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香 作者:蒜苗炒肉
绮罗香 作者:蒜苗炒肉
“若先生衣冠整齐,公主便要进来了。”
薄言倒被噎地说不出话来。他虽对宁慧早有耳闻,知她心机深沉,阴鹜难测,却不料她这等深宫后宅里教出来的女子还能如此……如此泼辣轻薄,竟然说得出“若衣冠整齐,就要硬闯男子卧房”这等轻浮之语来,他一时不由自主,竟暗自打量起自己的衣着来。
“哪家公主能如此轻狂,你们可别这等……这等人给骗了!”卷耳终究是终日在薄言跟前,再过分的话她也说不出口了。
话音才落,便听吱呀一声,门已经开了,一个劲装束身的少年站在门口,艳阳从她身后照过来,模糊了她脸上的神情,只依稀看得他身形瘦削,身量不过中等,那少年透过屏风,往里望了一眼,便自顾自走了进来,见了薄言抱拳行礼:“久仰先生之名,宁慧多有失礼,还请勿怪。”
薄言第一次见这位他曾数度听闻的公主,她此刻未施脂粉,衣装简便,看起来秀美文弱,苍白的脸色里还带着几分病态,唯有一双眼眸清隽动人,目光坦荡赤诚,凭他阅人无数,竟也看不出半点心思阴鹜的痕迹来。
宁慧恭敬周到,薄言却连客套也不来半分,冷笑一声:“薄言旧朝俘虏,岂敢怪罪!安定县已在新朝掌控,新朝公主岂有不能踏足之理!”
“先生既非旧朝官吏,又非旧朝军士,何来俘虏一说。”宁慧踱到窗前,伸手推开一扇窗子,乍然涌进来的热气迎面扑去,薄言不由咳了一声,卷耳忙着给他端茶抚背,薄言挡了一下,看着卷耳脸上怒气难掩,便轻拍她肩头安慰:“你去透透气罢。”宁慧有何手段,他都不惧,只是卷耳……宁慧玩弄心术,小人之量,若拿卷耳胁迫他,他终究难办。
宁慧并不阻拦,她只是转身看着薄言,脸上有三分笑意:“先生虽无官无职,却是忠义之人,流景飘落在外多时,回来时只对先生多有赞誉,宁慧亦是敬服,只可惜旧朝竟不知敬重,徒费了先生苦心,更令先生蒙冤受屈……”
流景?薄言心里已清明过来,流景身在边陲时诸事不问,却独对那新朝公主之事牵挂良多,她不愿示人姓名,更化姓为丁,无室之宁便为丁!照他这几日所见所闻说来,袁措统领一案,那伺候新朝公主的魏姑姑所言竟是属实!只可狠磨镜之癖天下少闻,更有几人能敞开叫人知道?一时之间竟是真做了假,蒙混了过去!
他早知这二人必有牵涉,不想竟是如此关系!而那袁措统领……想到此处他义愤填膺,冷冷驳斥道:“贪官污吏,无能守备,并非我朝独有。这等酷吏不过为祸一方,不若王府之祸,殃及天下!”
宁慧却只一笑,“王府之祸……追本溯源,这等事与先生辩驳三日也辨不清。旧朝皇帝酷虐,上至卿相,下至黎民,无有不怨,欲揭竿举旗而起者不独宁王府……不过天道如此,恰宁王府被逼无奈罢了!”
“天道?圣上天之骄子,神灵庇佑,自然国祚绵长,若非尔等为祸……”
宁慧闻言抬眸,径直迎上薄言愤懑地目光:“先生此言差矣,旧朝之颓,不过人祸,是旧朝皇帝自断手足,作茧自缚,不然袁措一案该从何说起?”
袁措治军有方,骁勇善战,且深得民心,冤死一案本是旧朝民众心头之痛,宁慧一介罪魁祸首这样出来,纵是薄言多有忍耐,此时也按捺不住,重重一掌落在木桌上,登时桌面开裂,茶盏蹦着跳着落到地上来。只是他内伤未愈,才醒不久,动怒动气之下胸闷气短,竟是一口气提不上来,径直往地上跌去。
☆、相见时难
天色已晚,雷乾治军严谨,偌大连绵的营帐中,除了巡营守哨之人,竟不闻吆喝嘈杂之声。宁慧提着风灯照着脚下的路,按着秋红的指引在营帐间穿梭,到了其中一间,伸手一掀帐门,先被一屋子的汗味熏得一滞。
里间的人看见进账的是宁慧,都齐刷刷跪地行礼,唯有流景,原是端着本书挑灯苦读,乍见了她一时欢喜,端端站了起来,两相对照,不由也膝盖一弯要跪下去。秋红噗嗤一笑,赶着扶起:“都起来吧。”
两人乘着夜色出来,尽躲着雷乾大帐往远处走,宁慧难免郁郁:“薄言迂腐固执。”薄言忠正端方,此番被宁慧利用,自然怒火攻心,看样子宁慧是碰了一鼻子灰,她一边捏着宁慧手指一边笑了。
宁慧却握住了她的手,“明日你去。”
她去薄言未必能有什么好颜色,她还没有宁慧能说会道,只怕碰壁碰得更惨:“也好。最好还是央告大将军,或许能有奇效。”还有一重原因是卷耳见着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卷耳早已不是前两年那个在山里怕黑却还逞强要胜的小孩子了,她的眼眸里时刻都带着一缕轻愁,她不太会哄人,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宁慧虽心有不甘,但也知流景所言属实,只得闷闷点头,不愿再想此事,反问她:“雷乾今日待你怎样?”
