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龙生九子,各不相同。
李守汉在河静制造的工场里看到李华实一身油渍麻花的工服,满头的铁屑草棍,和帕斯卡等人混迹在同样装束样貌的工匠当中时,饶是他平日里对这个儿子也是颇有几分了解,但是今天这一幕,却是着实令他震惊的下巴都要掉了下来!
李华实,乃是天竺胡姬所出。相貌上继承了母亲修长匀称的身材,生就了一副精致俊秀的五官。属于那种在街上被星探一看到就可以立刻扑上来要带他去试镜签约的人。
但是,同几个兄长和姐姐相比,李华实却是一个榆木疙瘩。既没有军事上的才干,也不善于打理政事,就连每个月的零花钱账目都是管理的乱七八糟。最后还是拜请二姐李华樱替他打理这点小钱,看看二姐夫那边或是别的什么生意上有什么可以入股的地方可以赚些股息红利回来。
可是,老天关上了一扇门,肯定会给你打开两扇窗。虽然没有军政才干,也没有兄长们包吞宇内的雄心,更不像大姐那样,以出入波涛为乐趣。但是,他也有一样令其他子女望尘莫及的本领!因为母亲是天竺人,所以,李华宇自小便对所谓的阿拉伯数字一点都不陌生,甚至是颇为亲近。稍稍大了一点之后,便跟随着兄长们一道上学。很快,便被先生发现了他在数学和制造方面的天赋,长大些之后,更是以此为乐趣。每日里便是不停的画些奇奇怪怪的图纸,请工匠们打造出来。
为此,不知道花了多少银钱,被人哄骗了多少次,他那个母亲不知道在盐梅儿面前掉过多少次眼泪。不过。盐梅儿倒是很大度,“横竖孩子也没有乱来,不过就是打造些器物罢了。咱们老爷能够有这一番家业不也是靠着工匠们的奇思妙想和一双巧手吗?”每每说完了这些。盐梅儿便会吩咐账房先生,给七少爷再拨一份月例银子去。从她的名下开销。
这些事情多了,难免会传到李守汉耳朵里,有人说些诸如主公内宅里不能有宋徽宗、天启皇帝这样的人,应该让七少爷多到军中历练一番之类的话来,听得了之后,李守汉却也是淡然一笑,只是吩咐人给老七李华实每月拨付些银钱,供他搞各种研究、计算之用。
但是却不想今天在这河静制造的工场里父子二人不期而遇了!
李守汉今日却是轻车简从。只带着李沛霖和刚刚从扶桑之地回到故土的殷雷、商锋等人,以及一直死皮赖脸待在南中不肯走的英格兰使者温斯坦莱、奥斯曼帝国的使者科普律鲁等人,在冯默峰等人的陪同之下,到河静制造的几间工场里走一遭,看看自家亲手打造出来的这个企业,如今是个什么样子。
这其中,未尝没有像这几个远方来人炫耀一下自己的实力,也好更加坚定一下他们内心对南中的信念之意。
其实,李守汉大可以不必如此。不要说殷雷、商锋二人来自于近乎于新石器时代的技术和社会水平,就连温斯坦莱和科普律鲁两个。这些日子在南中各地游历,所见所闻,早已是令他们震惊的五体投地了。
不过。正如马老爷子说的那样,存在决定意识。二人所处的地位不同,自然所侧重的方向也有所不同。在温斯坦莱这个英国“掘地派”祖师爷的眼中,南中各处的大兴垦荒,开办大农庄、大农场的做法,让他深受启发。他甚至暗暗下定了决心,一俟国内的战事停止,他便要向国王陛下进言,请求带着英格兰那些无地少地的农夫到爱尔兰去垦荒。
可是。爱尔兰的荒地也是有限的,你们英格兰人去爱尔兰垦荒。爱尔兰人怎么办?这就不是温斯坦莱所考虑的了。
在科普律鲁眼中,郑森和吴六奇在南洋各地进行的治安战。令他颇受启发。他准备也要照方抓药,将类似的战术用在那些彪悍勇猛的山民身上。
为此,他可是很是认真的向郑森和吴六奇两个双手沾满了南洋各地******鲜血的家伙讨教了一番,吴六奇倒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什么如何封锁道路,断绝交通,阻隔各种物资的进入,然后逐步深入,控制要点,缩小活动范围,最后逼迫对手从有利的地形当中走出来与进剿部队进行无望的决战,如果不进行决战,那么,适合山地剿匪使用的火箭、佛郎机、用来攻破城堡的臼炮,会像热油倒进老鼠洞一样,将这些死守不出的家伙逐一消灭。
而东方君主的女婿郑森,则是从另外一个方向启迪了科普律鲁的思路。
政权下乡,控制贸易,推广教育,公审大会,以文化认同为核心的价值观、还有大量的使用伪军。
大量招募那些彪悍的山民和倭国雇佣兵充当炮灰,这是科普律鲁早就打好了的算盘,但是,如何确保这些土著人的忠诚度,却是一直困扰他的一个难题。
“这很简单。”郑森促狭的眨眨眼,“你把那些叛乱者的财产赏赐给他们,让他们成为既得利益者,手上再沾染上了对手的鲜血,以他们那种血亲复仇的传统,他们想不跟着你走到底都难!”
