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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傀儡戏
    洛泰尔,鹰狩堡
    夏末的暴雨冰冷刺骨,让本就威严高耸的城堡变得阴森可怖。
    被乌云遮蔽天穹,被雨水笼罩大地的世界中,透过那层层水汽蒸腾的“帷幕”,能看到的只有城堡铁窗后摇曳不止的火光。
    伴随着马蹄下溅起的泥泞,冒雨的骑士长冲过了升起铁门的吊桥;继而翻身下马,满是淤泥的铁靴踏上石板阶梯,用力砸开了城堡大门的正门。
    大厅左右两排火盆熊熊燃烧,带来光明的同时也在墙上留下了摇曳不定的影子;虽然来自拜恩的“萤石吊灯”早已传入洛泰尔,甚至天花板上也已安置,但洛泰尔宫廷上下似乎对这种“巫师的玩意儿”很不感冒,甚至有些厌恶。
    大厅的尽头,一位胡须花白,却精神抖擞的老人正在等他。
    六七十岁的年纪,在大厅之中却也依然身着甲胄;深黑色的大氅让他的身影显得愈发健硕;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仅在右手带着一枚印章戒指,海蓝色的宝石上雕刻着弗利德家的纹章,染血十字剑。
    虽上了年纪,但依旧锐利的眸子和飒爽俊朗的面庞,让时间在这位老人的身上似乎都变得迟缓了,并未给他带来多病与衰颓的枷锁。
    因为他是洛泰尔之主,弗利德公爵。
    抛掉被雨水浸透的斗篷,骑士长从容不迫的走上前来,却注意到大厅的角落里站着一个瘦削的,戴着帽子还穿着长袍,一副学者打扮的年轻人,双手下垂默默的站在那里。
    “这是我的书记官,不用多想。”座椅上的老人缓缓开口,眼神中还透露着些许的溺爱之情:“鲁文推荐过来的,这孩子说什么堂堂公爵,宫廷中除了教士再没有念过书的廷臣,实在不像话。”
    “既然他喜欢,那我就留下了…话又说回来,自从有他在一旁记录,那帮伯爵们来见我的时候也终于有了点儿规矩——都害怕要是丢了丑,会给家族和子孙抹黑呢;当然,他写的东西只给我一个人看,哈哈!”
    看到老公爵这么开心,一贯严肃的骑士长也附和着笑了笑,收回了目光。
    “你回来了,而鲁文那孩子没回来。”
    收起笑容,弗利德大公端正的抬起头,犹如鹰一般的眸子盯着骑士长:“也就是说…他赢了,是么?”
    “应该说…大获全胜。”骑士长点点头,从摘掉斗篷下递给公爵一个长长的包裹:“这是拜恩公爵的战利品,也是送给鲁文的加冕礼物——算是此次帝国出使最大的成果了!”
    “哦?”
    双目猛睁,老人立刻接过包裹,抽出上面夹带的信笺迅速扫了几眼,不断的点头:“好,很好…不愧是都灵家的血脉,那个男人的子孙;这种送死似的任务,居然都被他办成了!”
    “亚伦,信上写的太笼统了;你再给我仔细讲讲,从头到尾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猛地一怔的骑士长脚底踉跄了下,险些摔倒。
    差点儿忘了,自己的公爵大人根本就不识字……
    于是骑士长十分耐心的洛伦告诉过他的情报,又对公爵完完整整的复述了一遍;为了方便他理解,还加进去不少自己的理解。
    二人在交谈的同时,角落里年轻的书记官拿起记事本,僵硬的开始记录起来;原本还心存怀疑的骑士长想起刚刚公爵说的话,也不再多想。
    果然…当骑士长话音落下,年轻的书记官也随之放下手中的记事本,像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的站在大厅的角落处。
    “……也就是说,即便亚速尔王国自洛泰尔西面的方向进攻帝国,失去古木森林精灵的协助后,能进攻的方向只剩深林堡一处,而且注定因为道路狭窄曲折,后勤补给困难的缘由,无法投入太多的军队。”
    轻呼一口气的弗利德大公,眼神无比的精明:“而鲁文那孩子却能凭借守护帝国西大门的功劳,成为抵御亚速尔王国入侵的英雄…他是这个意思吧?”
