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往空渊的路上，甘多贡忍不住想起了杰莱斯·天心。

    他的弟子。

    在追击那个古怪狞兽的时候，他将杰莱斯·天心留在另一个元磁圈中了。

    如果那个元磁圈没有处在狞兽潮的路线之上，那么他的徒弟应该是能够活下来的。

    “好歹还留了火种。”

    他想。

    他的师父，上一代哲明会会长就教导过他理性的思维，并要他将这火传承下去。他应该是办到了。

    哲明会……嗯，哲明会大约是没了。

    看到柯斯达·公正对自己出手的时候，甘多贡就肯定了这一点。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感到意外。似乎柯斯达·公正就是这样的明。

    但是，哲明会还是有分会的。如果他们足够机警，在哲明会馆被毁之后离开明族聚居地，那柯斯达也找不着他们。

    总会有重来的机会的。

    而且，在狞兽围攻的时候，他也确乎是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他这一生，无愧于明。

    所以，在这最后的时刻，甘多贡·明问，决定追随自己的好奇心。

    他是这么想的。

    存在的活性渐渐下降。这是他接近浅层的证据。空渊家能够忍受这种环境，永镇空渊。而作为回报，狞兽也不会去攻击他们——就连狞兽都不会对这样的环境感兴趣。

    但是，等他靠近的时候，却发现空渊家的所有高手，都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他们神色紧张的结成了大阵。数道重型法器，正锁定在甘多贡的身上。

    阿杜之·空渊的父亲，因神尹·空渊站在阵前。

    这是一位合体期修士。面对大乘期的怪物，异常紧张，但仍旧将自己团起来，呵斥道：“狞兽，滚回去！”

    “滚回去！”

    “滚回去！”

    “滚回去！”

    所有空渊家修士同仇敌忾。甚至连阿胥之·空渊——那个亲近哲明会的小子，都是如此。

    甘多贡笑了：“是我，我不想与你们争斗。快给我让开吧。”

    但是，对面却根本没有一点波澜，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这个时候，甘多贡才意识到了什么。

    由于生理层面的改变，他发出去的光和过去已经完全不同了。只是他现在还没有意识到。

    不只是如此，他的光谱，他的气息，他的功体，全部都改变了。

    没有可以证明他是“哲明会会长甘多贡·明问”的证据。

    就算有，柯斯达也会想办法否决吧？明问侯是个贵族，得有体面。

    当然，他还是可以发出和之前一样的光。但是现在，他怎么和对面解释，对面也不会相信的吧？

    哈哈哈……

    ——该不会……狞兽其实只是听不懂我们的话吧？

    他对于狞兽的认识，似乎又深了一层。

    可惜的是，他只剩下几天的寿命了。他的伤势实在是太重了。

    这就是斩杀众多大乘期狞兽的代价。

    他没有时间取信于其他个体了。现在，就算他有所得，也没办法传递给他者了。

    他的弟子就算活着，也不会再亲近他了。

    甘多贡·明问成为了孤独的探索者。

    但这种感觉，并没有想象中的痛苦。

    他嘶吼道：“滚开！”

    空渊家的修士大哗。大乘期狞兽能够说话，本身就是惊世骇俗的事情了。

    就在这时，他们惊骇的看见，丝丝缕缕的金色光辉将那狞兽包裹起来，然后，那狞兽就冲向了阵势。

    任何法门，只要触及那金色光辉，就会自动崩溃，如同砂石与钢铁的撞击。

    甘多贡·明问不欲杀明，所以在天剑剑气护体冲入大阵之后，就操纵磁气，荡开了所有空渊修士。

    然后，化光而去。

    但是，他的行动很快就被止住了。

    更强的磁气阵法就在这里布置着。他撞上了磁气网，动作骤然停止。

    由于没有什么静止质量，所以火之民当然没有惯性可言。

    想要“刹车”，还是很简单的。

    甘多贡没有迟疑，立刻后退。

    而就在这时，一道浩荡元磁极光，扫过了他刚刚所在的位置。

    大裁判长柯斯达·公正叹息：“为什么要躲闪呢，哲明会会长。这样，还能留下一点体面。”

    甘多贡沉默了片刻，调整功体，发出光来：“那种体面，与我所求之物相比，不值一提。”

    “空无？”柯斯达露出了厌恶的神情：“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向往空无？”

    甘多贡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半由时后，光明之源力量减半。半由时后，会再减半。然后再半由时，再减半。”