“而且这些人还会成为先锋,斩杀起叛逆来唯恐杀不尽,斩不绝,因为你失败了可以退守伊斯坦布尔,他们则是本乡本土无处可逃。要是自己不想死,便只能是将刀锋挥向那些叛逆头上,来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
郑森毫无顾忌的将这些直指人心最黑暗处的经验告诉给了科普律鲁。眼前那些盘踞南洋各地的苏丹首级,一船船被押送到南中各处深山老林从事采矿、伐木等最为粗笨危险的体力劳动的叛乱骨干,还有那些紧跟在白行久们身后的土人官吏,都无声的充当着科普律鲁的教科书。
大批的义勇队,恶狠狠的将手中的刀剑挥向了那些不管是不是和自己一样信仰安拉或是苏哥的教徒。甚至有的义勇队在将教堂和礼拜寺打劫一空之后,一把火烧得了一个精光。然后在一旁得意的看着这些叛逆的巢穴化为一片白地而鼓掌大笑。
这些都被科普律鲁一一记录了下来。在他的笔下,似乎丝毫没有考虑到同样信仰真神的那些教徒们被异教徒屠杀的愤懑。而是认真记录下来了这些手段的高效。
当科普律鲁在一盏玻璃灯盏前整理这些日子的笔记时,他扪心自问,自忖只要苏丹陛下给了他足够的权力。他是可以在短时间内迅速将希腊和巴尔干各地的叛乱荡平,然后重新让奥斯曼帝国成为威风凛凛的一头公狮子!
但是。当今天他随着李守汉的车辆走进这座河静制造下属的工场时,更大的震惊在前方等着他。
走进这座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工场大门,科普律鲁便和温斯坦莱一样,被眼前的一幕惊倒了。宽阔厚实的道路俱是用烧灰混合着石子沙子铺成,看上去也不知道打了有多厚。不过,那些长长的铁轨却是完全的敷设在烧灰路面上,足可以就从一个角度认识到这路面的厚度。
不时的有官奴赶着骡马,拉着沉重的车辆在这被设计成复线的轨道上往来穿梭。碾压过铁轨时,沉重的车轮和铁轨摩擦,发出隆隆的巨响。车上运载的,要么是各处需要的工料,铁料、煤炭,要么便是上一个环节完成的成品,运往下一个环节进行进一步加工。
看上去至少数千斤的物料和产品,便被几匹骡马牵引着在纵横交错的铁轨上面往来穿梭自如,看得科普律鲁几乎下巴都要掉到脚面上。如果在奥斯曼,这样的物料至少要数十名奴隶驱赶着十几匹牛马喊着号子才能勉强行走。如何能够像今日这样,如此的轻捷迅速?
与铁轨带给他们的冲击相比,道路两侧用来划分出一个个工作区域。同时也是为了吸音降尘绿化美化而栽种的树木,便是显得不足为奇了!
但是,同李守汉的惊讶相比,科普律鲁、温斯坦莱两个家伙,以及两只眼睛早就不知道该往哪里看的殷雷、商锋两个人的各种惊奇,便微不足道了。
正在和帕斯卡、托里拆利、费马等人激烈争论着什么的李华实,还是在几个工匠不住的朝他挤眉弄眼打手势的提示之下才发现父帅已经到了近前。
“见过父亲!”李华实虽然全部的聪明才智都集中到了物理、数学和制造上,但是,这礼数却是他从小便被教导的。已经和吃饭睡觉一样形成了一种自然。当即便跪到在地向父亲大人请安。
“你不在学校里好好的同这几位先生讨论科学,却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李守汉的训斥当中满是宠溺的味道。对于自己孩子的爱好,只要不是违反法律和社会基本道德水准的事情。不会威胁到自己和他人生命的事,他都是视如不见。不管是李华梅喜欢的巨舰大炮,还是李华宇、李华宝喜欢的攻城略地,李华宣等人的开疆拓土,他都是乐见于成。
“父亲不在府里和诸位叔伯一起商议来年的军费预算,却到这里来做什么?”李华实吐了一下舌头,同父亲打起了哈哈。
“少废话,是你老子我问你呢!”李守汉板起脸来,拿出了父亲的威严。
“是这样,”见父亲脸色不好,李华实立刻老实了。“帕斯卡将之前托里拆利先生研制的气压机做了改造研制出来了水压机,我请几位师傅帮忙做了一个样品,这几日正在运行试验,所以儿子便一直待在这里。不想今日父亲也来了。”
帕斯卡虽然年纪轻轻,但是其个人学术成果却是早已进入了李守汉的视野当中。几项理论研究的成果也被迅速的转换成了生产力和战斗力。提起他的名字,在南粤军当中,不论是水师的张小虎等耆岳,还是李华梅、施琅夫妇这样的后起之秀,或是各地的州县官,甚至是村镇长,都是肃然起敬。