    “拜恩公爵答应一旦亚速尔军队出现在古木森林,晨星林的精灵必定会送来情报;此外把他还会尽可能提供给我们援助,务求将亚速尔挡在洛泰尔之西,让他们在深林堡折戟沉沙。”
    骑士长点点头:“他大概是想借助这次的机会与洛泰尔交好,在帝国西面寻找新的盟友;因为南方的阿尔勒拒绝了他的拉拢,而艾勒芒又一贯只服从帝国皇帝的御令。”
    “所以他得想办法拉拢我们——即便不成,保持中立,也不能让洛泰尔站在康诺德皇储那边。”弗利德大公点点头:“很好,可以答应他;但亚伦你得想个办法,把这件事暗中透露给皇储殿下。”
    “鲁文这孩子…太单纯了,让他去选一定毫不犹豫的站在朋友那边;我得趁着没退先安排下去,无论如何都得让洛泰尔和弗利德家族,保持中立,绝不参与到这件事中去。”
    骑士长默默颔首;作为鲁文的亲信,他可能是最理解公爵这么做的人之一了。
    “至于拜恩的支援,嘿嘿嘿…还是不要太指望的为好。”弗利德大公一阵低笑:“都灵家没有小气鬼,但…被他们牵扯上,欠了人情债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上上代的艾勒芒大公就是最好的例子——欠了罗兰一次,就给他卖命卖了半辈子,后半生还得想方设法给孤儿寡母的都灵家帮衬,俨然成了罗兰的封臣;我弗利德家要的是长盛不衰,不是屈居人下!”
    “是!”
    背起双手,骑士长神情一肃,重重的低下头。
    “你是鲁文的骑士长,不应该离开他太长时间。”弗利德大公的脸上绽出笑容,表情中再多出一丝溺爱:“回到深林堡去,别让你的主人等太久了!”
    扬起头,步伐凌厉的骑士长转身离去。
    就在走出大门的刹那,警觉的骑士长步伐一顿,视线的余光再次朝角落里扫了眼;形影单薄的书记官仍旧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像个木偶似的。
    摇摇头,不再迟疑的骑士长快步走出正门。
    独坐大厅的弗利德大公微微颔首,终于心满意足的从包裹中抽出了那柄亚速尔长刀——精致的刀柄与绚丽鲜艳的刀鞘,几乎立刻夺走了他的眼球。
    再稍稍拔出刀刃,如镜的刀身倒映出两侧的火焰,折射的光线几乎他睁不开眼。
    只有角落里的书记官依旧一动不动,犹如木偶般继续记录着。
    精致的亚速尔长刀,令弗利德大公满眼都是称赞之色。
    即便以他的见识,这柄刀在他一生中见识过的武器里也排的上前三,仅次于“贤者”布兰登一世的佩剑璨星;一部分还是因为这柄剑的名声。
    “绝不让这柄刀默默无闻,是么……”
    弗利德大公低声冷笑,瞳孔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洛伦·都灵…也许他本身是好意,也的确是发自内心的将鲁文当成是自己的朋友;但并不等于他不会利用这段友谊,来为都灵家和拜恩谋利。
    都灵家族的传统,在那位“黑公爵”的身上早已被展现得淋漓尽致——这个家族的人可以同时拥有极其丰富而澎湃的情感,也能无时无刻保持着高度的冷静和绝对理智。
    正因如此,他们才能用真心打动和聚拢一批对他们忠心耿耿,无怨无悔的追随者;然后带着他们奔赴自己的目标,理想和野心,去冒险,去奉献,去献祭自己。
    他们是天生的冒险家,统帅和独裁者——而且是让别人心甘情愿的服从,毫无保留的侍奉。
    骑士精神、骑士军制和传统…简直就是都灵家为自己的家族的强盛,而量身定做的制度。
    罗兰·都灵是如此,夏洛特·都灵也是如此。
    洛伦·都灵…难道会是个意外吗?
    弗利德大公眯着眼睛,猛地按住刀柄,将长刀入鞘。
    不论他是或者不是,洛泰尔的弗利德家都绝不做别人的附庸——如果洛伦·都灵真的识趣,就该力求让洛泰尔保持中立,而不是将自己的挚友也拉上他的战车!
