间席卷了巴蛇的全身,元虚舟夹着琴,身形极快地倒栽下去,于?半路迎上元汐桐,一手紧紧地圈住她的腰,闪身落地。
但漏网的雷电还是追身过?来,电光流窜到月晖琴上,琴弦顿时?崩断了好几?根。
元汐桐回过?头,看见那条大得像龙的巴蛇已经被劈成了一条黑炭。
好险。
她拍了拍胸脯,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只听得耳畔铮然一响,她急急侧头,视线掠过?元虚舟的胸膛,看见那把琴弦已经崩断的月晖琴正从他腋下滑落在地。
再抬头时?,她抑制不住地发?出了一声惊呼。
在她眼里,从来都无?往不利,无?所不能?的哥哥,此时?此刻嘴角正渗着血。那么好看的唇形,都被血染得近乎妖异了。
可他的身体?在发?抖,牙齿咬着,竟还在试图朝她笑。像是怕自己的重量砸到她,他半边身子都撑在了琴上,颤着声音对她说:“四方结界破了。”
“我知道,哥哥,我知道。”她反手将他抱住,摸到了被烧焦的神官袍和满手的黏腻。
残余的天雷还是窜到了他的背上,而他没有?灵力护体?,几?乎被打掉半条命。
他的灵力彻底耗尽的那一刻,因他的力量而筑起的四方结界难以为继,金光松松散散地化作了萤火,眼看着就要彻底消逝。
被护在结界内的星官和修士自觉聚集到了一起,望着云层当中?穿行着的可怖的雷光,很奇怪的,他们脸上的绝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拼死一搏的决心。
位于?炎天的光柱也奄奄一息地灭掉,看起来是那位星官终于?力竭,再也无?法调动任何灵力。
天幕上的罗盘停止运转,这也是位于?神宫的姬照在感应到游尸九野的存在后,又?随即丢失了踪迹的原因。
“阿羽,”元虚舟察觉到她正焦急地替自己施疗伤术,但他伤得太重,天雷已经伤及神魂,所以疗伤术已经没用了,他不合时?宜地感到解脱,轻轻将下巴磕上她的头顶,最后交待道,“神宫已经不远了,就差最后一步。你把琴砸碎,用身上那块令牌,把他们带回去。你可以做到的,对吗?”
元汐桐却只顾着摇头,她太着急了,根本不想?听他说了些什么。
“听话。”
他也不想?在这时?候撂挑子不干的,也不愿把这么大的重担全都压在她身上,跟她的娘亲一样,强行要她做个?大人?。可是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七窍都在流着血,每呼吸一口都有?血渗进?喉管,所以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艰难交待完这句话,他已经完全脱力,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顺着琴身往下滑。
元汐桐伸出手想?要将他架住,却被他带得一同栽到地上。
厚重的妖云中?,第二波天雷正在蓄力,噩梦般的电光眼看着就要降下来。
元汐桐咬住牙,将脸埋在元虚舟的衣襟里蹭了蹭,虽然已经得不到他任何的回应。
终于?,她像是下定了决心,抬头摸着他正在往外渗血的耳朵,小声而坚定地说道:“我可以,我可以的,哥哥。”
别怕,她自己给自己在心里打气。
同时?手脚并用着爬到承载着炎葵第五份妖力的月晖琴旁,抱起琴身用力往地上一砸。
琴身四分五裂的同时?,无?数道天雷范围极广地朝着游尸九野劈下来,场景恐怖得如同天罚。
一道巨大的翅膀却在这瞬间铺开,带着赤金色的,能?够焚尽一切的火焰,以雷霆之势轰然扛下了这一波范围极广的雷击。
烈焰散发?的热度从裂缝当中?溢出,几?乎要烧到千颉的脸上。
这位南荒的大妖看着这双如鲲鹏一般能?遮蔽天地的翅膀,竟然很明显地,在这当口走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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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疼。
元汐桐尚未长好的翅膀在接下那一波雷击之后,便再也维持不住,直接消散在天地间。
天上有?无?数羽毛落在星官们身上,他们摊开手,接住一片,放在掌心仔细端详。这才?发?现大多数的羽毛,都是短绒绒的,还没长成羽毛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