他所设想并进行了对同一地区不同高度大气压强测量的实验,发现了随着高度降低。大气压强增大的规律。在到了南中这几年中,依靠王府给大学给枫树岭实验室提供的大量经费,帕斯卡可以不停的进行实验。通过在实验当中获得的数据不断取得新发现,举一个最简单最司空见惯的例子。他改进了托里拆利的水银气压计之后,经过详细测量同一地点的大气压变化情况,成为利用气压计进行天气预报的奠基人。
他的这一项发明,给濒临海边,时时要面临台风暴雨袭扰的南中农业提供了一个可以提前预警的哨兵,给李华梅这些水师将士也找到了一个帮手,可以观测海上的风云变化。
六分仪、经纬仪、气压计,如今已经是水师出海时必备的几样重要仪器设备。靠了这几样设备。南粤军的水师才有底气横渡大洋,往扶桑故地去。
听得了李华实这样说,又见到冯默峰在一旁点头,李守汉也是微微露出了几分笑容。李华实的所作所为,恰好是给他提出的“两参一改三结合”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注脚和范例。(“两参”即干部参加生产劳动,工人参加企业管理;“一改”即改革企业中不合理的规章制度;“三结合”即在技术改革中实行企业领导干部、技术人员、工人三结合的原则。这一点,虽然被漠视多年,但是,好东西就是好东西。不久前看到了谷歌公司的公司理念,五个小时基本工作时间。两个小时个人爱好时间,一个小时管理层和员工交流时间。顿时让不厚道的作者几乎要去找李德胜同志哭诉一下,您当年推广的东西被这群鬼子剽窃走了。你不去找他们要点版权费?他们不是最注重知识产权保护吗!?)
有李华实这样一个人,可以迅速的将帕斯卡这些人的理论研究成果拿到工场来进行试验,工匠们有什么想法和改进意见,也可以立刻的得到沟通。就算是一时没有经费了,李华实也可以拿出自己的月例银子来暂时维持一下。
看着托里拆利、费马、帕斯卡等人依旧沉浸在对于技术的无限畅想当中,同几个工匠当中的狂热分子在那里指手画脚的争论着,如何调整角度,如何改进构造,能够让水压机更好的将全部力量发挥出来。顿时也让李守汉来了几分兴致。
“来,演示给本公看看!”
一块铜板被放置在了铁砧上。随着水流的逐渐加强,巨大的冲力汇聚起来。几个工匠认真的操作着力臂,将铁锤缓缓落下将原本平平展展的一张铜板冲压成一口行军锅的样式,只是缺少了锅耳和链条等物。但是比较起来,那种要经过铸造或是敲敲打打搞半天才能成型的产品来,这口铜锅虽然在李守汉的眼睛里还是属于比较粗糙的水平,却也省了不少的事情了。
“公差还是比较大,不能做到尽量的标准化。看来,也只能用来打造头盔、胸甲、铁锅之类的,那些精细的物件还是不能靠着这台水压机来进行制造。”
在技术领域永远贪心不足的李守汉,浑然不知这台水压机一旦正式投入运营,会给多少人的饭碗带来威胁。他只是在那里哀叹,在没有解决蒸汽机之前,水压机也只能用来制造这些粗笨的物件。
“父帅,我们还有点好东西,打算请您看看。”在与托里拆利、冯默峰等人低声嘀咕了几句之后,李华实喜笑颜开的趴在李守汉耳边小声说道。
“什么好东西?”
李守汉本能的感觉到,自己这个儿子,只怕要有点惊世骇俗的东西拿给自己看了。
手中掂对着这支被冯默峰等人珍而重之的捧出来的火铳,李守汉摆摆手,示意旁边的人先不要讲话,他要自己发现这款火铳的不同之处。乍看上去,扳机、龙头都和别的火铳没有什么大的不同。但是细细观察一下,扳机的护圈上有一个小小的摇臂,摇动摇臂,可以发现,随着摇臂旋转而打开的枪膛!
“从这里即可装填枪弹,倒入火药,然后旋转复位。在药池里倒进小许火药,便可以完成发射!比以前的火铳省去了许多!”急于向父亲献宝的李华实,见父亲已经发现了这款火铳的与众不同之处,便立刻给父亲描述起来了后续的操作流程。
“这款新铳装弹时,按压枪托下方一个扳机状弹簧挂钩,打开枪机,然后将枪机向上抬,使膛口向上倾斜。之后向弹膛内装填一定量的******,用手指将弹丸推至弹膛的最深处。将枪机闭锁,枪械即处于待击状态。这便是咱们照着当日何营官提出的佛郎机铳的构想弄出来。何营官带着一哨人进行了多次试验,如果多加练习,这款佛郎机铳的装填会比咱们现在所配备的前装火铳快上好几倍。”
同急切间说的语焉不详的李华实相比,冯默峰便有经验多了。他指点着李守汉仔细的端详着火铳的每一个零部件,为他讲解这款新铳的威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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