    “由减其半，永恒不竭。”柯斯达说道。

    他们的祖先，或许曾经窥得地心裂变的秘密。由于无数年前那一场陨石的关系，明族过去的文明被毁灭，所以明族遗忘了这一切。但是，他们记住了“由时”的概念。

    “当然，这也只是一种说法。有明觉得，一由时过后，光明熄灭，黑暗永存……”

    柯斯达愤怒的打断道：“歪理邪说！光明不竭。”

    甘多贡已经不想在这种细枝末节上争辩什么了。他的时间非常有限，于是说道：“就当是这样好了——毕竟从没有明能够验证这一点。现在争论哪种正确，殊为不智。”

    柯斯达坚持道：“光明永恒。”

    “好吧，好吧。”甘多贡道：“但是，就算光明永恒不竭，每一由时过后，它就会只剩原来的四分之一。或许许多个由时之后，这里的光芒，就只够一个明族生活的了。”

    柯斯达说了一个词。这个词的意思在人族语言之中，很接近“杞人忧天”。

    甘多贡说道：“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但是，从那时起，我就有了一个想法——或许，已知世界的外界，存在着什么。”

    “空无之中，并无存在。”柯斯达依旧是那样：“光明之中，并无新事。”

    甘多贡叹息：“我在大光明神宫之中看见了初代光明王留下的信息，我看见了那个苦修士首领——所以我可以确定，那个苦修士首领，或许知道了什么。”

    “这里是那三个苦修士最先被明发现的地方。所以，我决定将我最后的生命消耗在这里。我要寻找到那个苦修士曾经寻找到的东西。”

    柯斯达终于流露出了然的光。但是，他说道：“我不会让你过去的。这里是空渊家经营无数岁月的阵法所在。你没办法用超高速的遁术离开。想要通过这里，你必须击垮我。”

    甘多贡沉默了。他近乎卑微的说道：“我没有时间与生命浪费在打斗之上了，可以让我过去吗？我可以永远不回来……”

    “那是不可能的。”柯斯达的身边，元磁极光再次闪现。

    甘多贡却笑了：“我还以为求一下，你就能网开一面呢——果然，你就是我最大的仇敌，大裁判长。”

    大裁判长再无一丝情绪流露，光芒转为内敛：“你是我见过最可怕的异端，甘多贡·明问。”

    此刻，他面对的不是哲明会会长，不是明问侯，仅仅是求道者甘多贡·明问。

    但柯斯达·公正却始终是大裁判长。

    甘多贡也笑了：“仔细想来，我生命的大半，都是在与你的敌对之中度过。我甚至没有持续时间这么长的好友。我或许已经对你生出了些许友情了，大裁判长。”

    丝丝缕缕的金色剑气从他体内涌出，化作铠甲。剑气这种东西，其实并不合火之民使用。绝大多数剑气都是常规气刃，没有光速，对火之民威胁很低。王崎两个化身用剑气近距离对撞，也算是他开发出的，最合适的用法了吧。

    这一场战斗，甘多贡·明问没有任何胜算。他伤得实在是太厉害了。

    仔细想来，柯斯达·公正在那一场大战的最后，就开始保存实力了。否则，在甘多贡斩杀过半大乘的时候，他也不会直接离开大乘战圈，去歼灭普通狞明。

    而在大战之后，柯斯达·公正又去了更接近光明之源的地方，吸收光热，回复自身。

    现在的他，几乎已经是满状态了。

    而且，这里是空渊家的阵法。空渊家刚才之所以有防备，很可能就是柯斯达告诉他们“有一头强大狞兽将会来袭”，他甚至已经熟悉了空渊家的阵法。这里是他绝对的主场。

    ——不过，话说回来，能够笃定我会来这里……

    ——或许你才是最理解我的明吧……

    甘多贡一上来，就开始燃烧自我，强行将功力推回顶峰状态。

    然后，他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击。

    天剑剑气自动中和了元磁极光。但是第二击接踵而至。

    然后是第三击、第四击、第五击……

    狂暴的连击。

    甘多贡只能徒劳的挥出自己刚刚得到的力量。但是，绵密的攻击已经干扰了他的视线。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击中了对方。

    意识，再一次开始模糊。

    ——这次，真的要完了吗……

    甘多贡迷迷糊糊的想着。不甘与愤恨充斥着他的心神。

    就在这时，攻击突然停下来了。

    “哲明会会长，展开灵识！”

    陌生的光。

    完全没有见过的光谱。

    他展开灵识，然后惊讶的发现，柯斯达的动作是那样的缓慢。元磁极光还是快捷如故，但是，柯斯达凝聚光的动作，却慢了下来。

    这一瞬间，星球的伟力集中了起来，扭曲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