    鲁文还是太年轻了,在这种宫廷斗争中容易被个人好恶和虚幻的友谊蒙蔽双眼;自己必须趁着还有精力为他后二十年铺平道路,成为真正大权在握,执掌帝国西大门的洛泰尔之主。
    洛泰尔没有驰骋大地的骑士,没有黑翼蔽日的巨龙,没有纵横捭阖的骠骑…我们有的,只是藏在密林与山丘之中的战弓。
    短兵相接的交锋,从不是洛泰尔的强项;百步之外,才是我们的战场。
    在百步之外,在敌人尚未察觉之前,在猎物仿徨四顾的间隙,射出必中的死亡之雨;要么不动,要动,就得一击制敌!
    眼下帝国的局势尚不明朗,还不到洛泰尔下注的时候;拜恩想要拉拢弗利德家,区区一柄刀和几句口头上的承诺还不够;想得到洛泰尔的支持,还得拿出点儿真心实意才行。
    嗯?
    弗利德大公抬起头,隐隐的好像听见什么动静。
    “书记官,刚刚的你都记下来了?”突然反应过来的老人看向大厅角落,表情疑惑:“我不是说了,没人的时候就不用装模作样了吗——不累啊,反正你的公爵又不识字!”
    年轻的书记官像是没听见似的,依旧举着手中的记事本,右手僵硬的挥动着羽毛笔发出“沙沙”的声响。
    “你在干什么,我不是说不用写了吗?”
    皱起眉头,弗利德大公的表情有些难看:“我的宫廷里需要尽忠职守的廷臣,但忠诚才是最重要的——懂什么是忠诚吗?就是我的命令,必须执行,我现在让你停下!”
    角落里的书记官依然没有理会,牢牢的将记事本举在胸前。
    “你这个年轻人,怎么一点儿规矩都不懂呢?”
    戒心大作的老人起身走去,但依旧面不改色,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似的,右手已经按住了“折影剑”的刀柄: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有谁为难你了;没关系,只要有事都可以和我讲,我可是个非常宽容大量的……”
    噗——!
    面色骤变,弗利德大公的身影猛地一抖。
    一柄锐利的亚速尔长刀自记事本后探出,贯穿了他的咽喉!
    被堵住了喉咙的老人艰难的垂下目光,看向自己一动不动的书记官。
    他拿笔的右手早已被刀刃贯穿,刀身从他的腋下刺出,正好卡在了自己视线的死角。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
    嘴唇颤抖的弗利德大公,艰难的挤出这几句话。
    “为什么……呵呵,这句话应该是我想说的。”一个冰冷的,充满了厌恶的声音从书记官的身后传出:
    “为什么…米德尔那个笨蛋,居然死了啊!”
    老人目光一凝,在书记官的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了个娇小无比的身影。
    一头墨蓝色的长发下,是一双尖尖的耳朵。
    “堂堂御庭次席,居然不明不白的死在了那种乡下地方…早就和他说过,那帮乡巴佬统统杀了便是,这下要我这个副官该如何同陛下解释啊!”
    奶声奶气的嗓音,娇小可爱的身影,却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还有…这位老爷爷,别再徒劳挣扎了,你还没有明白吗?”
    “一旦被命中要害,身体就会立刻受我控制——嘿嘿,这还得多亏了你不识字呢,否则这位书记官小哥哥可能早就被拆穿了。”
    “没办法,因为他早就死了快两个多月呢。”
    弗利德怒目圆睁…可他现在除了惊惧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他发现自己的手,居然开始不受控制的动了起来——像是僵硬的木偶般,机械的抽动着,捧起手中的折影剑,“毕恭毕敬”的递送到面前。
    “两个多月…差不多就是人家的极限了——毕竟玩具会坏,木头会腐朽,绳线会松弛。”
    “所以公爵大人,高兴吧?虽然你死了,但还是可以像活人一样继续维持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哦。”
    “……说起来,米德尔那家伙很喜欢给刀起名字呢;他的刀叫折影剑,而我的……”
    “……是傀儡戏。”