“很好。”实则是也将她放在校场训练,他自在薄言手里吃过亏,便知打仗不比斗殴,人和极讲究,要令行禁止,但即便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难和别人合拍,她反应迅捷,已成自然,哪能一朝一夕改过。雷乾倒也不是难为她,实在是她的表现不尽如意,雷乾那几下鞭子也不算什么,“大将军问我,如今之势,该当如何。”
“哦?”雷乾既然肯问,自然就是肯教的意思。
“我说正可乘势锐意进取,再攻下临江,文成,康安,陈兵青山,以逸待劳。”流景说着不自觉皱了皱眉,“大将军盯着我嘿嘿笑了好几声,笑得极冷,罢了又没说别的什么。”她倒有些摸不着头脑。
宁慧爱怜地微微一笑,山坡上风大,她伸手替流景拢了拢头发:“等咱们打到青山,咱们哪里是以逸待劳?而况如今是暑热时候,青山属西南地界,夏日潮湿闷热,极易中暑,士卒乍然过去,不惯天气,便是行军大忌。旧朝却正相反,他们在西南年余,已然惯了。”
“这……难怪他瞪我,原是我错的离谱了。”
宁慧想起她方才还捧着书卷在灯下苦读,不由取笑:“怕什么,你有悬梁刺股的劲头,还怕学不来?”两人携手往回走:“我也不要你和雷乾那般厉害。你自在快活些,也就够了。”若没有她,珪园覆灭,她原就是个逍遥的江湖客,如葛素那般来去自在,才是畅快。
流景只微低了头,沉默良久,讷讷开口道:“我要那么多自在做什么!”她在安定县贵清山上时最自在,却也最是寂寞,几近万念俱灰。
宁慧微微一怔,随即恍然,不禁失笑,这人也真是拙嘴笨舌。然而这世上伶牙俐齿的人太多,说多了,反倒口不对心,她如今心头眼里,念及的也就是这个不善狡诘,做的比说的多的人。
两人回去时依旧绕雷乾的帐子远远的,却不料雷乾不在帐中,也不知是从哪里转回来,脸色阴沉的可怕,流景已极顾身份,见了雷乾迅速放开了牵着宁慧的手来行礼:“大将军。”雷乾哼了一声就走了。
倒是秦副将带了三分笑意来与宁慧解释:“大将军方才去见薄言先生,碰了老大一鼻子灰呢!”
原来驰骋疆场威名赫赫的大将军也碰了壁,流景与宁慧不禁相视而笑,秦副将也扶着胡须笑了,“时辰不早,请公主早些安歇。”
他俩被看得这样紧,宁慧与流景相视苦笑,流景只得行礼,看着宁慧乖乖地一个人回去。只可叹两个人走了那么一段路,尽说了些正事,不正经的事一件也没做。
次日军令下来,便是守住已得的已得,约束军纪,免税三月,广积粮草,勤练阵法布兵,以备战事,众人皆无异议,雷乾便老神在在:“雷越,你,给她讲一讲打仗的事。”
流景抱拳:“如此有劳雷公子。”雷乾又瞪了她一眼。待人散尽了,雷越拉着流景往僻静处走,边走边把雷乾教给他,他还记着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详详细细给流景讲了一遍,等讲完,两人已离营地极远,雷越嘿嘿笑了两声,颇为不好意思地道:“那个,不如我们再切磋一番?我最近颇有些进益……”
流景倒不在乎他不知谦虚的态度,只是略略往大营的方向望了一眼,她心里始终对雷乾颇为尊崇,便也很是敬畏。
雷越揣度她的心思:“这里离那里很远,大将军发现不了。”他眼里闪着无限希冀,流景便顿了一顿道:“我陪你练几招。你教我读兵书。”
“好!”雷越一边答应,一边在心里不以为然,他虽不认为女子定要呆在绣阁做女工,但也不觉得一个女子有习读兵书,排兵炼阵的必要,难道真是近朱者赤,被宁慧公主给带上了一条不归路?
其实他如今觉得女子像那个人一样,武艺高强,来去如风,倒也很是潇洒惹人艳羡!
两人你来我往已比划起来,流景与雷越有过较量,深知雷越深浅,便也存心留了几分力道,但雷乾所说颇有进益也非虚话,且这招数模式,她怎觉得如此熟悉!几招一过,心里疑惑,快招频递,几下便将雷越逼地兵器离手,她长刀一抖,虽是刀背抵着雷越脖子,雷越却也觉得寒意阵阵透过背脊,大夏天的冒了一身冷汗,“你怎么还来真的?”
流景眼神有些冷,“你和葛素来往多久?”
“也不久。”见只是问这个,雷越放松下来,“我这不是因为你们挨了一顿捶楚么,她有药。”说到这里有些不美好的记忆涌上心头,脸色不自觉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